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人是個方士,他的名字叫安迦陀。這個安迦陀可不一般,他可是楊廣非常信任的一位方士。在大業十年(公元614年)的一個早晨,他給皇帝上了個奏摺,說現在流行一個讖語,讖語的內容是「李氏當為天子」。
這可不得了,朝廷當時就炸了鍋了。那誰是這個符讖所應的姓李的呢?皇帝下令排查姓李的。
先就從關隴貴族集團和朝廷中有勢力的李姓中排查吧。一個就是八柱國中的李弼,他的曾孫子李密,跟隨楊玄感謀反,已經逃難江湖了。另一個是八柱國中唐國公李虎的孫子李淵,目前正駐守弘化郡(今甘肅慶陽)。
還有一個是十二大將軍中的李遠,他的孫子叫李敏,目前就在身邊,當相當於建設部長(將作監)。
李密不說了,這小子正在通緝,總有一天逮着作了他,夷他三族。李淵,這小子看起來還算老實,勤勤懇懇在工作,聽說表現還不錯,為人挺低調,不過還要提防點。這個時候對李敏的排查緊鑼密鼓就開始了>
以人治為主的威權政治模式統治下,特務政治經常會作為衍生品而出現,一方面可以作為推進改革和社會進步的利器,同時也具有極大的盲目性和嗜血性。殘酷和血腥!這個李敏啊,在大隋那可不一般。他是當時申國公李穆的族侄孫。說起這個申國公李穆啊,那可有點說頭。
當年隋文帝楊堅篡周立隋,激起尉遲炯等三總管起兵,多虧了元老重臣李穆力挺老楊同志,這才很快度過了危機。那李穆家族在建隋大業中,那是居功至偉啊。
因為有這樣的不世之功,所以老李家在大隋那是相當的牛。李穆官拜當朝太師贊拜不名,他的子孫,無論襁褓嬰兒都官拜儀同,一家之中,五品以上就百餘人,一下子成了大隋最顯要的家族。
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容我慢慢道來。首先是李穆的兒子有個叫李渾的,這人跟他的名字一樣,渾透了。
老爸死後,他腦袋活了,覬覦老爹的爵位,先後使了陰謀詭計設計陷害並除掉了擋在自己奪取老爹申國公爵位前的自家兄弟子侄。
你說這人幹嘛姓李,幹嘛不姓畜,單名生好了。這個混球先使的是借刀殺人之計,慫恿自家侄子李善衡通過齷齪勾當殺了已經襲爵的親侄子李筠,然後再利用李筠和另一堂兄弟李瞿芸之間的矛盾,將李筠之死直接栽贓陷害給了李瞿芸。這一通陰謀詭計下來,朝廷來調查,這李渾也不怕,他大大方方地直接以長輩的身份來作了個偽證。
這下好,這李瞿芸就這樣稀里糊塗做了冤死鬼。接着這個混球又拉攏遊說當朝權臣宇文述(李渾娶了宇文述的妹妹),並許下諾言,說如果我得了老爹申國公的爵位,一定怎麼怎麼報答您,並承諾倆人對半分所得老爹爵位食邑。
這宇文述本來就是個小人,也是個財迷,馬上答應並立即達成戰略同盟。接下來就開始忽悠楊廣同志,利用自己在楊廣面前得寵的有利地位,整天吹風,說這個李渾是多麼多麼優秀賢達,說立嗣無非兩個原則,一個是立長,一個是立賢。
李穆雖然生下兒子一大堆,但除過李渾以外其他兒子那全都是廢物,雖然這個李渾不是長子長孫(李穆長子早死了,長孫李筠已被李渾害死),但他賢明啊,他對皇帝和帝國忠誠啊,這樣的人不立那你立誰呢?一通可勁忽悠,申國公的帽子果然很快到手了。可是李渾他不僅混球一個,而且不講信譽。
答應好宇文述的事情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整天個花天酒地**聲色但就是不把他當初承諾給宇文述的分贓之事給兌現了。那宇文述可就不幹了。
合着你李渾把我當猴耍啊。曾國藩的一句官場名言:得罪什麼人都別得罪小人。尤其是有點能量的小人。
剛巧宇文述正是兩者兼而有之啊。挖個坑給李渾,那還不是舉手之勞!
