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命家人從府里搬了幾張桌椅出來,就擺在自己府門第前。吩咐給站出來的書吏紙和筆,讓他們把所有人的姓名身世,在三司里任職的履歷,自己不甘心被裁的情由,全都詳細記錄下來。
數百人擠在這裏,也無法組織,只能任由各人上前自己敘述,書吏照着抄錄。
劉沆也跟着人走上前去,隨口編了自己的履歷,用了劉三水的名字,讓書吏記了下來。見書吏只管照着自己述說的記錄,劉沆心中嘆了口氣,記下來的這些人中也不知道有幾個是真有幾個是假,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正的三司公吏。
鬧鬧哄哄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忙完。
王曾命僕人收了厚厚的書狀,對眾人朗聲道:「明日早朝,我必定為諸位分辨。你們了了心事,早早回家裏去吧。這樣成群結隊,不是太平天下該有的氣象。」
眾人一起高聲謝恩,辭了王曾。
離了王曾府第,一眾三司公吏氣勢高漲,只覺得有了宰相的話,這飯碗終歸是保住了。一路上有說有笑,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看看走出去二三百步,就有公吏開始散了回家,哄哄鬧鬧地高聲道別。
正在這時,有人高聲喊道:「這次鬧出事來,全怪御史中丞韓億,他進讒言,朝廷才要裁汰我們三司吏員。現在既然有王相公為我們作保,想來是沒有事了。只是韓億那奸臣攛掇着弄出這事來,若是不給他一點教訓,如何能夠出得了心中這口氣!」
話聲未落,就有人跟着高聲叫好。
一個肥胖漢子高聲道:「韓億這個老狗,想當年進京趕考時一無所有,到了今天華宅美屋,嬌妻美妾,滿門富貴,就忘了我們這些窮人的苦!竟然出這種主意,心裏哪還有半分良心在?大家一起去罵上兩句,啐上一口,也出出胸中惡氣!」
劉沆心中暗道不好。事情如果到此結束,還不算什麼大事,畢竟只是聚眾宰相府前請願,沒有做出特別出格的事情來。如果再到韓億的府上,就不會是這樣請願了,那時聚眾辱罵御史,官方絕對不可能善了。
御史什麼身份?就連當朝宰相也得客客氣氣,那可是真正的朝廷臉面。
就在一群人猶豫不定的時候,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這次出事,說來說去還是榷貨務那裏吏員循私被抓住了把柄。那些吏員是做得不對,可也沒什麼大錯,又沒有貪瀆向家裏拿官方的東西,只是拿着茶引換茶而已。鹽鐵判官韓綜就抓住不放,非要把那些混口飯吃的小吏置於死地!韓老狗更是借題發揮,容不下我們!什麼裁汰冗吏,不過是看我們不順眼而已!這韓家父子如此虎狼心腸,怎麼能夠咽得下這口氣!」
「到韓家去,讓他們兩父子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一起去,這是百姓心聲,官家也會向着我們!」
有人帶着喊,又有人到處攛掇,剛開始要散去的隊伍又慢慢聚攏起來。
劉沆對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林太平道:「衝撞御史,罪過可是不小,朝廷必然不會等閒視之。王相公既然已經答應為我們說話,還是不要去多事,及早回家吧。」
林太平苦笑:「哥哥,這個時候哪裏還能夠由得自己?你就是不去,事情鬧起來難道還能夠把自己摘出去?你在編修所里做事,不知道我們這些人的難處。我們這些小吏都是互相看着的,誰敢半路走了,日後專知官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們專知官今天來了沒有?」
「哥哥好痴,專知官怎麼會來?」林太平笑着搖頭。「裁減人員,又裁不到他們的頭上去!你沒有看見,今天領頭的那朱正、周貴和李逢吉幾個人,都是後行。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不會來,更何況那些首領!」
前後行都是最低等級的吏員,純粹跑腿幹活的。孔目、專知和勾覆官這些才是高級吏人,實際權力比很多官員都大。
劉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裏嘆氣。今天來的這些吏員,一部分是盲從,還有很大一部分只怕是受了上司的蠱惑和脅迫,為那些真正有權有勢的公吏火中取栗。
渙散的隊伍重新又聚攏起來,由當頭的幾個人帶着,一路向內城的韓億家前進。
此時韓億數子中只有韓綜中進士,長子韓綱恩萌出仕,因為性子急,待下苛薄,官聲並不太好,韓家還算不上豪門望族。
隊伍到了韓府門前,這次連上去打門的人都沒有,遠遠的就有人高聲咒罵。
