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074米對峙?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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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泥人」姑娘過來,原本喧鬧的皇家御園籠罩在一片靜寂之中。王公大臣、後宮妃嬪、夫人小姐們看着比一片狼藉的荊棘園更為狼狽的三個人,誰也沒有率先說話,就是連呼吸,都小小的壓抑住,免得不小心做了出頭鳥。

    局勢緊張,這些「久經沙場」的人,都額外敏感。

    「到底怎麼回事?」至化帝厲色開口。

    墨九凌亂的長髮擴散着,夾着淤泥貼在腦袋上、額頭上、脖子裏,衣衫也被荊棘劃破幾處,瞧不出原來的顏色,一張被「醉紅顏」弄得大紅蝦似的臉蛋兒,被污泥一抹,沒了那滴血的紅,反倒添了幾分秀氣。

    她撇了撇嘴,看幾個宮女嬤嬤搶食子似的衝過來,為玉嘉公主清理身上污垢,又是巾子又是披風,又是祖宗又是公主的喚着,一陣香風繚繚,卻沒有人來理會她與靈兒,一雙黑眸不由往上一揚,把那件被泥裹過的紫貂風氅重重丟在地上,微昂着頭的樣子,樣子凌厲,卻又帶有幾分天然的嫵媚。

    「我救了公主,皇帝要賞我什麼?」

    人人都在尋思這墨氏和蕭家要大倒霉了,她倒張口就討賞,似乎沒有殺人之後的緊張。

    眾人盯她片刻,又小心去瞧皇帝的臉色,只覺氣氛詭異。

    一直跪在地上的吳嬤嬤心慌了,跪行幾步,在青磚石上「咚咚」叩幾個響頭,額上便有鮮血淌下。她道:「陛下,娘娘,這墨氏巧言令色,慣會狡辯使計,老奴親眼看她殺了小郡主,請陛下和娘娘為小郡主做主啊。」

    鮮血磕在地上,腥紅、猙獰,真實感很衝激人的眼球。

    這樣看去那吳嬤嬤比忠僕還要「忠」上幾分,說的話自然也令人信服。

    墨九覺得這一出很滑稽,冷不丁笑了一聲,瞪她道:「我就曉得你這老虔婆要倒打一耙。可到底是你無知,還是我無知?我與小郡主無怨無仇,殺她做甚?再說,我若殺了小郡主,還敢過來領賞嘛?你紅口白牙的話若信得過,還要我們偉大英明睿智明理的皇帝陛下做什麼?」

    講到此,她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至化帝,不卑不亢地道:「皇帝陛下,我與我的侍女都親眼看見這老虔婆捅傷了小郡主,又把她扯下浮泥的。二對一的證詞,你看着辦吧。」

    這貨振振有詞,昂首挺胸,氣場極足,無半分懼色。

    吳嬤嬤是誠王府的老人了,大家原本都相信她,至少相信吳嬤嬤不會殺害宋妍。

    可如今看墨九那樣子,不由又有了懷疑。

    看眾人僵持着,墨九唇一彎,又笑道:「殺人之事另說,我救人之事,陛下得先賞了吧。」添添嘴角,她灌了一口污泥,這會子看桌上亮晶晶的果子,一個個都喜人的緊,又補充一句,「救一個公主,怎麼也得有一口果子吃才對。」

    眾人:「……」

    至化帝審視她片刻,目光挪向黑青着臉裹着乾淨披風的玉嘉公主。

    「可是墨氏救了朕的公主?」

    玉嘉嘴巴微微一動,似想否認,可看着墨九爍爍的眼,又皺了眉,「是。」

    墨九搓了搓手上幹掉的泥巴,笑了,「看吧,分明我就是救了公主。像我這樣善良大義之人,又怎會殺人?陛下明鑑。」

    聽她這般得意,玉嘉突然又惱了,側頭瞪她,「若非你,我又如何會落入浮泥之中?你救我不是應當?」

    墨九「噫」一聲,偏頭盯着她,不解了,「我好心想把紫貂風氅給你,你卻不要,還掉入浮泥中,要不是我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顧生死下泥潭救你,你還能坐在這裏說風涼話?哼,恩將仇報,出言不遜之人,怎配做皇室公主?」

