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劉公公走出坤寧宮,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陽底下,梅茹覺得有些暈。
她雖然口齒伶俐,嘴皮子上有點歪才,卻從未說過那麼多、那麼澀口之言。先前延昌帝讓她自辯公孫先生的白馬非馬。——公孫先生是東周時的大家,能言善辯,白馬非馬亦是公孫先生的成名之作。如今,那一連串的「白馬馬也、非馬也」從梅茹對立的兩面說出來,足夠將人聽暈。她強自鎮定下心神,才沒有將自己繞進去。
待梅茹酣暢淋漓的說完,坤寧宮中一片寂靜。
梅茹跪在那兒,還不知到底考量的如何。
上面,李皇后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護甲微微泛着光。
延昌帝亦沒有說話,只擺了擺手,讓梅茹先退下。
如今跟着小劉公公往宮外去,梅茹心思飄飄忽忽的,終於定下來琢磨今日之事。她還是覺得很不對勁,這幾件事加在一起掉在她腦袋上,未免太湊巧了。梅茹悄悄擰了擰眉。
不過,這件事雖然來得巧,但也來的妙。
若她入了延昌帝的眼,能隨鴻臚寺一併出使,那簡直是於她的名聲如虎添翼。太子想納她為側妃,還得多思量思量。就算以後要納她為太子妃,梅茹也能有膽子說一句「不行」。
如此盤算着,她當日回府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此事,只悄悄躲在自己房裏。若是被喬氏或者老祖宗知道,肯定是不允許的。這一日,直到夜裏梅寅從衙門回來,梅茹的事才被喬氏知曉!
如此梅茹被喚到喬氏院子裏。
只見明間梅寅糾着眉坐在那兒,喬氏臉上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擔憂之色,見着她,先重重嘆了一聲。
「循循。」梅寅沉聲喚她,緩緩開口道,「今日陛下召爹爹入宮……」今日延昌帝召梅寅進宮。身為一個不太受重視的禮部侍郎,接到皇帝召見的旨意,梅寅未免驚訝——他平時實在極少見皇帝。待跪在乾清宮,聽聞延昌帝對他說的話,梅寅愈發驚訝!
延昌帝道:「令千金有些許詭辯之才,又通曉外邦文字,朕想遣她這次隨鴻臚寺出使,梅卿以為如何?」
從乾清宮出來,梅寅還是懵的。他知道循循那張嘴不饒人,小性子嘛更是嬌嬌蠻蠻,萬萬沒想到這也能入陛下的眼?梅寅心中一時歡喜,可思量到循循尚未及笄,更未出閣,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實在是……
如此一來,他也不知是喜,還是憂了。
如今再見女兒嬌嬌軟軟的站在跟前,梅寅嘆了一聲,道:「循循,你自己如何看?」
梅茹回道:「去年我跟着姨母去平涼,爹爹還幫着勸娘親,說女兒家出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否則整日悶在閨閣之中,眼界就那麼丁點窄……」
喬氏一聽就坐不住了,瞪過來道:「眼界寬有何用?誰家挑媳婦看眼界了?京城裏頭哪家姑娘跟你似的,成日在外面瘋來瘋去?」
被娘親罵了,梅茹輕輕垂眸,一雙眼眨了眨,稍稍有點委屈。
喬氏還要再教訓,梅寅就捨不得女兒了,連忙護道:「夫人,就隨循循去吧,這可是陛下看中了循循的才氣,是天大的喜事啊!」喬氏看看梅寅,又看看循循,心窩子裏不免又慪上一口氣。眼見這仗結束了,梅湘卻還沒報平安回來,如今眼前這個又要往那種地方去,喬氏怎能不氣?
梅茹小聲勸道:「娘,你不是就盼着我出息麼?」
喬氏捶胸:「娘只盼你多念些書,能掙點姑娘家討巧的名聲就好,誰讓你……」見梅茹耷拉着腦袋立在那兒,喬氏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嘆了一聲道:「罷了罷了,你跟你哥哥都一個兩個的沒良心!」
這便是允了,梅茹輕輕一笑。
喬氏還是護着她的,只對梅寅道:「循循的事,還是你去娘跟前說……」
「知道。」梅寅不敢不聽。
這日夜裏梅寅從春熙堂回來,喬氏問他如何,梅寅攤手道:「還能如何?如今是陛下金口玉言,娘不願意也只能如此了。」喬氏心裏酸,仍憤憤罵道:「這兩個小沒良心的!」
梅寅替她抹淚,又哄道:「夫人若是嫌棄,咱們再生一個便是了……」
「沒個正經的!」喬氏罵了一句,心裏又有些吃味,睨了一眼道,「老爺怎麼不去那些人那兒了?」
一聽這個,梅寅就有點慌,少不得作揖討饒。
……
翌日,梅茹跟着喬氏到春熙堂請安。
看着這個嫡親孫女兒,杜老太太搖了搖頭,忍不住好笑又好氣道:「循循啊循循,本想你能循規蹈矩,沒想到你這丫頭是一條偏路走到黑……」說着嘆了一聲,招手道:「過來這兒說話。」
梅茹走過去,難得挨着老祖宗坐,杜老太太另一邊是梅蒨。姊妹二人對視,互相笑了笑。
府里眾人也已經知道梅茹被延昌帝欽點的事,這會兒圍着喬氏道恭喜呢。喬氏心裏還是捨不得,說道:「我只盼着循循跟蒨姐兒似的,在家安安穩穩待着,招人疼。」
梅蒨笑道:「大伯母,我還羨慕三妹妹呢,我身子骨弱就沒這些福氣。」