韓府里的人早已經得到了消息,見這幫災星來到了自家門前,污言穢語早早就傳了過來,學着呂夷簡家,緊閉大門,來了個不聞不問。
數百公吏到了門前,見一個人都沒有,罵得越來越難聽,左一聲老狗,右一聲小狼崽子,直罵到韓億家裏祖宗八代去。
劉沆聽着直罵眉頭,恨不得把耳朵堵起來。門裏面可是當朝的御史中丞,皇上親除的國家監察系統的最高官員,被這樣辱罵,官方已經無法下台。
一直特別活躍的那個肥胖漢子罵得唾沫橫飛,嗓子都已經啞了。也不知道他跟韓家有什麼深仇大恨,這樣辱罵依然不解恨,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塊,使出吃奶的力氣揚手砸進韓府里去。
「直娘賊,這老狗一家學做縮頭烏龜,以為這樣就沒事嗎?大家只管撿瓦石砸他的家裏,讓他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肥胖漢子一邊拍着手,一邊朝着周圍的人大喊。
有了開了頭,就有人有樣學樣。一眾公吏紛紛散開,撿周圍地上的磚瓦石塊向韓府里砸去,一邊砸一邊罵,言語愈發污移不堪。
如此鬧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一直在前排的幾個首領互相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
就有一個不起眼的公吏從這些人身邊走開,靜悄悄地溜到人群的外圍。看看周圍的人不注意,突然高聲喊道:「開封府的人來了!我們今天出了胸中惡氣,還是及早散開,各回各家,不要被官府的人抓了去!」
話聲剛落,人群中間的幾個首領一起道:「開封府的人兇惡,沒道理被他們抓去白白受苦,散了!散了!」
一邊說着,一邊分頭向四周跑去。
帶頭的突然逃跑,整個公吏隊伍氣勢一下子就散了,幾乎眨眼之間,紛紛作鳥獸散。
林太平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問身邊的劉沆:「怎麼一下子人就都散了?哥哥,你怎麼不跑?不怕被開封府的人抓住嗎?」
劉沆拍了拍少年肩膀:「開封府要抓人,早就來抓了,哪裏會等到這個時候?早早回家吧,記住,以後不要再跟着別人參與這種事情了。」
林太平還是想不太明白,甩了甩腦袋,向劉沆道別,一個人回外城自己的住處去。
劉沆看了看眼前的御史中丞韓億的住處,嘆了口氣,與混在隊伍里的廂軍兵士三三兩兩,轉頭回到編修所。
王拱辰和王彬等人還在編修所里沒有離去,一見到劉沆回來,呼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道:「沖之,外面到底是個什麼情形?我們怎麼聽說數百公吏圍了宰相府,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可是真的?」
劉沆道:「豈止是圍了宰相府,他們還到韓中丞府上辱罵,向府里扔磚石呢。這事情鬧起來必有隱情,副使在哪裏?」
王拱辰道:「在那邊的小屋裏,與高成端不知在談些什麼,都一個多時辰了也沒有出來。你若是有急事,可以過去通稟。」
劉沆別了眾人,順着指點到了徐平呆的小屋外,沉聲道:「副使,下官劉沆,已經回來了,有事稟報。」
「進來吧。」
聽見徐平回答,劉沆推開房門,進了小屋。
只見徐平和高成端兩人據着一張桌子,桌上厚厚一疊紙,也不知記的什麼。
劉沆行禮:「副使,我沒有打攪吧?現在可有時間,今天三司公吏的事情有蹊蹺。」
「過來慢慢說。」徐平招呼劉沆,又吩咐高成端:「你先出去吧,今天談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有事情我再找你。」
高成端向徐平和劉沆行過了禮,轉身出了房門。
徐平吩咐門外的雜吏上了茶水,對劉沆道:「說吧,忙了一天,發現了什麼蹊蹺。」
劉沆喝了口茶,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捊順,從頭到尾向徐平說了一遍。
「副使,今天數百公吏,全部都是最下層的吏人。我問那個林太平,他說上頭的專知官讓這些人必須來,不然日後本衙門待不下去。三司裁人,怎麼也裁不到那些專知孔目官頭上,他們何必要費這個心思?」
這件事情劉沆想了一路,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已經可以確認今天的事情必定是有人故意為之,甚至還有人混在裏面有意引至最後的結果,卻想不明白為什麼。出了這種轟動朝野的大事,背後策劃的人到底圖的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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