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來接你的,?路過的,讓讓。」李月看到來人,眉頭就皺了起來。
黃茂回頭,一樣的皺眉。
入目首先是一輛北京,敞篷的吉普車,又破又舊,但再怎麼破舊,這也是一輛汽車,當年,還是坐着這型車檢閱紅衛兵呢。
而從駕駛座上翻出來的男人也很有特色。
喇叭褲,花襯衫,這是年代的時髦穿着,風靡全中國好幾年,來源是美劇大西洋底來的人——越獄之前最火的美劇,收視率能與新聞聯播相比肩。
不過,儘管全中國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娘們都喜歡看美劇,但學着美劇的穿着,在這個秩序為王的國家裏,仍然不免顯的格格不入。
小青年可以在叛逆期里不在乎外人的目光,眼前的這位卻顯然不是小青年了。
黃茂估摸着,他應該和自己的年紀相當……
這麼一想,黃茂眼前就閃過了一個名字:「王斌」。
不用他問,朱姐此時已經叫出了名字:「王斌,你這個人怎麼就像個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來就不走了?」
這算是公然辱罵了,可人家王斌同志根本不在乎,笑眯眯的看看李月,又看看朱姐,最後看看黃茂,笑道:「狗皮膏藥也是好東西不是?我治病救人,我要把你們治好了才能走啊,這位哥們怎麼稱呼?哪裏來的?哪個單位的?和我們李月啥關係?」
他一連問一串,卻是將黃茂給堵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回答哪個問題。
「王斌,我和你沒關係,你別自以為是!」李月也是胡同口長大的,在黃茂面前原本是收斂着的,現在有點生氣了,瞬間變的鋒利起來。
王斌卻是個把鬥嘴當樂趣的,依舊笑呵呵的道:「怎麼叫沒關係,你知道我名字,我知道你名字,你說,人和人的關係,又能複雜到哪裏去。」
這話說的,李月立即氣到了,罵:「王斌,你個臭貧嘴!」
「臭點好,爺們麼,臭點怕什麼,北京爺們,臭貧嘴也正常,你說是吧。」王斌看向黃茂,笑道:「哥們,我說話直你別往心裏去啊,你說,我和李月聊天,您是哪位也不介紹一下,就這麼聽着,您不膈應,我膈應呀。」
黃茂無語,他不是快嘴之人,這樣的對話,還真插不上去。
李月「啪啪」兩步,站到了黃茂跟前,道:「王斌,你從哪來回哪去,誰和你聊天了?朱姐,我們走。」
朱姐心領神會,拉一把黃茂,就要離開。
王斌眼神一變,將人攔住了,道:「怎麼着,帶着姦夫轉身就跑?哥們,留個字號唄,你撬我的牆角,怎麼着,偷摸着當賊呢?膽兒忒小了吧。」
黃茂也是年輕,早就忍不住了,此時毫不猶豫的道:「我是華銳實驗室的黃茂,這沒你的牆角……」
「呦呵,華銳實驗室?搞研究的?別又是一個陳景潤吧。」王斌拍拍胸脯:「怕死我了,我是王斌,咱認識一下……」
「別理他,咱們走。」李月扭頭再走。
王斌本來想和黃茂好好談談,但李月不在,光和黃茂談,就沒什麼效果了。
所以,王斌三步並做兩步,追上李月,又湊着說話,道:「別急啊,你們是回家去?我送你們呀,我開了車來的,幾分鐘就到了。」
朱姐藉機嘲笑:「你知道我們去哪,還幾分鐘就到?」
「咱們車上聊天,你肯定覺得時間飛逝,所以,感覺是幾分鐘,地方兒就到了。」王斌說起瞎話來,順暢流淌。
黃茂看的竟有些莫名羨慕,這說話是不是天分,他不知道,但能說成這樣,還真是他學都學不來的。
當然,有時間也不去學這個,但沒有了,又覺得有點缺憾。
李月被王斌堵的不行,再看黃茂的表情,莫名的生氣,一跺腳,就問:「黃茂,你就這麼看着?你來做什麼的?
黃茂給說愣了,因此繼續傻着。
王斌樂了,道:「李月,理他做什麼,上哥哥車上來,咱們出去耍。」
李月瞪着眼看黃茂。
黃茂的神經反應弧總算接上了,小心翼翼的道:「我是來請你吃飯的……」
王斌「哎呦」一聲,道:「哥們,有長進啊,知道約姑娘吃飯了……」
李月也是眼前一亮,覺得黃茂「長進」了,但表情還是平淡,問:
「你請我去哪吃飯?」
「我們單位弄了個聚餐……」
王斌「噗嗤」的笑了出來,而且極其誇張的笑彎了腰:「請姑娘去單位聚餐,你真能想,你也忒摳了吧。」
李月也是表情變幻,心裏大罵黃茂「笨蛋」,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
黃茂倒是不受什麼影響,反感的看王斌一眼,道:「我們實驗室開慶功宴,是美式的自助餐,香港經理親自採辦的,我覺得挺特別的……」
王斌的狂笑戛然而止。
吃美國人的飯,在年代的北京還是很稀罕的。如果是地方上,外國人吃什麼,大家全得靠猜,但北京就不一樣了。首先,北京依然保留了一些西餐館,比如著名的老莫,那就是吃俄羅斯餐的好去處,普通北京人自然是難得一去,但狠狠心,也不是完全吃不了。沒吃過西餐的,也總聽說過西餐是怎麼回事,這種能夠又夠不着的東西,自然讓格調變的極高了。
比起去西餐館吃飯,其實還有一種格調更高的西餐,那就是參加外國人的聚餐。
老布殊在中國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做這種事,恨不得每周都舉行各種聚餐,這是他打開局面的好辦法。
當時的美國駐華聯絡處,不光邀請中國人參宴,還邀請各國駐華使館的成員參宴,對當時的國人來說,這是吃到正宗西餐的最好去處。
不過,大使館的格調這麼高,就算能混進去,那也得是紅二代紅三代們才有機會的,普通人一般也就是聽個名兒。
「美式自助餐」幾個字從黃茂嘴裏說出來,卻讓王斌怎麼也笑不下去了。
這年頭,吃西餐蹭單位的,不僅不丟人,還挺上檔次的,去大使館蹭西餐的,哪個不是憑着單位的身份去的?