    玉嘉公主臉色一變,「你……」

    兩個人你瞪我,我瞪你,不肯相讓。

    都覺得這墨氏膽大,居然還頂撞玉嘉公主,可也都想知曉事情原委。

    墨氏把紫貂風氅給玉嘉公主?嚼着這句話,至化帝目光有些涼意,「玉嘉,你來說。」

    墨九這個人說話沒有條理,前言不搭後語,人人都不想聽她交代劇情,都看向了玉嘉公主。可玉嘉這會兒渾身濕透,雖然清理過,但從小養尊處優的她,實在受不得這冰涼。再看墨九一副傻呆傻呆的樣子,想到浮泥里的事兒,不由又有點恍惚——墨九救了她,確實沒錯。雖然救她的由頭,也是因墨氏而起。

    當時日食發生,她停在原地等待,等天再次亮開,就要走向碧水亭,這墨氏卻在不遠處的荊棘道上喊「救命」,玉嘉不欲管她,沒想到墨氏那個小侍女,居然徒手把荊棘條的籬笆給拔開了,沖了過來。這墨氏瘋瘋癲癲,一身是泥的抱着紫貂披風,非要塞給她。玉嘉好潔淨,見她身上沾了污泥,半分都不想挨上她,不住往後退,可這墨氏卻步步緊逼,非要給紫貂風氅。

    這麼一來二去,也不曉得怎的,她腳下一滑,就摔入了浮泥里。

    兩個侍女跳下來救她,不過三兩下撲騰,就被淹沒了頭頂,不見蹤影。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那時候玉嘉嚇壞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覺身子都被纏裹在污泥里,越來越往下沉,她害怕自己再也浮不上去,看着墨氏,不由尖叫着「救命」,不想又吃了一嘴泥。她原以為就此沒命,不曾想這墨氏卻跳下來,抱着她又是刨又是爬的,在她那個小侍女的幫忙下,扯着荊棘條沒有沉下去,終於等來了禁軍。

    若說墨氏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覺得有點過了,也不肯接受這個結果。

    但當時若沒有墨氏救她,她確實有可能會命喪黃泉。

    這樣的感受與矛盾的心情,讓玉嘉有些挫敗,也有些沮喪。分明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可當着這樣多的人,又有蕭乾在場,當時蕭乾手底下的禁軍過來,也曾親眼看見墨九拼命扯着她,不讓她沉下去,如果她睜眼說瞎話,實在為難。於是,她終是訕訕講清了事情的原委,又恨恨瞪向墨九,「……也怪這人硬要把紫貂風氅給我。若不然,我也不會掉下去。」

    謝貴妃柳眉一豎,突地插話道:「玉嘉你就是心善,分明是墨氏故意借着獻紫貂風氅,故意推你下去的。」

    玉嘉曉得她母妃什麼意思,可在眾人探究的視線,她無法信口雌黃,只低下頭去,不再吭聲。

    見狀,墨九哼一聲,「貴妃娘娘,舉頭三尺有神靈,你可莫要亂說話。我好心好意獻紫貂風氅給公主,見公主滑入浮泥,又英勇捨身不怕犧牲跳下去把她抓住,她才得以活命,這大恩大德,娘娘自個兒得掂量,若恩將仇報,會不會遭天打五雷轟?」

    在今日遊園之前,謝貴妃就聽宮人說起過,墨氏腦子是有些問題的,說話向來不走心。可當眾被她這一搶白,哪怕墨九是個瘋子,她也下不來台,一張漂亮的臉蛋兒,青一陣,白一陣,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被墨氏牽着鼻子在走。

    原本要追究的是墨九殺宋妍的事,怎麼就被她扯到了她救了玉嘉?

    這個墨九分明故意的!

    謝貴妃臉色難看地瞥一眼吳嬤嬤,又厲色一哼,瞪向墨九。

    「那本宮問你,紫貂風氅,你又哪裏得來?」

    墨九翻個白眼,原本想着實說話,冷不丁感受到對面桌案後面蕭乾的注視。儘管他並沒有專注地看她,眸子甚至是微微垂下的。儘管墨九根本無法與他的目光達成統一的視平線,進行交流,但她卻無法忽視他強大的氣場所帶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警告。

    為什麼他要這樣看她?

