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周佔領燕州後日子過得並不好,對幾萬大軍來說,地廣人稀的燕州提供不了充足的軍糧,所以,大家還得挨餓。
跟十六國時代的乞活軍一樣,杜洛周的起義軍實際上也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戰,杜洛周本人在政治上也沒有多大訴求,作為一名鎮兵,本人文化水平有限,連年號都沿用了破六韓拔陵的真王,至於手下將帥的封官就更加可笑,首領賀拔武興出自武川大族就封為武川王,同樣出自武川的將領侯莫陳昇就封為別帥,至於管市集的就封為市王、管驛站的就封為驛王,沒文化就是不行。
懷朔鎮年輕豪傑圈子的大哥高歡在北鎮第一撥動亂中忍着沒動,如今也帶着一家老小投奔過來了,可惜杜洛周對同樣出身鎮兵的高歡並不重視,高歡、段榮、蔡俊等人對杜洛周很失望,要知道他們的理想並不是活命那麼簡單,建功立業才是他們的追求。
其實高歡等人也沒有換位思考,在戰爭、災荒的影響下,解決幾萬人的隊伍的吃飯問題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辦法,只有到幽州去搶了,幽州的范陽郡在當地大族豪傑盧文偉的帶領下興修水利,所以災荒並沒有影響范陽的年景。薊城的常景不好對付,杜洛周決定換一種方式。
不久,杜洛周派都督王曹紇真、馬叱斤繞過薊城南下,離開城市到廣大農村去搶劫穀物和人口,要說義軍也真夠背點的,東西還沒搶多少。又趕上連日大雨,士兵們拖着輜重在泥濘中行軍。大家疲勞不堪。
常景得到情報後,跟都督於榮、刺史王延年埋伏在粟國附近。義軍遇襲一戰即潰,曹紇真也丟了性命。奈杜洛周只好親自率眾南趨范陽,又被常景打敗。常景見杜洛周不斷攻擊范陽,決定將防守重點放在范陽。
行台郎中盧文偉出身范陽盧氏,為四海世家大族,他本人在家鄉囤積了大量的稻穀,附近百姓斷糧的常常受到盧家的接濟,因此盧家的群眾基礎好。范陽即是幽州涿郡涿縣,由於幽州處於太行山和燕山的夾道中。范陽成為自幽州入東北的門戶。
有糧有人,范陽比薊城更適合做首府,更重要的是,范陽是幽州南下的門戶,既然盧龍塞防線完了,只有保住范陽才能切斷杜洛周南下的通道。
常景下令移州治於范陽,然而,這個決定是錯誤的。范陽盧家的始祖是東漢末年的盧植,一位經學大師。他有個著名的學生叫劉備。盧植起自布衣,位居北中郎將,兒子在曹魏做官官至司空,孫子在晉朝位居侍中、尚書僕射。經過三代經營,盧家成為天下名門。永嘉亂後,盧氏子孫或者流落江南。或者滯留北方。范陽還有另外一個世家大族祖氏,聞雞起舞的祖逖就出自這個家族。
兩家為世代姻親。互相支持,這種局面一直延續到北魏滅後燕。因為政見不同。祖家支持新興的北魏,盧家擁護沒落的後燕。一場仇殺開始了,祖家遭到滅頂之災。但北魏代燕的歷史大車輪沒有誰可以擋住,於是盧家成為新朝敬而遠之的對象,北朝前期,盧家幾乎沒有人出來做官。後來受崔浩案的牽連,盧家又遭到了一次清洗。
但饒是如此,盧家四海大姓的地位沒有動搖,到了孝文帝太和改制厘定氏族的時候依然以其為四姓之首。按照制度,盧家人只要不是傻子就可以在朝廷找一份公務員的工作,不用考試,只要遞上自己身份證就行了。盧家人做官的漸漸多了起來。
六鎮大亂後,盧家人內部也分裂了,支持叛軍和支持朝廷的都有,比如盧文偉助常景守幽州,盧勇則同情叛軍並秘密接受了杜洛周加封的燕王。杜洛周尾隨常景包圍了范陽,該盧家軍上場了,然而,自從常景將范陽擔任三長的豪族子弟們發往軍中後,他其實已經失去了范陽的群眾基礎,沒有人有替常景賣命的打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隨常景搬遷到范陽的州郡兵倒戈了,他們捉住王延年、常景、盧文偉等人送到杜洛周軍中,在這起事變中,范陽豪族冷眼旁觀,范陽落入杜洛周之手。
