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寵之下
這天稍晚些時候,孟政才領着兵從彭陽縣回來。
梅茹這個姨父生的是五大三粗,高高壯壯的黑漢子。聽到底下的人稟報說孟夫人和十一殿下來了,他面上是止不住的喜色,腳下生風,急吼吼地跑回自己營帳。
&人!」孟政興沖沖地鑽進來,完全把還有個小十一殿下給忘腦袋後頭了。
那會子小喬氏正在他營帳里看書呢。懶洋洋瞥了自家夫婿一眼,她淡淡道:「別吵我,還沒看完呢。」
孟政立刻噤聲了,頭一轉,這才注意到另一邊的孟蘊蘭和梅茹。
&兒?循循?」孟政愈發驚詫,實在沒料到女兒和外甥女都來了,一時激動。
&爹!」孟蘊蘭連忙跑過去抱住他。孟政一把就將女兒舉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點頭得意道:「長高了。」可說完又蹙眉:「還是太瘦!」
孟蘊蘭笑眼彎彎的,抱着孟政的胳膊,搖道:「蘊蘭惦記爹爹惦記瘦的。」
這句話孟政受用的不得了,他哈哈笑起來。
對面,小喬氏略略一顰眉,孟政又立馬收住聲。
梅茹上前見禮:「姨父。」
&循,你怎麼也千里迢迢來了?」孟政好奇。
梅茹回道:「我哥出來至今還沒音信送回家呢,爹爹和娘親一直擔心着,所以我就和姨母一道過來瞧瞧。」說着,往外瞟了瞟問:「姨父,我哥哥呢?」
她先前已經偷偷瞧過好幾次,就是沒見到哥哥的身影,想到外面兵荒馬亂的,忍不住又擔心。
聽梅茹這麼一提,孟政那張黑臉都快皺在了一處,極度不滿的哼了一聲,道:「湘哥兒啊……還在平涼城呢。」
他們的大營駐在平涼城外三十里,可哥哥還在平涼城裏,這算怎麼回事?
梅茹怔了怔,便猜到其中肯定是哥哥壞了事。這當口她也不好意思多問,只能默然退到一邊,想着若是見到哥哥,定要再勉力勸一勸。
這會子,外頭有人過來提醒道:「大人,十一殿下也在呢。」
孟政這才想起來還有這樁事,於是出門拜見。
傅釗先前準備跟着梅茹他們一塊兒的,熟料就被傅錚單獨拎了出來,又被傅錚板着臉教訓了一頓:「釗兒,你整日把人家姑娘閨名掛在嘴邊,成何體統?」
傅釗撇撇嘴,「噢」了一聲,面上有些不服。
見他這幅模樣,傅錚還是冷冷道:「你也仔細想想人家姑娘清譽!」
&什麼?」傅釗順嘴回道:「實在不行我就勉為其難娶了唄。」
傅錚聞言一滯,有些不可思議的垂眸,望向眼前的十一弟。
他的一雙眼定定的,眼底掩着些許微不可見的意外,倏地,又消失了。
傅錚抬起手,敲了敲他的腦袋,肅色教訓道:「釗兒,梅府長房那班光景,你還是儘早收收這些混心思,莫要被旁人知曉!」
傅釗還要說些什麼,傅錚沉着臉冷冷一拂袖袍,將他後面的話通通摁了回去。
正好孟政過來給兩位殿下行禮,又提議道:「二位殿下,此地諸多危險,卑職派人儘早護送二位殿下回平涼城。」
傅錚如今就是個賦閒王爺,在他們看來,只會舞文弄墨,手無縛雞之力,留在此處,礙手礙腳不說,還得分派人手多加保護。萬一再不小心傷着了,那更是一樁大.麻煩。何況,傅錚這次來西北大營,就是徹查方登雲和孟政剋扣軍餉一事的,並不太受這邊待見。他每日在營中走動沒少受將士們的嫌棄,今天還是因為實在缺人手,才跟着一道過去幫忙。
這會兒聽了孟政的提議,傅錚也不多說其他,只淡淡拒絕道:「孟總兵,戰事吃緊,不必勞煩營中兄弟多跑這一趟,本王和十一弟自行回城。」
孟政撓撓頭,不好意思的央道:「王爺,末將家眷也要回城,勞煩這一路再多加照拂。」
傅錚自然點頭應下。
一行人剛來大營,就要去平涼城,孟蘊蘭有些捨不得剛見到的爹爹,小喬氏倒是不甚在意,早早坐進車裏。孟政安慰了女兒幾句,也坐到前面的車裏。小喬氏歪在那兒看書呢,他將書抽出來。小喬氏自然瞪他,一雙杏眼圓瞪,孟政也不理會這個,湊過去就狠狠親了一口!