    墨九來不及多想,順口回謝貴妃,「在碧水亭得的吶。不是你放上去的?」

    這回答很妙。似答了,其實什麼都沒答。

    謝貴妃拿絹子試了試嘴巴,收斂住滿腹的慍氣,又溫柔一笑:「吳嬤嬤說,紫妍郡主先拿到紫貂風氅,爾後你搶風氅殺害她,可有這回事?」

    墨九道:「……我說是吳嬤嬤殺害小郡主,你也不會信吧?既然如此,問我做甚,讓小郡主出來對質便是。」

    若能找到宋妍,還需要這樣麻煩麼?謝貴妃只當墨九在裝瘋賣傻,可墨九真的這時才反應過來並沒有救出宋妍,臉色猛地一變,瞪着吳嬤嬤,瘸着腳上前幾步,突然發狠地沖了上去,拿腳就開踹,「好哇,你個老虜婆,若小郡主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死定了你——」

    沒想到她這麼激動,當場就要打人,謝貴妃氣不打一處來,正要斥罵,至化帝卻咳嗽一聲。

    「都給朕住嘴!這是做什麼?當朕死了嗎?」

    皇帝的話,還是管用的。

    喧囂的場面頓時又安靜下來。

    墨九踹了吳嬤嬤一腳,正好是被橫樑砸中的那隻腳,痛得齜牙。

    至化帝看她的憤怒不似作假,默一瞬,問及了他最為關心的事情,「墨氏,你是如何通過九宮格,帶着紫妍郡主入碧水亭的?」

    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出男女之間對待事情的不同表現。

    謝貴妃拎着那點雞毛蒜皮就不放,而至化帝對宋妍的生死分明沒有那麼看重。他看重的是墨九為什麼可以走得了九宮格,看中的是墨九到底是不是墨家鉅子,有沒有辦法得到千字引,乃至墨家武器圖譜。

    墨九迎上皇帝銳利的視線,愣了一下,「我忘了。」

    至化帝吸一口氣,壓着惱意,微微一笑,「你是墨家人,懂得九宮格對不對?」

    墨家人?墨九突然想到了蕭乾先前眼神里的警告,突然恍悟——原來這一局仍然是蕭家與謝家的黨爭。

    謝忱為了給獨子謝丙生報仇,藉由她是墨家鉅子的身份,直指蕭乾意圖不軌,有覬覦兵器圖譜,或者謀逆江山的野心,從而達到打擊蕭家的目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她墨九若可以輕易走九宮格,破解碧水亭的機關,那極有可能是鉅子。那么小則影響蕭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大則皇帝會藉此整治蕭家,治一個謀逆之罪也說不定。

    紫貂風氅是餌,帝王一諾是誘,讓她全力以赴身陷局中打擊蕭家才是重頭戲。

    她想到了碧水亭里桌案上的機關。

    那個通道是生,不是死。可她如果是從通道逃出……那麼就板上釘釘了。

    墨九仔細思考着,像是很努力的回憶了好久,又掐着手指頭,蹙着眉頭嚴肅道:「小郡主拖着我入了荊棘園,我就一路跟着她亂走。小郡主有些生氣,她找不到,我也找不到,我們兩個都找不到……可也不曉得怎麼的,走着走着,就看見了那個放紫貂風氅的亭子。」

    說到此,她搖了搖頭,「這運氣來了,簡直擋都擋不住。」

    看眾人被她說得似信非信,她想了一下,又突然神神秘秘的道:「小郡主看着愚蠢得很,其實腦瓜子靈活着呢,我猜是她想到法子領我過去的……只可憐的,這麼好的小郡主就這樣被吳嬤嬤捅了一刀,還推入了浮泥。」

