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代,廣武山周圍是華夏文明的中心之地,各種遺蹟極多。雖然那些久遠的傳說早已經掩埋在了黃河帶來的滾滾黃沙之下,但久遠的文明記憶,依然在這裏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三皇廟供奉「天、地、人」三皇,已經不知道始建於哪個朝代,建了毀,毀了又修,經歷無無數次折騰。現在的殿閣大多於真宗迎天書的那幾年,全國大修道教宮觀時重修的,是河陰縣裏最富麗堂皇的建築。雖然真宗殯天之後,這裏跟全國的大部分道觀一樣香火漸漸冷落,卻依然是河陰縣裏最好的落腳所在。
姚澤廣和鍾回一路陪着徐平到了三皇廟,七八個道士早早就迎在了門外。
徐平讓魯芳取了香燭,到大殿裏燒化了,行過禮,取一錠銀做香火錢,交給廟裏的道士們。這廟裏平常就只能收周圍鄉民的幾個銅錢,多少年都不見如此大錢,道士們得了銀子,立即眉花眼笑,把徐平一行當作財神進門。
有錢開路,一切就都順利,道士們把後殿讓出來給徐平一行居住,自己擠到了前殿旁邊的小閣子裏,還一個勁地千恩萬謝。
此時太陽西垂,霞光照到後院的兩株高大的銀杏樹上,茂密的枝葉在陽光下閃着金光,給這廟宇平添了幾分莊嚴。
到了樹下,徐平對姚澤廣道:「天時不早,兩位且回縣衙去吧。記着,明早把我要的嚮導找來,一早就要去汴口和黃河沿岸查看。」
姚澤廣和鍾回躬身應諾,告辭離去。
徐平在銀杏樹下的石凳上坐下,感受着屁股下的清涼,看着頭頂上鬱鬱蔥蔥的銀杏枝葉,想着在河陰縣遇到的事情。
這縣裏處處都透着古怪,與一般地方截然不同。太平年月,地方再窮,也不可能把官府窮了。可今天看起來,這縣衙可是真是夠寒酸的,吃的不說,就連衙門裏也沒個可靠的使喚人手,那幾個差役甚至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像這種小縣,在編的公吏可能就只有幾個,其他的都是百姓服的差役。差役沒有工錢,除了一身公服,平時的吃喝都是自備,最是省錢不過。因為服這種役的都是限定上等戶,就是官府不發錢,怎麼也不可能是這種景象。
搖了搖頭,徐平越想越是糊塗。
過了好一會,魯芳從前殿急匆匆地進來,對徐平面前叉手:「郡侯,有消息了。」
徐平精神一振:「哦,快快說給我聽!」
「這裏的縣令姚澤廣,是蔭補入仕。帶契他為官的,卻是出人意料。」
「除了他的父兄長輩,哪個還會給他這種機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
「郡侯,姚澤廣出身京城裏的閒漢,自小父母雙亡,哪裏有長輩給他恩澤。」
聽了這話,徐平來了興趣:「不是家人,那他是得了什麼人的好處?」
魯芳嘆了口氣:「他雖然是個街頭閒漢,卻自小精明,慣會做各種生意。後來機緣巧合進了張耆張太尉府上,做個干人。天禧年間,張太尉得勢,家裏的僕人也都恩蔭為官,他也得了個官身。乾興年間射了個缺,從主簿做起,一路做到縣令。」
原來是沾了張耆的光為官,也不意外,張耆在真宗後期得勢,尤其後來得到劉太后的信任,從他身上不知道恩蔭了多少人。最盛的時候,舉凡家裏的馬夫伙頭,也都一個個得了官身,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明道二年劉太后歸天,張耆也被貶出京城,姚澤廣的靠山便就倒了,從此之後在任上便就小心謹慎,半點紕漏都不敢出。
這一點徐平想得明白,也難道他在剛才的酒宴上不提自己的出身,只怕也知道當年徐平跟張耆不怎麼對付。但不敢生事,又怎麼派人去追捕逃亡?
想了半天想不出個頭緒,徐平問魯芳:「那鍾回的出身呢?」
「鍾回倒是平平常常,以伯父的恩蔭為官,一輩子就在選人階里翻滾,既沒有什麼亮眼的政績,也沒有突出的過錯,就是個平庸之輩。」
徐平一拍面前石桌:「那八角鎮裏三個公人是怎麼回事?姚澤廣和鍾回都不是做出這種事的人,難道他們當真是冒名的?真真是膽大包天了!」
魯芳搖頭:「只怕也不是冒充,這河陰縣裏,與他處不同。」
「有什麼不同?應役當差,就都是縣衙門裏的人,聽主官的吩咐。那三個人要是公人,姚澤廣和鍾回豈能不知道!」
「依屬下打探來的,這河陰縣裏有兩種公人,一種就是在衙門裏當差的,我們今天都看到了。還有一種不歸衙門管,而是鄉里大戶家裏出來的,並不進衙門當值,而是在鄉里專門替大戶做事,他們的事情衙門不知道也屬平常。」
聽到這裏,徐平不由笑了起來:「世間哪裏有這種事情!難不成在河陰縣,還有兩個衙門不成!大戶人家的僕人莊客,橫行鄉曲也是平常事,怎麼就成了公人!」
「這事情倒跟現在衙門裏的官員無關,是多年傳下來的。河陰縣裏只有兩個大戶人家,今天都見過了。一家就是那蔣大有,廣有田地,是本縣惟一的上戶,我們抓到的那三個公人,十有就是他家裏出來的。因為只有一家上戶,他服了里正的役便就不能到衙前當差了,差役便就落到了其他下戶的頭上。郡候你想,這縣裏只有一家上戶,沒他點頭,什麼事情能夠辦得了?以前的縣裏主官只圖方便,便讓他家裏養着幾個公人,不點卯不當差,只在蔣家聽候調遣。條件就是保證縣裏無事,但凡出了事情,都是蔣家去平息,不能鬧到縣裏。」
徐平冷聲道:「那麼說,是姚澤廣到任之後對這舊規還是聽之任之了?」
「不錯,這姚澤廣奸滑似鬼,只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情,自己安坐縣衙。蔣家的人鬧出事來,他是絕不會承認那些人是公人的,但不鬧事,自己便安享好處。」
徐平點頭,心裏已經明白,這河陰縣裏看來是土豪作主了,衙門只是虛設。這鬼地方也沒有油水,姚澤廣的處境又不好,便裝聾作啞熬過這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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