孟州後衙,李參向李迪講過了此次去洛陽城的事情,問道:「相公,不知最近衙門裏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沒有?我答應了徐都漕,只怕這一兩個月都沒有什麼空閒。更新最快」
李迪不以為意地道:「無妨,州里的事情交給判官和錄參去處置就好,實在要緊的事情還有老夫。你既然已經答應了,自當全力去做好。」
「多謝相公成全!」李參拱手行禮,想了一想又抬起頭。「有一件事下官心中一直想不明白,不知相公可否解惑?」
「但講無妨!」
「此次晏學士來,聽說主要是因為呂相公不想在全國推行錢莊新政,與王相公的意思相左。我聽說以王相公的意思,是由朝廷出面穩定絹價,而後三司以手裏的絹作本,由鋪子印製購物券,來償付河南府手裏的飛票。按說此議極是可行,而且京城裏面三司已經開始收絹,絹價基本穩定住了。這個時候,就是按王相公說的做又有何不可?呂相公為什麼非要堅持勾銷河南府的飛票,甚至不惜向京西路所有官員封官許願呢?」
聽了這話,李迪笑了笑道:「李參,你一向在外為官,沒有進過朝堂,對事情看得不透啊。本來呂相公當年能進政事堂,全賴王相公提攜,所以王相公再次為相,呂相公甘願把首相的位子讓給他。那個時候,兩人還未生嫌隙,做事一團和氣。哼,不過王相公只怕沒有想到,呂相公在政事堂多年,人脈廣布,朝廷大事盡操之於他手。呂相公雖然表面上對王相公恭敬有加,但是朝政卻牢牢把持在自己手裏,你說王相公會怎麼想?這一年來,王相公不甘心備位做個泥偶宰相,跟呂相公齟齬不斷,兩人早已經鬧得緊繃的。事情既然是由王相公提出來,那麼呂相公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的。」
李參皺了皺眉頭:「下官覺得不僅僅如此,具體是因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總是感覺僅僅是與王相公作對,呂相公不至於如此大動干戈。」
李迪嘆了口氣:「你說的不錯,若是僅僅如此,呂相公無非是杯葛此事,不至於要派晏學士到京西路來。關鍵是若真按王相公的意思行事,京西路的一盤棋就活了。而且徐平為人實誠,竟然真地給陳執中全套的錢莊新政的則例,這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下官還是不明白,這樣於國於民都是好事啊,呂相公為何一定要阻止?」
李迪冷笑:「好事?呂夷簡可未必就認為是好事。首先在他眼裏,京西路今年所收的錢糧只怕還是虛得多,既然把河南府的飛票一筆勾掉就能銷賬,那多收的錢糧在哪裏?最最重要的,李參,今天這話我不當說,你不當聽,可明白?」
李參急忙站起身來拱手道:「下官明白,話出相公之口,入下官之耳,此後絕不會再有人提起!李參這幾年來,多蒙相公教誨,心中明白分寸!」
李迪示意李參坐下,緩緩說道:「呂相公為人,權勢之心太盛,絲毫不容人。當年我在政事堂,便就多受他排擠。當時只是憤憤不平,欲與他相爭,卻事事受其挾制,抓不住他絲毫破綻,最終自取其辱。這兩年在地方,也慢慢想明白了,如我,如王相公,政事堂里怎能是呂夷簡的對手?我們無非是就事論事,一心只想把事做好。呂夷簡卻是未論事先想到人,既把事情做了,又把自己的黨羽安插得妥當,功勞全攬到自己身上去。他出入內外多年,朝廷的規則條例熟得不能再熟,又善於籠絡黨羽,豈是輕易有把柄讓人抓住的?此次京西路的事情,與以往都大大不同,如果讓王相公把京西路盤活,則政績突顯,這裏的官員要不要升?升到朝堂就要佔呂夷簡同黨的位子。這些倒還是小事,如果朝廷這次承認京西路做得對了,那麼這裏的施政要不要推向全國?一旦要推行到全國去,以前的規則條例便幾乎被推倒重來,這才是真正動到了呂夷簡的要害!」
李參自恩蔭入仕,一直任州縣官,從來沒有進過朝堂,李迪現在講的這些,是他以前所沒有聽過也沒有想過的。地方政治結構簡單,往往主官的意志決定了施政風格,什麼規則條例都是用來約束吏人的,官員大多不遵守。但到朝堂就不一樣了,地方上呼風喚雨的一州長貳,在京城的各衙門裏可能就只是管着一小攤事,有的甚至只是跑腿的。這個時候各種規則條例就顯出威力來,一切都要依例而行,不允許自由發揮。這是必然,如果衙門裏一人有一個人的心思,事情也就不用做了。
呂夷簡把持朝政,主要靠的兩條。一是在重要位置安插自己的人,不動聲色之間就把自己的意志貫徹下去。第二個就是靠着規則條例,他比所有人都熟,甚至《中書條例》就是他編的,自豪地說有了《中書條例》,以後庸人也可以為宰相。規則條例就是他手裏的一張網,把其他宰執大臣牢牢地捆住,他自己則在各個網眼裏鑽空子遊刃有餘。
朝廷里的各個重要衙門,只有三司呂夷簡待的時間短,而且沒有任過重要職位,不能把控。特別是徐平到三司後,大改原來的規則條例,呂夷簡更是無從插手。而正是通過這些制定的規則條例,徐平能夠在自己離開後還讓三司依然走在原來的軌道上。
此次呂夷簡全力阻止河南府的飛票兌付,最重要的就是怕這裏的經驗真推到全國,則以前的規則條例和做事的官員,只怕是要大變。那樣一來,他這兩年的精心佈局就全部都廢了。徐平在三司的作為,他還沒忘記呢,怎麼能容忍這種事情延伸到其他衙門。
不顧原有的規章制度,固然可以大破大立,做事少了許多束縛,但同時也會使做事的官員沒有約束,留下巨大的空子給他們鑽。徐平偏偏是個跟呂夷簡一樣喜歡制定規章制度的人,按誰的制度來,主動權就到了誰的手裏。
見李參還是有些茫然,顯然還是無法理解呂夷簡做此事的邏輯。李迪重重嘆了口氣:「通判,以後等你進了朝堂,自然就會明白今天我說的。在地方為官,是自由一些,但很多東西也學不到。朝廷里的重要衙門,都要在京城和地方多次擔任要職,才會委以重任,便是這個道理。至於呂相公,哼,章獻太后臨朝的時候,他為宰相,全力周旋,保證了今上順利親政,於國有功。但是到了現在,私心太重了,再在政事堂里於國於民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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