宇文述困了,他想睡覺,安迦陀立馬給他送來了一大枕頭。這個枕頭就是「李氏當為天子」這句讖語。
宇文述笑了,而且笑得相當燦爛。一個惡毒的局立馬在腦海成型了。首先他立馬向皇帝奏報,說李渾這廝這段時間行蹤詭異,我跟他可是親戚啊,發現他這段時間變化很大,整天往侄子李敏、李善衡家裏跑,嘀嘀咕咕晝夜不息,一定在搞什麼陰謀詭計。
而且李渾的姓可正應了安術士所說的讖語。「皇帝啊,這李渾可非等閒之輩,親族一干人可都在朝里那可是手握重兵位高權重啊,他這麼做可是不妥啊,陛下為了千秋萬代之基業,不能不防啊。」這話說的,這火候把握的,那楊廣能不心驚肉跳?這裏我們還要交代一下這個李敏,他到底什麼來頭。說來頭那可就大了。
這個李敏是李遠的孫子,李遠和李穆又是親兄弟,也就是說這個李敏管這個李穆喊叔爺爺。李敏還有一點,他老爹在隋朝跟突厥人的戰鬥中英勇犧牲了,也就是說他不僅是功臣之孫更是烈士之子。
為了表彰李賢、李穆、李遠兄弟為帝國所作出的卓越貢獻,帝國還為李氏家族頒發了丹書鐵券。上面可註明了啊:「雖有百死,終不推問。」
那相當於免死牌啊。還沒完!這個李敏還有個身份,那就是他娶的妻子,那不得了,是楊廣的親外甥女,大隋文帝的親外孫,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贇和大隋文帝楊堅的女兒大隋樂平公主楊麗華所生的寶貝女兒宇文娥英。怎麼樣,李敏很牛吧?那李敏應該喊李渾堂叔,跟着老婆喊楊廣舅舅,喊楊堅姥爺。沒錯吧?那楊廣對李敏怎麼樣啊?
那是沒得說,相當地信任和倚重。舉個例子,大業九年楊廣二次東征高句麗,讓楊玄感赴黎陽督運糧草,結果這位禮部尚書竟然起兵謀反,二次東征無功而返,楊廣倉促撤回長安。
第二年偏執狂皇帝楊廣同志依然要東征,督運糧草當然同樣很重要啊,已經有了上次教訓,當然要選最信任的人去幹這件事啊。選誰啊,選誰他都不放心,最後選來選去,選的人就是李敏。其實李敏進入楊廣的法眼,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一次皇帝接見李敏的時突然對李敏說讓李敏把自個名字給改一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李敏覺得很奇怪,咋的了?我這名字沒犯神馬忌諱吧?還真有。原來李敏小名叫「洪兒」,楊廣喊自個外甥女婿李敏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他老爹文帝楊堅曾經給他講過自己做過的一個夢。
&爹他(楊堅)有一晚做夢夢到洪水淹了大興城(隋長安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楊廣頓時感覺很緊張,不吉利,害怕名字裏面帶洪的奪了老楊家的江山。讓外甥女婿改名那就很好理解啦。那這是不是說明皇帝不信任李敏,認為李敏有謀反嫌疑?才不是呢。
如果楊廣真的懷疑李敏,直接喀嚓了,費什麼話呀。讓他改名,是給他指條活路,恰恰說明楊廣很信任這個外甥女婿。給他機會改名,說明楊廣把他拉進革命隊伍里,表明我們是一家人,一夥的。李敏穿着金盔鐵甲,外加了金鐘罩鐵布衫。
像在太上老君的丹爐里轉了七七四十九天,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應該說宇文述的局做不了。宇文老先生是不是應該知難而退,望敏興嘆才對呢?才不是呢。
作為楊廣的身邊紅人,他太了解皇帝了。和祖宗的江山社稷相比,神馬都是浮雲。即使哥哥老爹擋我的路,照樣拿下。
宇文述的奏摺一上去,楊廣立馬無比清醒。站在局外看,總覺得當事人怎麼這麼糊塗這麼傻,楊廣這麼英明這麼聰明絕頂的人,怎麼會在外人眼裏變成魔鬼和蠢蛋?要不怎麼俗話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作為歷史的回望者和品評者,處於超然於局外的境地有「事後諸葛亮」的感覺是正常的。
認為楊廣愚蠢且殘暴。但作為當事人,他處於那個位置和時代他自己並不覺得,反倒覺得自己是對的,他做的事情完全是為了社稷大計和蒼生百姓。就像一個被洗腦並加入邪教組織者一樣,進去的人覺得自己高尚無比,局外人卻覺得此人愚不可及甚至兇殘暴虐。
此乃人性之特點。天使和魔鬼僅一步之遙,甚至一念之間。就在皇帝讓李敏改名這一檔子事的檔口,出現了李渾和宇文述之間矛盾正處於白熱化的節骨眼上。好戲隨即開幕演員即將登場。
費什麼話?直接拿下先。這李渾、李敏一家百口便被投入大牢。開審吧。一開始審理此案的是御史大夫裴蘊,這個裴蘊是個標準的佞臣,這哥們是一牛人,後面我會細細白話。
這裴同志的特長是善於見風使舵,善於把沒有的說成有的,把小的說成大的,一句話,能順着皇帝的意思辦事,是皇帝最倚重的「五貴」之一。但問題是李敏一干人並沒有參與謀反啊,證據也沒有,所以審來審去並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證據。
如實向楊廣匯報。楊廣這時候正是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神經極度過敏。官拜禮部尚書的權貴楊玄感都能造反,我待他不薄啊。看來皇帝這個寶座真的吸引力太大。願意拿命去換的人是真有啊。李敏家族勢力太大,而且正應了「李氏當為天子」這句讖語。