杜洛周將眾人押在軍中,幽州戰事暫時告一段落,第一回合叛軍完勝。在常景跟杜洛周在河北交鋒的時候,遠在恆州的元淵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受杜洛周造反的鼓舞,恆州的降戶們也蠢蠢欲動,他們打算擁立元淵起事。元淵如何肯受,為了擺脫嫌疑,趕緊上書朝廷請求回京。
其實朝廷最擔心的就是宗室親王擁兵自重,鑑於六鎮亂平後元淵的威望日盛,加上元徽一直在背後搗鬼,朝廷於是任命左衛將軍楊津取代元淵為北道大都督,接管了北征大軍。
楊津出身弘農楊氏,為前太僕卿楊椿第三弟。至於元淵,為了照顧北討功臣的情緒,升任侍中、右衛將軍,調任定州刺史,恆州刺史由行台元纂兼任,元淵帳下眾將面臨着去留的選擇,賀拔三兄弟選擇留在恆州,于謹繼續追隨元淵到定州。
元淵帶着于謹上任了,然而,前面等待元淵的不是鮮花是匕首。公元526年(孝昌二年),柔玄鎮兵鮮于修禮率領在定州一帶的北鎮降戶們反於左人城(今河北唐縣西)。
定州州城首當其衝成為叛軍的第一目標,定州刺史部設在中山郡,此時的中山太守趙叔隆正在接受台使劉審的調查,原因是六鎮大亂時討伐叛軍不利。
元淵眼見大敵當前,也顧不得請示朝廷,直接把趙叔隆解放出來組織防守,這一下弄得劉審很尷尬,元淵這個定州刺史還掛着侍中的官銜,劉審根本惹不起。只好灰溜溜回到了洛陽。
劉審到了京城也沒閒着,他要出這口惡氣。他找到城陽王元徽,元徽一直在找機會報復元淵。兩人一拍即合,立即聯手向皇帝告了元淵一記黑狀,說他越權干涉台使工作,藐視朝廷。事實擺在眼前,皇帝雖然沒有完全相信元徽,但對元淵擅自做主幹擾御史台的工作也不太滿意,也於是便命人召元淵回京,回來就是好同志,元淵被任命為吏部尚書兼任中領軍。皇帝親自請客。招呼兩位王爺坐到一起,把酒言歡,害人不成,卻讓對手升了官,元徽非常懊惱。
大魏朝派出左光祿大夫長孫稚為大都督,與都督河間王元琛一起討伐鮮于修禮。交代一下長孫稚的背景。長孫稚祖上出自北魏皇族拓跋家族,北魏獻帝將部落一分為八,派自己七個弟兄各自統領,如此形成鮮卑八部。其中拔拔氏為八部之一,拔拔氏後改為長孫氏。
長孫氏世代為朝廷重臣,家族人才輩出,太武帝時長孫嵩、長孫道生叔侄俱為三公。寵榮絕倫。長孫道生重孫即長孫稚。
長孫稚,字承業,六歲繼承父親爵位。後以前將軍從孝文帝南征,宣武帝時為揚州刺史、假鎮南大將軍、都督淮南諸軍事。總領南部兵馬,而承業數子皆驍勇無敵。號為鐵小兒。此次北征以長孫承業為帥,河間王元琛為副,大魏朝的最差組合就此閃亮登場。
原來,當初長孫稚在淮南打梁朝,元琛作為二路元帥要求主動開戰,但長孫稚因為連日大雨不願出兵,結果元琛大敗。元琛沒有檢討自己的過失,反而把一切都推到長孫稚身上,從此兩人就結了怨。
這次派兵朝廷雖然有讓他們相互牽制的意圖,但行軍打仗將帥不合卻埋藏了巨大的隱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決策層如此首鼠不敗才怪。北伐軍剛到鄴城,朝廷解除長孫稚兵權以元琛代為大都督的詔命就到了。長孫稚知道是元琛搞的鬼,所以拒不遵命,一方面給洛陽上書解釋,一方面繼續領軍北進。
元琛也不聽指揮了,大軍行進到五鹿,長孫稚遭遇鮮于修禮大軍的攻擊,元琛袖手旁觀,結果北伐軍大敗。朝廷將兩人同時革職查辦。
帶領族人在中山避難的宇文紘加入了鮮于修禮的陣營,朝廷太令人失望了,因為擁護政府自己還搭進去一個兒子,但朝廷引狼入室,柔然人洗劫了自己的家園,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缺吃少穿是常態,自己一大家子和追隨自己的部眾要活下去,除了造反還有什麼指望呢?平叛是因為要保護家園,造反是因為生活所迫。
鮮于修禮對宇文家族並不陌生。作為曾經的懷朔鎮鎮兵,鮮于修知道宇文紘的大名,所以讓他繼續統領自己的部眾,跟自己一起目標直指定州。定州的地方部隊如何是北鎮好漢們的對手,眼看定州就要失陷。台軍的出現扭轉了乾坤。接到定州軍情危機的情報後,屯兵靈丘的楊津立即率軍救援。
