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娟在周紅英耳邊嘀咕了兩句,周紅英馬上眼睛冒火地沖了過來,一把把周平推到在炕上,揪住周平的頭髮就給了她兩個耳光,回頭對周老太太叫道:「娘!你打二哥有啥用!撓死這個小**!一準兒是她和二嫂在背後跟二哥嘀咕啥了!」周平放開周蘭就去擋周紅英撓過來的手,那手指又長又黑,真被她撓上了,毀容都有可能。
全家人,除了在大隊部沒回來的周春發都聚在東屋等着吃晚飯,聽到動靜的王鳳英也從廚房跑了過來,只有周霞和周玲因為上午的事不敢見周老太太,躲在廚房沒過來。
看到屋子裏亂成一團,周老頭和周春亮一如既往地事不關己,吧嗒吧嗒抽着旱煙不說話。王鳳英和周軍咧着嘴笑,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樣子。李貴芝已經嚇哆嗦了,堆崴在炕沿邊兒上動都動不了,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喊出微弱的幾聲:「別打了,別打了……」被淹沒在周老太太和周紅英尖利的哭罵聲中,自己都聽不見。
周春來到是真心想去拉架,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正不知道從何下手,沈玉芬也走了過來,嘴裏說着:「娘,你有話好好說啊!」手上卻拉着周春來不讓他上前。想上來拉架的周富也被王鳳英按在凳子上,再想動,又被周娟按住。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懷裏,冷漠地看着這一屋子各懷鬼胎的周家人,對誰吃虧誰受傷一點都不關心。周晨也靜靜地看着,黑幽幽的眼睛如同寧靜的湖泊,不起一點波瀾。周陽看着亂成一團的北炕,想過去拉架,看看身邊的弟妹又不放心,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站在原地護着他們。
「囡囡閉上眼睛。」周陽把周晚晚的耳朵捂上,不想讓妹妹看見這一幕。要不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喜站的地方離門太近,現在走過去怕會誤傷妹妹。周陽一定會帶着弟弟妹妹離開這裏,這樣的場面,妹妹看了說不定會嚇得不敢睡覺。
一直站得遠遠的周娟人沒過去,嘴可一直沒閒着。「奶呀!您老可別傷着自個呀!那可就真趁了人家的心了!」
「奶!您快點停手吧,一會兒我老姑都被二丫騎上打了!」
「奶呀!你看把我二嬸嚇得,都不敢出聲兒了!」
……
她每勸一句,周老太太的火氣就大一分,最後把所有的怨氣都集中到癱軟在炕沿邊的李貴芝身上。可周老太太是有個規矩的。兒子、孫子、孫女她說打就動手,從無顧忌,對兒媳婦,她是從不親自動手打的,要打也是她支使兒子動手打,今天氣成這樣,她還是沒忘了自己的規矩。
周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死了吧!我活着幹啥呀!都看不上我呀!黑了心肝呀,想我死自己不下手。讓男人孩子氣死我!我周家娶的好媳婦呀!到我周家二十多年,沒給我周家傳宗接代,現在又開始看不上我們這兩個老的,這是想要我們的老命啊!」
周老太太大又哭又嚎了一通,發現周春喜只是站在那搓着手轉圈,一點都沒有上去打李貴芝給她出氣的意思,怒從心起,嗷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抓着周春喜又開始撒潑,「我生你這個兒子有啥用!?就是為了給你媳婦欺負的?你個沒囔氣的!你個老婆奴!你這是要你娘的老命啊!」
周春喜手忙腳亂地應付着周老太太。抽空沖李貴芝喊道:「大丫娘,你快給娘道個歉!」
「娘……娘,我咋地了?我沒幹啥呀……」李貴芝哆哆嗦嗦地攤在炕邊的地上,嚇得臉色煞白。
「你這只不下蛋的母雞!我周家都讓你禍害完了!你還用幹啥?!你啥都不用干。你支使你男人和孩子干就行了!我就是你眼中釘,我死了你就稱心了!」周老太太放開周春喜,眼睛血紅地沖李貴芝撲去。