喬氏道:「蒨姐兒的福氣在後面呢。」
老祖宗笑了笑,道:「咱們府里幾個丫頭都有各自的福氣。」
梅茹的事就這樣定下來。她今日就去平陽先生那兒告假。對於這事,平陽先生是極贊成的,不住欣慰,又多留了好幾份功課,只叮囑梅茹不許偷懶。梅茹撓撓頭,道:「學生不敢。」
從平陽先生府里出來,梅茹已經想好了,要去董姐姐那兒瞧瞧。這次過去說不定能遇到胡三彪,也不知董姐姐和他的婚事到底推遲到什麼時候,本來說好春節後的,如今都二月份了。
待聽聞梅茹又要西去,董氏定定看了梅茹一眼,衷心笑道:「循循越來越有本事。」
梅茹不好意思道:「正好湊巧了。」又問董氏:「胡大哥可有什麼消息回來?」
董氏搖頭:「還沒呢。」
梅茹「哦」了一聲,下意識的擔憂道:「我哥哥也沒消息呢。」一說完這話,梅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吐了吐舌頭,耳根子就紅了。
董氏淡淡垂眸,也不在意的模樣。
梅茹這才問道:「好姐姐,你可有什麼話要遞給胡大哥?我這次去應該能遇上他呢。」
董氏眉眼仍是淡淡的,繡了幾針,無波無瀾道:「沒什麼話,讓他自己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就行。」
梅茹點點頭。
回府的路上,想到這次過去能見到哥哥,梅茹心裏是一陣欣喜,又一陣發愁,也不知哥哥在那邊到底如何了。馬車入了國公府,梅茹快要到喬氏院子時,遠遠的就見到什麼人在院子門邊猶豫,再定睛細細一瞧,其中一個竟是趙姨娘!
差不多有一年沒遇到這人,梅茹都快將她給忘了,如今模樣形容消瘦,估計是去年生產時落下的病根子。
見到梅茹,趙姨娘連忙上前巴結道:「三姑娘。」
「何事?」念在玥姐兒的份上,梅茹好好問了這一句。
趙姨娘央道:「聽聞姑娘得了陛下欽點要去西邊,想着姑娘若是在那兒見到大爺,跟他提一句玥姐兒。」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梅茹暗自嘆了一聲,對這人惡感稍稍減了一些,她點頭冷冷道:「那是自然。」那趙姨娘磨蹭了一會兒,似乎還想再說什麼,梅茹就不願多聽了。望着梅茹的背影,趙姨娘皺了皺眉。
梅茹走進喬氏房裏時,喬氏和劉媽媽正在炕上給玥姐兒身上抹藥呢。炕上燒的熱乎乎的,又要擦去疹子的藥,玥姐兒這會兒就穿了個肚兜。白白的,胖胖的,特別可愛。
梅茹夜不過去,只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道:「娘,我給玥姐兒畫一幅畫。」
「畫那些做什麼?」
「給哥哥捎過去。」
喬氏手中一頓,嘆道:「也好。玥姐兒這都八個月了,你哥哥還沒見過一眼呢,也是個狠心的。」
梅茹讓靜琴伺候筆墨,那玥姐兒躺在那兒,身子被箍住了動不了,只有腦袋扭過來對着梅茹。眨了眨烏溜溜的眼,她咧嘴沖梅茹傻笑,也不知小丫頭在笑什麼。梅茹怔怔看着,心裏只覺得軟軟的,還有點難受。
用了三天畫完玥姐兒,梅茹也該離京了。
這次出使西羌的人不算太多,鴻臚寺五位,其中一位正使,一位副使,外加一個梅茹,還有護衛數十人。
離京那日,梅茹索性沒要府里的人來送,省的她不捨得就想哭了。
出城門時,梅茹悄悄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她就這樣看到了傅釗。那人在街邊茶寮的雅間裏。
其實,二人昨日還遇到過。昨日,李皇后再召梅茹進宮,以示恩典。梅茹出宮之後,就遇到了傅釗。
傅釗是特地來找她的。
對於梅茹跟着出使的事,傅釗這兩日聽到消息也是略想不通。後來左右思量,他估摸着是七哥的謀劃,畢竟循循在京城裏,就在皇后和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想什麼時候召見就什麼時候召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沒別的法子,干着急。如今循循出使,不僅能多添些名聲,還能讓太子多些忌憚和考量……
如此一思量,傅釗便覺得七哥這主意萬分妥當。
見到梅茹,傅釗沒再斗那些氣,只道:「你在外面注意着些,畢竟不是京城。」想了想,又悄聲道:「我這兒有一封信,循循你交給我七哥。」
「信?」梅茹蹙眉。
傅釗坦然回道:「是啊,勞煩七哥多照顧你一些。」
聞聽此言,梅茹未免有些尷尬,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沒接那封信,只是冷冷回道:「我自己能行,不勞殿下費心,更不敢勞煩燕王殿下!」
如今再見到傅釗,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梅茹不自在的低下眼。她垂下帘子,眉心不由輕輕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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