靈丘和定州隔着太行山,太行山連綿千餘里,從現在的北京一直延伸到河南的黃河北崖,將華北一分兩半,南北朝時期說山東指的是現在的北京、山東、河北一帶,說河北的時候主要是黃河以北,包括山東、山西、河北。
太行山從南到北有八個山谷,成為從山西到山東的通道,依次為有軍都陘、蒲陰陘、飛狐陘、井陘、滏口陘、白陘、太行陘、幟關陘。
從靈丘到中山要經過蒲陰陘,孝文帝時曾徵發五萬人修築靈丘道,成為從大同進入華北平原的重要通道。楊津趕到定州的時候,定州守軍剛剛被鮮于修禮打敗,人心惶惶,士氣低落。接任元淵任定州刺史的為鎮北將軍元固,元固出身拓跋皇族,是景穆皇帝孫汝陰王第六子。
楊津命大軍在城下立營,營寨還沒有建好,天就要黑了,楊津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叛軍新勝士氣大振,台軍遠來疲乏,一旦賊兵趁夜偷襲,自己一定抵擋不住,不如先入城再作打算。
楊津盤算得不錯,他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定州守軍願不願讓他進城。當楊津把自己的意圖通知元固的時候,元固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同意,楊津作為北道行台,而且曾經做過定州刺史,一旦入城就意味着接管定州人馬,意味着自己也要受人家的指揮,元固如何會心甘情願。
私底下這樣想想甚至說說都可以,但是擺不上枱面,元固找到了回絕的理由:敵人已經兵臨城下,如果朝廷的正規軍來了就往城裏躲,這不是向敵人示弱嗎?元固拒不開城。
楊津很生氣,二愣子脾氣上來了,他揮刀砍向城門,看架勢如果不開門他就要打進來,元固見這位仁兄翻臉不認人,大敵當前確實不宜搞窩裏鬥,考慮再三最終下令開城門放楊津入城。
半夜十分,義軍果然來偷襲,到了楊津的營內,卻發現進了一座空營。演義小說里經常有這樣的情景,當偷襲的隊伍進入空營後,隨着一聲「不好」,四周殺聲四起,伏兵將偷營的人包餃子了。
事實是,驚恐不安的義軍從空營里從容撤出,並未見伏兵的影子。第二天,義軍開始從東面攻城,定州城門由城門洞、瓮城、羅城三道城門組成,護城河從第二道城門與第三道城門之間穿過,叛軍很快打到了羅城,元固命令緊閉城門。元固的命令已經不好使了,因為楊津已經奪了他的指揮權。
楊津命令守軍開城迎敵,他要親自帶隊衝鋒,守門的定州長史許被不肯聽話,對命令置若罔聞,楊津再次耍起了二愣子脾氣,揮劍就向許被砍去,嚇得許被一溜煙跑了。
楊津率領自己的手下衝出去,跟攻城的軍隊展開了一場殊死大戰,宇文紘和二子宇文連戰死,數百北鎮兵卒被殺,餘眾在宇文洛生的帶領下退走,定州人心稍安。楊津收穫不少,叛軍倉皇撤退,隨軍家屬做了俘虜。
宇文一家損失慘重,老頭子和老二被殺,除宇文洛生、宇文泰逃脫外全家被俘,宇文顥妻閻氏及兒子薩寶、宇文生妻賀拔氏及兒子元寶、宇文洛生妻叔紇氏及兒子菩提、宇文紘的女兒等老弱婦孺全部被抓到了定州城中,楊津命唐城守將元寶掌將戰俘們押送京城。
當晚押送隊伍借於定州城南大戶姬庫根家,宇文紘的茹茹家奴看到鮮于修禮的營火,偷偷逃脫一路跑到義軍大營,碰巧見到了統領宇文紘部眾的宇文洛生,宇文洛生知道了家人下落,悲喜交加,當即率兵埋伏在路上。
官軍中伏被衝散,宇文洛生將一家老少接入營中。定州捷報傳到洛陽,封賞紛至沓來,加楊津衛尉卿、鎮軍將軍、討虜都督,兼吏部尚書、北道行台、兼任定州刺史,元固被晾在了一旁,元固很快就在跟叛軍的作戰中陣亡了,也算沒有辱沒元家祖宗。鮮于修禮退走後,佔據燕、幽的杜洛周開始進攻定州、瀛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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