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寧可錯殺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網。他的內心,早已將李敏家族判了死刑。既然裴蘊審不出來,那就換人吧。看來皇帝真的懂法,法律用得爐火純青的。死也要審出來。誰接替裴蘊審呢。就宇文述吧,還是他了解案情。
宇文述並沒有直接提審李敏等人,而是從大牢裏面先拉出來一美女。此人就是李敏的老婆,楊廣的親外甥女宇文娥英。先是一陣恐嚇。
大意是你老公李敏已經倒台,罪名是謀反!那屬於大逆,皇帝會放過老李家嗎?你雖然貴為皇帝的外甥女,攤上這種事,逃是逃不掉的啊。宇文娥英本來長在深宮之中,哪見過這架勢啊。
直接崩潰先。跪求宇文大人給指條活路。宇文述不緊不慢地說了:「活路倒是有一條,看你走不走了。」宇文娥英還能怎麼辦,一切悉聽宇文大人的。「跟老李家切割,舉報他們謀反」。
具體就說皇帝讓李敏去督運糧草,他看到天下已亂,覺得「李氏當為天子」正好說明自家當應這句讖語。所以這段時間與李渾一干握兵掌權的家族成員密謀,準備在督運糧草期間串聯起來,在皇帝東征高句麗時突襲皇帝御營,一舉拿下。
然後憑藉老李家在天下的威望,號令天下那還不是舉手之勞。宇文娥英一個女流之輩哪能記得住這些,乾脆讓宇文大人直接替她寫好,自己簽字畫押完事。拿到證詞宇文述連夜上奏。
楊廣接到摺子,眼淚立馬下來。他拉着宇文述的手說:「吾宗社幾傾,賴親家公(宇文述第二子宇文士及娶了楊廣的女兒南陽公主)而獲全耳。」意思是說多虧了親家公您啊,不然我們老楊家的江山社稷就毀在我楊廣的手裏了啊。
我這麼信任楊玄感,委以重任,給高官厚祿他也要背叛我。親外甥女婿李敏同志,同樣我這麼信任寵幸他,也拉起大旗造我的反。看來人心隔肚皮,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這樣,李敏、李渾一干人直接被定為謀逆罪,祖宗的丹書鐵券也救不了他們,而且楊廣下令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好嘛,我宇文述要的奏是這句話。
於是乎,為隋文帝楊堅奪取北周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李穆家族算徹底玩完。這位高大威猛加帥氣瀟灑的混蛋兒子李渾,在楊堅篡周建隋最困難的時候,曾在老爸李穆的授意下親自送給楊堅一個大熨斗,意為老李家堅決跟隨楊家隊伍,幫助文帝熨平江山社稷的李渾同志。
就為了一個貪字,把這麼顯貴的家族徹底玩完。「虧本的買賣沒人做,掉腦袋的買賣那是擠破頭啊。」這話一點不假。還有這位在女人的幫助下驟貴,又在女人的幫助下落了馬的侄子李敏,連帶自己的家族也灰飛煙滅。
自己內鬥給別人機會挖坑作局,埋葬了一個家族。何其悲也!李敏、李渾家族直系親屬三十二人被處以死刑,其餘遠房親戚被流放嶺南惡處者有二百多人。
還沒完,有人還特別關心那個特別能夠配合宇文大人的娥英公主最後的結局呢?是不是真的像當初宇文述答應的放她一馬呢?才不會呢,留下一個活口終究是隱患。
不到兩個月,一杯毒酒,成了宇文娥英最後的飲品。宇文述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初衷本來僅僅想報復李渾,卻不小心做成了大隋的第一冤案。這一年是大業十年,公元61>
但在皇帝楊廣的內心,雖然破獲的謀反案件越來越大,殺人數和殺的權貴高官官階爵位也在層層加碼。但卻並沒有給他帶來期望的安全感。相反,他愈發感覺不安。這個世界還能夠信任誰?
看來誰都信不過。在皇帝的眼裏,所有人都有嫌疑,所有人都覬覦皇位。無意識地,他主動走向了天下所有人的對立面。在這個局之外,他無意識地走進了一個更大的局。只是,他到死也不會知道,是誰導演了這齣戲。佛講因果,講輪迴。我輩不懂。
我只是想說,作為皇帝,他似乎可以揮舞自己手中那至高無上的權杖去左右任何一個人的命運甚至生命。
但他似乎也在冥冥之中被牽着走,走進了一個更大的局,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導演這齣戲的,他永遠都想不到。是歷史規律!看不見也摸不着。雖然作為一代君王楊廣是失敗的,但是給後來者留下的卻是對歷史規律的深深敬畏。
要看到這種教訓,楊廣用自己身家性命和江山社稷的灰飛煙滅再次證明:在規律面前,多大的權力最終都會低下他們那高傲的頭顱。
這個規律就是:玩什麼都要有規則,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不按規律出牌,照樣玩完。他的後來者也算他的表外甥李世民同學總結的最到位;「君,水也;民,舟也。水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
在大隋滅亡的半個世紀之後,大唐後來的帝王們正是遵守了這一遊戲規則,有了對這一規律的敬畏之心才得以把帝國治理得蒸蒸日上傲然屹立於世界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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