    吳嬤嬤臉一變,「墨氏你不要血口噴人!分明是你殺了小郡主。」

    墨九瞪她,「奇怪,我為什麼要殺她?」

    吳嬤嬤恨聲道,「為了紫貂風氅,為了帝王一諾。」

    這個理由到是合情理,可墨九指着地上丟棄的紫貂風氅,「我都送給玉嘉公主了,還會為了件破衣服殺人去搶?」

    吳嬤嬤咄咄逼人:「你與小郡主有舊怨。」

    墨九翻個白眼,「我與你才有舊怨呢,要殺我也先殺你個老不死的。」

    女人家鬥嘴確實沒有什麼新意,你一句我一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可論起來,吳嬤嬤沒有殺人動機,墨九的殺人動機也不足……紫貂風氅雖然是個好的由頭,但她分明就不看重,至少她沒有用風氅邀動,還傻乎乎把它送給玉嘉公主也已經得到證實。

    至化帝被她們吵得腦仁吃痛,受不了只得讓她們先去換衣裳,一切等找到宋妍再說。

    姑娘們裹成了泥人,確實不雅觀。

    可三個姑娘一走,紫貂風氅的歸屬又怎樣論?

    帝王一諾,人人眼熱,墨九卻只當未見,拽着墨靈兒走得風快。

    玉嘉公主見她這般,又見自家嬤嬤撿了過來要塞給自己,臉色難看之極,「紫貂風氅在墨氏之手,就算她的,玉嘉不要。」

    當着蕭乾的面兒,她直恨嬤嬤多事,想不要這骨氣都不行。於是,在謝貴妃恨鐵不成鋼的怒視下,也昂首闊步走了。墨九回頭看一眼蕭家人個個不同的目光,無奈地瘸着腳又走了回來,撿起被玉嘉公主丟在地上的紫貂風氅,走向一名禁軍,「借用一下。」

    只見刀光一閃,貂風氅就被砍成了兩截。

    「……這樣不就好了嘛,誰都不用要它。」

    這做法,駭得園中眾人都傻了眼。

    紫貂風氅本身名貴且不說,關鍵在於「帝王一諾」吶。

    墨九被人盯得脊背發毛,打了個噴嚏,又看向靈兒,「去換衣服吧,我快冷死了。」


    她滿不在乎的樣子,不是痴的,就是傻的。

    眾人都在跟着她犯傻,至化帝卻微眯起眼,擺擺手,讓宮女過來接她。

    可等她離去,場上眾人的呼吸還未平順。

    「這墨氏果然是個……唉!」眾人小聲嘆息,分明說她的傻是真的。

    ……入了園子的更衣室,墨靈兒簡單沖洗一下自己,又跑過來替墨九沐浴更衣。

    她先把宮女支出去,方才小聲斥道:「姐姐,你可是瘋了?」

    墨九很淡然的搓着身上的泥,「對啊,瘋了。」

    見她這般,墨靈兒牙根有點癢,「好好一件紫貂風氅,帝王一諾,你把她硬塞給玉嘉公主,靈兒猜你是為了故意引她入浮泥,還可以理解……但玉嘉公主都不要了,你也跟着不要,你還把它毀去了,靈兒着實不明白了。帝王一諾代表什麼,姐姐可曉得?」

    墨九抿緊嘴巴,看身上沒有泥了,又泡入備好的沐浴湧上,舒服的吐一口氣,張開雙臂,由着靈兒替她擦背,「爽!」

    靈兒快崩潰了,加大手勁,「你快說啊,憋死靈兒了。」

    墨九懶洋洋瞥着靈兒濕潤光滑的小臉,唇上帶了一抹漫不經心的笑,「說你單純你不信!什麼是皇帝?什麼又是帝王一諾?皇帝想做的事,沒人擋得住。皇帝不想做的事,也沒有人可以逼他做。一個承諾,就皇帝而已,其實沒有任何意義。皇帝若要我死,有帝王一諾就可以不死了嗎?我要了那紫貂風氅,得一個不知真假的諾言,有何意義?不如現在這般,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來得好。」

    她難得認真解釋這樣多,可墨靈兒從小生活在民間,雖是墨家子弟,對皇權宮闈的冷漠與血腥接觸不說,而且時人信重承諾,怎麼都不能理解墨九的行為。不過,相處這樣久,她習慣了唯墨九的馬首是瞻,雖然不太情願,但嘟着小嘴,還是乖乖換了話題。

