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_84728那種悔恨是痛不欲生的,殺死自己的念頭都有了。
便整日借酒消愁,大都昏昏沉沉,連軍中要務都耽誤了。
付東傾豈會不了解他的心思,付俊仲是家中的長子,而付江沅卻是最小的,付江沅小的時候便聰明伶俐,格外惹人憐愛,付俊仲這個大哥自是對他疼愛有佳。如今代自己上前線後一去不復返,連性命都丟掉了,他心中的愧疚可想而知。
喉嚨微微發緊,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杯子,勸阻道:「大哥,別再喝了。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可事以至此,難過也沒有用,不是你的錯……」
付俊仲撐着頭,喝了太多的酒,腦袋似有千金重。
迷迷糊糊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口齒不清道:「你不會懂……如果不是我臨時……出了差子去不了……江沅也不會代我去,又豈會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中喪了命……」
他的身體本來已如風中殘燭,羸弱不堪,在家修養尚且朝不保夕,怎麼能讓他到前線去?
付俊仲每每思及至此,心中對自己的恨意就不可遏制的滋長出。一寸一寸,直至長成擎蒼之勢,仿佛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付東傾將之前奪過的酒微一頜首飲盡,他心裏的滋味並不比別人好受。付江沅是在他眼前倒下去的,他透過車窗看出去,就見他以一個絕然的姿態轟然倒地,那一刻他心中只是萬念俱灰的想……他的三弟怕是再也醒不來了。
可是,他哪裏敢同人說。那一隊劫持王修文的人手是他派去的,他看穿了付江沅對王修文的看重,以為虜獲那個孩子日後或許可以做為取勝的籌碼,卻不想竟親見了付江沅的離去。如同一盆冷水兜頭灌下,有那麼一個瞬間驚得一個激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付東傾緊緊攥着手裏的杯子,虎口清析的一道象牙白。發怔的想着心事,久久回不過神來。他的心裏只比付俊仲的還要複雜,那樣一種不欲言說的痛楚,幾日來折磨得他,撕心裂肺。
付俊仲側首喚了他一聲,喝多了,醉眼迷離,隱約有稀薄的笑意,是想起了往事所致。
問他道:「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頂屬江沅最調皮?」
付東傾順着付俊仲的目光望過去,窗外那一叢夏花開得正好。而他的眼中亦是鬱鬱蔥蔥的,那樣的生機勃勃,直看得人心口發酸。他喉結微微滾動,輕聲道:「記得……」
又怎麼會不記得,付江沅小的時候簡直膽大包天。瘦弱的小身板卻時常和人打架,卻從不肯服輸,也不喜歡讓哥哥們幫着出氣。反倒是兩個哥哥闖了下禍,因為年紀稍長,付譯責罰起來難免重一些,付江沅便常常挺着小胸膛替兩個人將壞事扛下來。雖然結果是少打幾雞毛撣子,可是抽在身上一樣是疼的,付江沅咬着牙,額頭上生了汗仍舊一聲不吭。如若不是那樣,日後付俊仲和付東傾也不會如斯疼寵自己的三弟。可就是那個年小時患難與共的兄弟,長大後反倒有了各自的算計。
付東傾苦澀得說不出話來。
付俊仲只在一旁靜靜道:「江沅是個好孩子……」
在他看來付江沅就是個孩子,可就是那個孩子卻早早的命喪黃泉。有的時候想起來,命運實是種可怕的東西,反覆無常。
他只一杯一杯的喝着酒,這樣的往事不堪回首。
吳素這些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由其付江沅身亡之後,她的天徹底塌下來了。只是沒想到一時爭風吃醋竟鬧出這樣多的事來,付俊仲因此受軍法處置已經讓他們的感情陷入危機,現在付江沅又沒了,她隱隱覺得,自己和付俊仲怕是走到盡頭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恐懼不已,再去付府連許婉婷都不肯給她好臉色看,吳素再是怎麼胡鬧,卻沒哪一回像這次一樣失了體統。叫人心寒不已,此時更是將責任一股惱算到她的頭上去了。
吳素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哪裏都不敢去了。怕別人責備厭惡的目光,像箭一樣射在她的身上。
昔日在付府風風光光的女人,眨眼間就成了喪家之犬,她這些年的努力通通白費了。
下人端着點心上來,提高了嗓門同她講話:「大少奶奶,吃點兒東西吧,我看你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吳素抬眸看她,只見下人唇齒開合,她怔怔的問:「大少爺還在喝酒?」
那下人道:「二少過來了,和大少在書房裏說話。」
吳素點了點頭,靠到軟榻上將披肩攏緊。她有些發困,無論如何打不起精神。也知道付俊仲不會來屋裏睡了,就道:「把東西端下去吧,我沒有胃口,想睡一會兒。」
下人無奈,只得端着托盤下去。
清軍為付江沅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忙碌幾日之後,昔日的付三公子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亦是無聲無息。
歲月像個巨大的齒輪,轉着轉着,再多的人和事都可被轟隆隆的碾壓過去。
倒是付譯,這一病多日爬不起來。許婉婷也在精神上受到重創,整個付家的光景堪稱慘澹。想要恢復元氣,怕要花費極為漫長的時間。