周紅英放開周平,扔掉手裏薅下來的一把頭髮,也去給周老太太幫腔,「二哥!二嫂這麼氣娘。你咋就不吭氣?你咋不削她給娘出氣?你這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了?!」
「娘,大丫娘真沒說啥,她這才剛回來,她啥都沒幹……」周春喜急切地跟周老太太解釋着。
「奶!是我錯了,你打我吧,你別為難我娘了,我娘一回來就看見六丫病了,啥都沒說,真沒我娘啥事兒啊!」周平披頭散髮地從炕上起來,顧不上被扯壞的衣服和頭髮,趕緊過去幫李貴芝求情。
「沒法活了!一個個地都沖我來了!」周老太太啥都不聽,大有周春喜不打李貴芝給她出氣,她就哭死的架勢。
「大丫娘,你給娘道歉,你,你跪下給娘道歉。」周春喜沒辦法,只能讓李貴芝妥協。
李貴芝坐都坐不住,倚在炕邊哆嗦成一團。
「道歉就完了?哪有那麼便宜?就得揍她,不狠揍她她能長記性?」周紅英可不滿意就這麼輕飄飄放過李貴芝。
顯然,周老太太也不滿意,拍着大腿嚎得更大聲。
「爹,你揍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該惹我奶,跟我娘沒關係呀!」周平周到周春喜面前,眼淚嘩嘩地留下來。
周春喜看着乾瘦的大女兒,二十三的大丫頭了,哪還能隨便打,而且他也一直在屋裏,孩子根本啥都沒說,他是真打不下去手。可是今天不打一個,周老太太那根本過不去。一邊是跟着他吃盡苦頭的妻女,一邊是哭嚎不休的母親,周春喜抱着頭長嘆一聲蹲在地上,左右為難。
「他爹,你打我吧!我該打,我沒給你生個兒子,我是周家的罪人吶!」李貴芝掙扎着去夠周春喜的衣襟,緊緊攥住支撐着她跪在地上。
「咱不都說了,不提這個了……」周春喜扶住李貴芝抖得不成樣子的身體,好像瞬間蒼老了十幾歲,「沒兒子是咱沒這個命!我也認了!」
「你認啥?為了這麼個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你就不要兒子了?」周老太太聽不下去了,「你這樣的,一輩子就是個絕戶頭的命!」
「娘……」沒兒子一直是周春喜心裏過不去的坎兒,被自己的娘這樣說他心裏的痛苦簡直要滅頂。
「二哥!今天你要是不揍二嫂,你就是不孝!你們一家大大小小都沒把爹娘放眼裏!活該你絕戶!」周紅英指着周春喜的鼻子叫道。
「二叔。我奶都哭成這樣了,你咋不心疼吶?」周娟坐在南炕邊的凳子上,嘴上說得着急,屁股卻一動沒動。
「他爹!你打我吧!我該打呀……」李貴芝跪都跪不住。被周平攙着才勉強沒攤在地上。
「爹!你別打我娘,我娘身子骨太差了,你要打就打我吧!」周平趕緊攔在周春喜面前。
「我生了個啥兒子呀!老天爺呀!你咋不下來個雷劈死我這個老不死的呀!」周老太太看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周春喜還不動手,是真的傷心了。哭得眼淚鼻涕一起下來。
……
周陽和周晨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看着一直繃着一張小臉兒木然地看着這一切的周晚晚,都覺得妹妹這是給嚇着了,得趕緊離開。
周晨抱着周晚晚,周陽走在外側擋着鬧成一團的眾人,就要出東屋,「三樂、四樂,你倆幹啥去?奶都哭成這樣了,你倆倒是過去拉一把,勸勸吶!」剛走出幾步的兄妹三人就被周娟叫住了。
「囡囡嚇壞了。我們帶她去拜拜黃大仙兒。」周陽急中生智,趕緊答道,這個老實孩子能想到這個藉口,也算是不容易了。
「我們都小,也不知道咋勸,這不是都看着二姐呢嘛!二姐咋辦我們就跟着咋辦。」周晨可不是好惹的,幾句話就把周娟說得臉一紅,撇過頭不吱聲了。
三人走出東屋,快步回到西屋,周陽把門插好。長出了一口氣。要不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好出門,他是真不想在這個家待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斷地順着她的頭髮和後背。「囡囡不怕啊,大哥在呢,二哥也在呢,囡囡不怕,不怕啊。」