    「那個玉嘉公主,為什麼你又要救她?」

    墨九眼都笑彎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救她了?」

    靈兒一驚,「難道不是?」

    墨九抬起濕漉漉的手指,戳她腦門,「若沒有我,她好端端的,為什麼差點淹死,還吃那樣多的泥?」

    靈兒恍然大悟,可想了想,她又有了疑惑,「姐姐說九九九宮格難走,可我們見着玉嘉公主的時候,就也到達了碧水亭附近,難道她也會走九宮格?」

    墨九撇下嘴巴,「謝貴妃有私心你看不出來麼?佈置九宮格的時候,她肯定放過水,給了玉嘉特殊的指引。不過裏頭千變萬化,所以,她花了那樣長的時間,才找到碧水亭。」

    靈兒又問:「吳嬤嬤是謝貴妃的人麼?」

    墨九搖了搖頭,「不敢確定。」

    靈兒拿巾子擦着墨九的肩膀,遲疑一瞬,又問:「是靈兒愚鈍了,好些事情都想不明白。」

    墨九抬起眼皮兒,「比如?」

    靈兒抿一下唇巴:「姐姐是如何發現吳嬤嬤有異樣的?」

    墨九看她問題多,大咧咧將雙臂肘在木桶上,頭枕着桶沿,闔上眼睛,慢悠悠道:「我不說了麼,吳嬤嬤突然對我太好,讓我生疑……因為我生了疑,就特地注意了一下。在她好心為我和宋妍遮擋荊棘的時候,其實在荊棘條上做記號,指引方向。」

    靈兒「啊」一聲,直嘆墨九觀察仔細。墨九搖了搖頭,又道:「若吳嬤嬤是謝貴妃的人,定是不放心,害怕玉嘉公主找不到,故意把我們走過的路再指引一遍。不過如今我也有些糊塗,那玉嘉不要紫貂風氅,看上去還挺有骨氣的。那麼吳嬤嬤殺宋妍,說不準只是謝貴妃的示意,與玉嘉無關了。」

    吳嬤嬤是誰的人,為什麼她養大了宋妍,卻要親手殺她,墨九暫時無法肯定。

    一個人要背叛主子,要麼為利,要麼為仇,要麼是被脅迫。吳嬤嬤是哪一種哩?

    這時,靈兒又道:「吳嬤嬤曉得碧水亭的機關,她撲倒小郡主,就是要觸發機關的。」

    墨九目光怪異地瞪她,「你才知道?」

    靈兒哼一聲,嘟着小嘴:「靈兒只是不明白嘛。為什麼吳嬤嬤可以料到在日食的時候,我們就會到達碧水亭,從而殺掉小郡主,引關機關,讓我們在日食的黑暗中,沉入浮泥中,無法自救?」

    墨九抿着嘴角,眉頭輕輕一皺,「第一個可能,不管我們有沒有到碧水亭,她都會在日食發生之時殺掉小郡主,從而嫁禍給我,或者把我們都殺掉——畢竟她不知道你武藝高強,憑她的本事,只要幹掉了會武的宋妍,殺我們兩個弱女子就簡單了。

    第二個可能,那只是一個湊巧,她只單純不想讓宋妍拿到紫貂風氅,然後求皇帝指婚蕭乾。而碧水亭的機關是在拿掉紫貂風氅之後計時觸發。但能拿到紫貂風氅的人,只能是懂得走九宮格之人,也就是謝忱眼中的我——那個陷阱是為我準備的。至於給玉嘉的指引,也只是謝貴妃出於私心,而非謝忱授意。謝貴妃那個婦人嘛,看着精明,其實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看那樣子就曉得成不了大事,謝忱不可能完全相信她,機關佈局的本意,她未必知情。」

    這樣一解釋,墨靈兒大抵就明白了。

    可事實究竟如何,如今也只是她們的單方面猜測。

    墨九道:「可憐了宋妍,在這個局裏,什麼都不知情,就這樣炮灰掉了,但願她可以無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由,有人想宋妍生,有人想宋妍死。就墨九而言,只有宋妍生還,她才能沒有殺人的最有力證據。可打撈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邊晚霞收住,黑幕籠罩了這個冷氣沉沉的皇宮,莫說活的宋妍,連她的屍體都沒有撈上來,好端端一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御園裏唏噓陣陣,但最關心女兒的人,非誠王與誠王妃兩個莫屬。一夕之間,他們似乎老了十歲,宋驁也一直守在荊棘園裏,指揮禁軍打撈,然而禁軍在碧水亭的位置撈了個遍,那個墨九與墨靈兒瞧見過的「桌案」早已不見,整體陷入了浮泥,他們擴大了打撈範圍,也什麼都沒有找到。