林君含幾日來食不下咽,吐得一日比一日厲害,時間久了,胃裏一陣抽搐。不得請來醫生,檢查之後說她懷孕了。
她整個人怔在那裏,石化了一般。溫軟的情話響徹耳邊,男子嗓音低沉沙啞,動情之時道:「我想讓你給我生個孩子……」
那纏綿的日夜只如流水一般悄然於指縫間,完全是沒有什麼指望的。
就像她從他那裏什麼都沒有得到,到了後來更加的不再指望。以為兩人早已涇渭分明,即便迎頭撞上也如陌生人一般,不想自己卻有了他的孩子,從此扯也扯不清的牽連……林君含是很少這樣脆弱的,這一會兒忽然淚如雨下,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卻留給她一個孩子。哪裏有這樣不講道理的男人,他分明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她抬手捶打自己的肚子,急得喉嚨生疼:「你真是混蛋……混蛋……」
醫生唏噓着拉住她,只道:「孩子雖然才幾個月,但是這樣捶打還是會有生命危險。」見她臉色發白,哭得很是傷心。心想,許是這個孩子來的心不甘情不願,便道:「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也沒必要這樣折騰自己,去醫院是可以安全滑胎的……」
林君含側首看他,長睫上霧氣蒙蒙,那白皙到透明的一張臉,這樣看着不是不可憐。
她吸緊鼻子,問他:「真的可以拿掉這個孩子麼?」
醫生點點頭:「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沒有辦法。」
林君含想,她沒有必要留着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他都不要她了,她還留着他的孩子做什麼?
「是的,我要拿掉這個孩子。」
是一家英國人開的醫院,設施先進,這樣的手術也不是做過一次兩次,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林君含約好時間後,只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聽聞女人懷孕的時候不要胡言亂語,腹中的胎兒也會恐懼會焦燥。那一日她說要拿掉他的話,他一定是聽到了。這兩日林君含的反應越發強烈,嘔吐不止,時而還會腹痛,她縮在床上緊緊按着自己的肚子。知道是腹中的孩子在懲罰她,她就要拿掉他了,他怎麼會不傷心難過,不反抗呢?
眼淚順着她的眼角靜靜滑落,無助像洪水一般鋪天蓋地的侵蝕她。
她咬着唇,一字一句的慢慢說:「孩子,媽媽對不起你。你來的不是時候……他的孩子我是不想要的,你從不知道他是怎麼樣子傷害我的……」
短短几日,林君含出現了失眠的毛病,夜晚大都睡不着,有的時候即便閉上眼睛,也是恍惚一下便醒來了。身體便在短暫的時間裏極度消瘦,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去醫院的時候狀態十分不好,那眼皮很重,勉強打起精神看人。醫生問她是否想好了,她也僅是點點頭。
醫護人員帶她下去做準備,聽聞做這個手術是很痛的。林君含想,痛一痛也好,記得了一些痛,便不會再重複一條滿是荊棘的路。有的時候我們只是太不長記性了。
她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和花白的燈光,眼睛便一陣一陣的發暈,盯得時間久了便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仿佛眼前是一片皚皚白雪,被刺目的陽光一照,便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下意識閉上,一陣灼熱的刺痛之後那眼淚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很快醫生拿着冰冷的儀器走進來。
再度問她:「你真的想好了?」
林君含慢慢的睜開眼,想着昔日付江沅給她的那些疼……有氣無力的點點頭:「想好了。」
張孝全聽到線人的報告,找到這裏時林君含正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整個人單薄得像一片紙似的,氣奄奄的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痛苦,瞳孔渙散的盯着某一處。他喚了她一聲:「五小姐……」
林君含遲緩的轉過頭來,慢慢的將來人看清楚,淡淡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張孝全走近兩步道:「我代三少謝謝五小姐。」
「謝我什麼呢?」林君含無不心酸的問他,那一抹淡薄的日光灑到她的臉上很是清冷。此時此刻這個女人也如一縷幽魂一般,仿佛重重的喘一口氣,就能魂歸西天。
張孝全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只道:「謝謝五小姐將三少的骨肉留了下來。」他一聽到線人的報告便急速趕過來,這裏不是清州地界,並未同這家醫院打過交道,便擔心誤了此事……張孝全想,如果付江沅地下有知,一定希望她能將孩子生下來。趕過來時卻聽說林君含在最後一秒鐘改變了主意,從手術室中走了出來。
這世上的母親大抵如此,即便被一個男人傷得遍體鱗傷,卻不忍真將他的骨血怎樣。那小小的一團肉是長在她的肚子裏,而她想,既然是傷她至深的男人,又如何可以這樣一了百了?