朱姐從來都是看王斌不爽的,這時候趁機問:「你們還有個香港經理啊?這可厲害了。對了,你說慶功宴,慶功什麼來着?自助餐是怎麼個意思?」
一樣是一串問題,繞的黃茂滿腦子漿糊,心想:您就不能一個一個的問。
李月算是看明白了,這時候幫黃茂解圍道:「你先說慶功。」
「哦,我們做了一個耐高溫聚合酶,熱穩定強,是從嗜熱菌里分離出來的,老闆很高興,就說要慶功。」黃茂說的很順暢。
「自助餐呢?」朱姐覺得聽懂了他說的字,就是還不知道慶功的原因,就此放棄。
黃茂覺得自己說的明白,說話更順溜了,道:「自助餐就是做好了各種吃的,放在桌子上,大家自己去取,誰想吃什麼吃什麼,想拿什麼拿什麼,吃飽為止……」
朱姐真的驚訝了:「那不是要搶起來?」
「不會,東西管夠,有些特別緊俏的就沒辦法了,不過,美式自助餐的話,肉肯定是不少的。」黃茂還是挺有自信的,他現在每個月兩千多的工資了,就是吃黑市肉都吃不完,相信楊銳不可能弄一攤子素菜給大家慶功,就楊銳那肉食動物的模樣,他也不可能給自己找這個麻煩。
王斌卻是越聽越不爽,抓住點兒,故意笑道:「還美式自助餐呢,說的好像你吃過似的。」
「我確實吃過呀。」黃茂奇怪的看向王斌。
王斌臉上掛不住了:「呦呵,哥們行啊,蹭飯蹭出經驗了,那您給我們說說,在哪吃的?」
「美國紐約。」黃茂回答的很利落。
朱姐樂了,眼睛看着王斌,嘴上問黃茂:「說說,說說,你去美國是留學對吧?」
「不算留學,參觀考察,就一年時間。」黃茂很靦腆的道:「哥倫比亞大學就在紐約,那是美國消費最高的城市,公派的補助不夠用,還要攢着買書什麼的,我們平時就吃點麵包什麼的,饞的忍不住了,就去市里便宜的地方吃個自助餐,一頓吃個狠的,能抗一半個月。」
回憶起之前的歲月,黃茂很有感觸。
王斌卻是聽的五味陳雜。而今要去美國,要麼靠公派,要麼靠海外關係。但有海外關係的,多半也就是去個香港,新加坡和馬拉西亞都算厲害了,再遠的比如美國,機票錢就得幾千美元,一般的海外關係都負擔不了。
王斌的爺爺雖然是老幹部,可北京的老幹部何其多也,送他出國遠遠不夠。王斌自己倒騰物資賺了些錢,但也就能稍微寬裕一些,順便借着和領導的關係,多吃多佔點單位的便宜,比如身後的北京吉普,就是他努力「賺」來的。
想到吉普,王斌又有了底氣。他也不多說啥了,拿着鑰匙,返身打響了引擎,「嗚嗚」的兩聲,停在李月面前,也不說話,就用爺們的眼神看着黃茂。
「不理他,我們走。」李月低聲對黃茂說。
黃茂的情商再低,這時候也被王斌給看明白了,就從兜里拿出捏了許久的車鑰匙,道:「我開了車來的,總不能把車停這裏吧。」
李月大訝:「你單位的車?」
「掛單位的牌子,分給我的,獎勵。」黃茂憨厚的笑着,年輕的臉龐上滿是自信。
李月看着他,突然有點臉紅,不由推了黃茂一把:「有車還不趕緊開過來。」
黃茂「哦」的一聲,連忙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
王斌聽着他們「打情罵俏」,眼睜睜的看着黃茂打開公爵王的車門,再將之熟練停在自己和李月之間。
嶄新的公爵王與出廠年的吉普並列,那瓦亮瓦亮的外漆,照的王斌的心哇涼哇涼的。
「你怎麼不早說自己開了車。」李月望着漂亮的公爵王,亦是心情起伏。
在4年的北京城坐公爵王,比在4年的北京城坐賓利還稀罕。
黃茂小步快跑的下車,打開右側車門的同時,道:「我不是聽你說,你爸不喜歡人開車嗎?我當時就有點猶豫。」
「我爸就算不喜歡別人開車,你開車肯定高興。」李月說了這麼一句,連忙低頭鑽車裏,用手輕輕的擋住臉。
朱姐跟着坐上後座,在黃茂的介紹下,摁下電動升降窗的按鍵,然後看着自己下降的玻璃大呼小叫。
公爵王輕輕啟動,轉眼間離開了停車場。
王斌臉色鐵青的坐在敞篷吉普上,恨恨的大罵:「漢奸!有錢了不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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