    找不到人,這「殺害郡主」的事,就成了懸崖。

    墨九與吳嬤嬤互相指責,各執一詞,也沒有定論。

    至化帝不可能僅憑一個嬤嬤的證言,就為墨氏定罪,得罪蕭家。

    可誠王與誠王妃夫婦,是完全相信吳嬤嬤為人的,他們跪地請求皇帝治墨九的罪。

    在陣陣的討伐聲里,蕭家人也跪地懇求,讓陛下查清事實,還墨九一個公道。

    至化帝見眾人爭執不下,腦仁又痛了。

    他也想找到宋妍,知曉走九宮格的詳情。他最想證明的事,也只是墨九的鉅子身份,與如何得到千字引。

    考慮一瞬,他各打五十大板,冷聲道:「墨氏與吳嬤嬤各指對方殺人,都有嫌棄。在事情尚未弄清之前,不可定罪,但此二人也不得擅自離開。」

    末了,他淡淡吩咐,「先帶入皇城司獄看押。」

    ——

    皇城司主要掌管宮廷出入禁令,但凡宮人出入,皆由皇城司負責,屬於一個宮廷內部的防衛機構。皇城司附設的監獄,稱為皇城司獄。它與其他監獄的不同之處在於,只拘押宮城之內的人員以及後宮妃嬪。

    莫名成了階下囚,墨九倒也不見緊張,看獄中乾淨整潔,還有可供睡眠的床,她把這經歷當成了皇城司獄一日游,神色間竟有幾分愜意,東摸一下,西摸一下,好像是來參觀古代監獄的,表情極是得趣,瞅得「陪獄」的墨靈兒頭痛不已。

    「姐姐,你不想法子出去,還這樣高興做甚?」

    墨九咂咂嘴巴,率先搶佔了牢室內唯一的床,摸了摸受傷的腳:「想法子這種事太累了,我懶,不如交給蕭六郎,他會想。」

    墨靈兒嘟一下紅撲撲的嘴,悻悻在床沿坐下來,雙手環着膝蓋,有些不滿,「今日陛下處罰時,老夫人都替姐姐求情了,蕭使君卻一句都沒說。」

    「不說才是為我好,你可懂?」墨九道:「再說,皇帝才捨不得殺我哩。」

    「你倒會想。」靈兒不悅道:「可靈兒覺得,蕭使君是要做駙馬的人了,肯定不會為了你得罪皇帝,這分明就是權衡輕重,不敢妄言。虧得靈兒往常那般看好他。哼!」

    一個人自說自話着,見墨九沒有什麼反應,靈兒又苦苦地撇了撇嘴巴,瞪着四處透風的牢室,「不曉得左執事,能不能知曉我們被關入皇城司來了。」

    「曉得又如何?他未必還敢劫獄。」墨九懶洋洋嘆息。

    「那可未必,左執事最關心姐姐了,比蕭使君好。」靈兒對墨妄,總是極有信心。

    墨九又冷又餓還很困,看一眼忽閃忽閃的油燈,祈禱着牢裏趕緊來改善「犯人」伙食,就閉上眼睛養精蓄銳,半點也不緊張。

    因為她知道事情不可能那麼糟糕,今日皇帝的反應很古怪,卻分明對她很有興趣。她暫時沒有姿色,皇帝年歲也大了,能對她有興趣的地方,肯定在於她的身份與千字引。所以她並不擔心生死安危——唯一難過的就是她的腳,太痛了。原本腳背被砸得淤青紅腫,又泡了那樣久的污水,還未上藥,這樣在獄裏呆上兩三天,不曉得會不會廢掉。