輕輕的嘆了口氣:「你不用謝我什麼,我是為了我自己。」
她撐着椅背站起身,轉身向醫院大門走去。
張孝全靜靜的注視着她,只見她輕盈的身姿晃了一晃,朝地面摔倒下去。
他叫了一聲:「五小姐……」
林君含做了一個夢,依稀是年歲尚小的時候,在一座富麗堂皇的花樓里,四處歌舞昇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她仿佛是喝多了酒,步伐漂浮。就要摔倒的時候,就有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一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一臉獻媚的說:「姑娘,你的好運氣來了。」
她便在心裏想,是怎樣的好運氣?那一扇門打開,她被人在身後輕輕的推了一把,便撞到一個人的懷裏。她迷迷糊糊抬起頭來,看到賞心悅目的畫面,男子輕輕眯起眼來微笑,不可思議竟有這般的華彩,而那一刻的時間仿佛在她的生命里凝固了,她亦是在心中想,當真是這樣的好運氣,那一剎那她是微微歡喜的……
林君含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思緒仍舊陷在深邃的夢魘中,心有餘悸,卻又想不明白,那夢竟跟真的似的。
醫生喚了她幾聲,見她眼望過來,問她:「你現在怎麼樣了?」
林君含方想起自己暈倒了,眼前忽然一陣黑,接着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身體虛軟無力,腦袋仍舊嗡嗡的響。卻又說不出俱體是哪裏不舒服,很想快點兒離開這裏,消毒水的味道令她陣陣的反胃。勉強撐起身道:「我沒有怎麼樣,哪裏都好。」
張孝全只在一邊不放心,勸她道:「五小姐,醫生說你現在身子骨很弱,不防好好讓醫生檢查一下。」
林君含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我的身體我自己很知道。」
醫生拿她沒有辦法,最後只是囑咐她注意飲食和營養,身體太為虛弱,對孩子也是有影響的。
其實那一時林君含是想聽從天意的,天讓她留她便留,若是真的沒有緣分,她也沒有別的辦法。
綏軍暗中的那一股勢力逐漸在壯大,短時間內就有大量的軍火和物資注入,解了綏軍的許多燃眉之急。
王思敬見着這樣勢頭良好的發展,只覺得心安。如果四小姐在天之靈,得知綏軍有望重新壯大,該也欣慰了吧。
只是一早聽說老家發起了戰事,硝煙四起,百姓紛紛逃難去了,他在心裏記掛着王修文和素心,卻不能脫出身來回去看一看,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
心煩氣燥的時候就不停的抽煙。
這一生身不由已,愧對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卻深知許多事情不能兩全,便只得將眼下的事情做好。相信四小姐在天之靈會保佑自己的孩子相安無事,王思敬便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等這一股勢力真正壯大,可以同扶桑人相抗衡的時候,凱旋歸來後,他定第一時間去尋他們。
只是到了現在還不知道這股勢力的發起人是誰,即便廬山不知,也能猜到實力相當雄厚,短短時間可以籌集這樣多的物資和軍火是一般人遠遠做不到的。王思敬心生敬畏,亦是因為這人是林君含的擁護者,即便東山再起,服從認可的也只有四小姐一人。這樣的認知可謂根深蒂固,即便在王四敬看來四小姐已經不在了,卻依舊有人記得她的功德無量,在他看來着實是件令人無比感動的事。就算為了這一點,他也毅然決然的想要留在這裏,不管結果如何。
只等着血洗前仇那一天的到來。
張孝全並不敢在此逗留太長的時間,只怕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將目光引到林君含的身上,對她定不是什麼好事。而他深知,付江沅此一生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女人了。生逢亂世,本該被小心的收藏安放,卻如浮萍般無根飄蕩。
如今見她又懷了付江沅的孩子,卻仍舊記憶全失。到底心中不忍,將信交給她的同時,亦將林家人的地址一併告訴了她。其實林家現居何處,他是一早就知道的。本就是付江沅安排他做的事,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林家人的下落。是付江沅私心裏想和這個女人長相廝守,又怕告訴她後,她便早早的離開他而去。便以查找為藉口,直等她愛上他。最後不遂人願,不得讓她百轉千回恨起他,便將一切都隱匿了。
此刻,張孝全道:「五小姐,這是三少留給你的東西……」他的聲音微微一滯,須臾,接着道:「實則三少走得急,並未來得及囑咐什麼,是我在收拾他的遺物時看到是留給五小姐的。還有五小姐家人的地址,也一併被我放在了信封里,五小姐自己慢慢看吧。日後五小姐要多加保重,好生照顧自己和孩子。只願不要再那樣記恨我們三少,他或許並非五小姐所想的那樣薄情寡義,這樣的亂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望四小姐體諒。」
他多想將心中的話語說出來,他們三少待她實則情深意重。從她離開洛陽城開始,一路都有人暗中護她周全,付江沅對她的關愛一刻都沒有真正的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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