周陽走過來接過周晚晚,跟她額頭抵着額頭。試了一下溫度,總算放下點心,也抱着她在屋子裏走着,記得妹妹很小的時候,母親剛去世,她又餓又病,一晚一晚地哭鬧,兄弟倆就這樣輪流抱着她在地上走,只有這時候,她才能安靜一會兒,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們,又可愛又可憐……
「要不,咱真去拜拜黃大仙兒?」周陽平時可是不信這些的,可今天看妹妹被嚇着的樣子,又覺得如果真有黃大仙兒也挺好的,至少能有個可以求的,總比沒着沒落地着急好。
「先看看吧,」周晨摸摸周晚晚的額頭和小手小腳,覺得溫度都正常,「現在看着都沒啥事兒,看晚上能不能睡着覺再說。」
「嗯,晚上咱倆都精神着點兒,別睡死了。」周陽也同意。
「大哥,我不怕。」周晚晚見不得兩個哥哥着急,趕緊安慰他們。
「囡囡真厲害,咱不怕,有大哥、二哥呢,咱啥都不怕啊!」周陽亂七八糟地安慰着妹妹,其實他心裏最怕。
現在他甚至比母親剛去世時更怕妹妹有一點點不妥,那時候他對妹妹當然有很深的感情,但支撐他一直堅持下去的更多的是作為大哥的責任。但現在,經過這半年多來兄妹三人的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弟弟妹妹成為他生活中的陽光,是他對家這個詞全部的嚮往所在,他們從彼此身上獲得依靠、溫暖、希望和力量。三個人就是一個整體,真正的血脈相融,缺一不可。
誰說親情天生存在血脈之中,不需要經營,其實,親情和其它任何感情一樣,都是需要去努力經營的。你付出的越多,從對方身上得到越多,彼此的牽絆就越牢靠,感情也就越深。再加上天生的血脈相連,所以我們在親情中無私地付出得到毫無保留的回報的機會更多。
周陽三兄妹是幸運的,在他們幼小的時候,生活的變故和殘酷的現實給了他們一個經營親情的絕佳環境,他們幼小純淨的心靈全心全意地接納着彼此,也毫無保留地給予着彼此,這讓他們對彼此的感情深入骨髓,沒有一絲瑕疵又堅不可摧。
所以,周陽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害怕妹妹有事,這也讓他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他更應該去全心全意在意的、去守候的是什麼。
周晚晚抱着大哥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頸窩裏,靜靜地待着。她當然不怕,她只是在想,周老太太今天這齣鬧得有點說不通,她這絕對是借題發揮,很明顯這是沖李貴芝母女去的。
周晨也看出來了,在確認周晚晚暫時沒事以後,他跟周陽談論起今天周老太太的反常,「奶這是咋地了?就為了六丫發燒大丫姐叫了她一聲,不至於鬧成這樣啊,我看她就是衝着二伯娘去的。」
「二伯娘這些天沒惹着奶呀?奶不是在生大伯娘的氣嗎?咋又找上二伯娘的茬了?」周陽也不解。
「奶這是拿二伯娘砸筏子,敲打咱一家人呢。」周晨想了一下,覺得這個原因最有可能。
砸筏子,是三家屯這一帶的土話,類似於找毛病、殺雞儆猴的意思。
「咱家啥不是奶說了算?有啥好敲打的。」周陽看妹妹乖乖地趴在自己肩上,趕緊放低聲音,低低地說道。
「今天二伯從大姑那回來,不是說大姑過幾天就要回來在生產隊幹活了嗎,奶這是敲打咱全家呢,讓咱看看,這個家她想整治誰就整治誰,誰也別想起一點刺兒。這是讓咱全家都得敬着大姑,不能像今天早上給大姑拿兔子肉時一樣,都撂臉子。」周晨小小年紀,看問題已經很明白了。
「那也不用沖二伯娘去呀,二伯娘平時話都不咋說,奶把她踩到泥里去她都不吭氣兒,用她砸筏子有啥用?。」周陽平時雖然不說家長里短,但對家裏的事還是理得清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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