小喬氏唬了他一眼,把書拿回來道:「老爺,你自己當心些。」
&知道!」孟政答的無比舒心,又偷香了一口,悄聲道:「夫人且等我……」
小喬氏懶得理他這些諢話,背過身去,孟政這才依依不捨的下車。
外面,孟蘊蘭和梅茹、傅釗各自坐回車裏,傅錚騎馬,還有孟政多派的兩個兵。
這一陣子胡人莫名其妙進犯,一路上都不安寧,哪怕只有三十里路,也不好鬆懈。
且說他們從長安府一連趕了三天的路到平涼府,今日只在營帳中歇了一會兒,如今又要再繼續趕路,又都是崎嶇不平的官道,車馬都有些吃不消。
約莫走了十多里地,眾人停下來休息。
梅茹早就坐乏了,她掀開車簾往外看。三月初的平涼府還是天寒地凍,一眼望過去,處處都是荒涼破敗之色。偶爾有幾個附近逃難的百姓經過,滿眼皆是戰戰兢兢、慌慌張張的模樣,生怕碰到那些胡作非為的歹人。
傅錚騎馬行在前面,他沒有下馬,而是輕輕扯了扯馬韁,往前過去。
梅茹視線徑直越過他,再往前望過去,就見前頭的樹底下也有兩三個農家坐着歇腳,不知在聊着什麼,見有幾輛馬車並幾個士兵停下來,一時齊齊噤聲,偏頭覷向他們。農戶大多沒有與官府打過交道,尤其見傅錚騎着馬慢悠悠過來,通身氣派非凡,他們目光戒備又躲閃,似是畏懼極了。
那傅錚騎馬經過他們,才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前停下。他這時才跳下馬,安安靜靜立在那兒,負手站着,也不知在想什麼。
梅茹最不願意見到傅錚。先前在大營中,在這人面前,她沒其他辦法,重重耷拉下腦袋,才勉強覺得好熬一些。這會子梅茹趕緊擱下車簾。喝了口水,又讓靜琴捏了幾下腫脹的胳膊,她才覺得身上鬆快一些。
歇了小半盞茶的光景,又繼續上路。
行在最前面是傅釗的車,然後是小喬氏,再輪到梅茹和孟蘊蘭。梅茹坐久了,便倚在車廂邊,尋了個愜意的姿勢。對面的孟蘊蘭仍舊坐的端端正正,在寫策文,梅茹倚在窗邊,懶洋洋的翻了一頁書。
馬蹄子慢慢達達,車軲轆吱吱嘎嘎,其實挺安靜的,偶爾傳來外面人悄聲說話的動靜。
梅茹正全神貫注看着書呢,忽然,有一句壓得很輕很輕的話飄進來,輕的讓人心裏不大舒服,還有些奇怪……梅茹顰眉,再要凝神去聽的時候,就又沒了。
略略一思量,她心念倏地微動,連忙側過身,掀開車簾往外瞧——
尷尬了,馬車正好經過傅錚身旁。
梅茹萬萬沒想到他根本沒有上馬,如今還是筆直的立在那株枯樹下,像一柄要出鞘的劍,唯獨眸色淡淡的,掩去鋒芒。
四目猝不及防的相接,梅茹又是一怔。
見車裏的姑娘掀簾慌慌張張打量出來,傅錚蹙了蹙眉,正要開口問她何事,梅茹的視線已經極快掠過他,往旁邊掃過去……
旁邊正是那兩三個歇腳的農戶,這會子戒備的朝梅茹打量過來,很快又偏過頭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要起身繼續趕路。
梅茹看了他們一眼,心裏頭還是不對勁,她仍是顰着眉,腦袋探出去四下張望,似乎想要找個人。
可那幾個士兵都分別壓在最前和最後面,這兒只有傅錚跟他的長隨石冬……
她心下焦急,勉為其難的望向傅錚,想要使個眼色的,熟料傅錚卻沒有再立在那兒,而是徑直往旁邊那幾個農戶走過去。那幾個人走得急,他步子也闊,沒兩三步便上前摁住一人肩膀。那人被制住,身形微微一僵,再陡然回頭的時候,手裏便不知何時多了把小巧袖箭,迎着他的面門過來,傅錚側身往旁邊一躲,從靴子裏利落拔出匕首……
梅茹抻着腦袋還再要看,那幾道身影就纏鬥到馬車後面。
動靜不小,幾輛馬車齊齊停下,前後的士兵們跑過來,連傅釗都跳下馬車。聽到動靜,一直寫策文的孟蘊蘭這才抬頭,好奇道:「這是怎麼了?」
梅茹擔憂道:「只怕是碰到了胡人的探子。」
&子?」孟蘊蘭驚呼,這才掀開車簾往外望過去。
只見傅釗愣愣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孟蘊蘭問:「十一殿下,如何?」
聽到傅釗恍恍惚惚抬頭,面上有些非常奇怪糾結的表情。他眨了眨眼,道:「無事。」
梅茹亦轉過身,從身側的窗口探出腦袋張望。
這一回,還是看到傅錚。
他立在那兒,一身勁瘦玄衣,衣袖、下擺上面沾着暗紅殷沉的血,正隨手把匕首丟給石冬。許是察覺到梅茹不經意拂過的視線,傅錚緩緩抬起頭——
他的眸子很黑,他的視線很冷,是見過血之後的冷。
梅茹心下一駭,連忙縮回去。
她坐在那兒,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事有些糟。
傅錚早就看出那幾個人的不對勁,所以他才故意騎馬過去,立在那兒。他原本肯定是打算等幾輛車離開之後再動手的,偏偏被梅茹聽出了不對勁,打草驚蛇,他只好提前動手了……
想明白這些,梅茹不禁有些怨自己這雙耳朵,聽什麼不好,非要去聽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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