    望一眼粗木隔着的牢門,她又閉上眼睛,想睡覺。

    睡過去了,就不會冷,也不會餓,更不會痛了。

    可腳背腫痛着,她迷迷糊糊、輾轉反側了許久,還是睡不踏實。

    「不曉得幾時了?」

    她問了一句,感覺面前有人影晃動,又翻轉身來,閉着眼睛把腳伸出去,咕噥一聲,「靈兒,幫我揉揉,痛死我了。」

    一隻溫熱的手撩起了她的褲腿兒,然後落在她腫痛的腳背上,帶着清涼的溫度,搓揉幾下,就有一股子中藥味道飄入鼻子,她半睡半醒的知覺神經登時甦醒,冷不丁睜開了眼睛——面前是一雙清涼中帶點溫暖的眼睛,在牢室這樣枯燥幽暗的背景之下,他也如中畫中謫仙,俊氣得帶了一抹蕩漾的風情。

    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牢室里只有他,沒有了墨靈兒。

    在淡淡的中藥味里,還有充斥在空間裏的食物香味。

    墨九與他對視着,什麼沒有問,也顧不得受傷的腳,冷不丁坐起,就看向地上的食盒。

    「六郎啊,你總算想起你祖宗來了。」

    蕭乾涼眸森森,卻沒有理會她,可見她跛着腳就去抓食盒,也不得不無奈地拽着她,按坐下去,「不要動。」

    墨九吸一口食物的香氣,「我餓了。」

    蕭乾望一眼外間,淡淡道:「擦好藥,再吃。」

    墨九哪裏等得?她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拎了食盒打開,就揭了碗。

    一盅湯色雪白的雪梨銀杏燉乳鴿,一碗熬得黏稠的什錦粥,一盤光鮮奪目的海翡翠煲排骨……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拎起一塊排骨塞入嘴裏,就含糊道:「先吃一口,腳不治,一時半會死不了。再不吃東西,我就真死了。」

    蕭六郎瞥着她饞貓的樣子,終於妥協,由着她禍禍那一堆食物,只抓了她的腳來,為她上藥搓捏,以便活血化淤。

    已經入冬了,獄裏的牢室很冷,可有蕭乾坐在身邊,又有美食在手,墨九無端就覺得溫暖,便是那冷風吹在稻草上的呼呼聲,也有點像花開的聲音,帶了盈盈的香氣,這是一種奇怪的生理反應,她先是愜意的享受一陣,方才考慮到身上的雨蠱,不由嘆口氣。

    兩隻蟲子作孽而已,要不然,像蕭六郎這樣薄情寡義之人,又怎麼可能給她這樣的溫暖?

    填了填肚子,她精神好些了,不由又由蕭乾邀功,「蕭六郎,我這回聰明吧?」

    蕭六郎淡淡打量她一眼,不言不語,只專注地管她的腳。

    墨九習慣了他這涼薄的性子,也不以為意,一邊吃着東西,一邊添油加醋地把她如何走過九宮格,如何在碧水亭出現機關的時候,選擇了離開,又如何把玉嘉公主拖下污泥的事兒說與他聽。

    末了,見他無動於衷,她沒了耐性,認真地扳着他的手,讓他不得不看着她的臉,方才解釋道:「宋妍說,荊棘園的『棘』字通『吉』字,我當時就想到你不吃水果,卻拿葡萄來吃,有些反常……於是看到那條亭中的生路,就想到了你的提示——『葡萄』通『不逃』,葡萄像極墨色,定是墨家鉅子之試……我若逃了,入了那機關,鐵定中了老賊的詭計,讓蕭家萬劫不覆,對不對?」

    越想這茬兒,她越是得意,就着油油的小手按定蕭乾的肩膀,「小子有辦法,這樣的暗示太鬼了,風雨不透吶。」

    蕭乾看一眼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動了動嘴皮,一字一頓,「我只是剛好想吃葡萄。」

    墨九啞然,盯着他沉穩俊氣的面孔,有一種被耍了的即視感,突然就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地撲上去捶打他。

    卻不想他原本就只坐了一點點床沿,她一撲,他受不住力,就雙雙倒了下去。

    ------題外話------

    啥也不多說了,快過年了,小夥伴兒要愉快的看文。

    總而言之,這文並不複雜,只是一本開胃的喜劇小菜。

    另:錯字再改。謝謝給二錦送票送打賞送熱吻送愛的姐妹們,祝你們顏值節節高,來年天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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