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_84728她神色怔愣地盯緊他,如同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大腦漸漸一片空白,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辦法思考。整個人一陣一陣的發着暈,到最後竟呼吸困難起來,全身出了層虛汗。馬上轉身走出來,有些東西縈繞心頭,卻怎麼揮都揮不去。
秘書撞見她,只見臉色蒼白得厲害,不由得問:「段小姐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段芳華胡亂的點頭又搖頭,意思含糊不清,蹌蹌跟跟的走開了。
她沒有不舒服,倒像是心口滿滿的,有個千金重的墜子一下子壓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想清楚。
西醫走出來,用英語道:「四小姐放心吧,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只等人醒過來就沒事了。」
林君含耳朵嗡嗡的響着,她不是聽不懂英文,到了現在只像是聽不明白。神色怔忡的看着那西醫,喉嚨微微發緊,半晌,只問他:「沒事了對不對……」
西醫點點頭:「醒過來就沒事了,離心臟的為位置頗遠,很是慶幸。」
林君含心口的氣息一松,整個人虛軟無力,就要向後仰去,最後一手扶到窗台上,指腹用力,總算站得穩當。
醫生和秘書忙及的伸出手來:「你沒事吧四小姐?」
林君含擺了擺手,接着讓秘書將人送出去。她推開那扇門走進去,這個男人一直不羈,一直乖張,此刻卻如斯安靜。靜靜的喘着氣,睡着了一般。林君含走近了聽他沉穩的呼吸,一下一下,吵鬧又平和,她蹲下身來,伏在床前緩緩的執起他一隻手來。這個男人是這世上同她最為親近的人,她為他孕育了兩個孩子,經過了那樣多的怨憎與猜疑,嫌惡與報復,只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可以這樣心平氣和的望着他,他的生死一線竟緊緊牽制她的心……原來緣分一旦註定,就已千絲萬縷,無論你怎樣反抗,通通於事無補。
林君含用他的手掌輕輕磨蹭自己的臉頰,她是個擅於鋌而走險的人。哪怕會有性命之憂,也毫不含糊。可是,卻不能因此說她鐵石心腸。每一次是怎樣剜心刺骨的疼意只有她自己知曉,但是家國天下,縱有柔情萬眾,也只是不允。
一米陽光灑下來,將華錚難得的俊逸臉龐渡染成璀璨的金黃?色。三分妖嬈,七分清峻……清州付三少,冠蓋滿京華。命運輾轉來去,戲耍人於鼓掌之間,一朝醒來,皆已不復當初。
林君含想,他何時會完完整整的憶起她?
如林君含所料,華錚再次失蹤,無疑在扶桑人那裏掀起軒然大波,在得知他的消息之前,哪裏敢輕舉枉動?
香會會長發了一通脾氣,操着一口地道的扶桑語說到憤慨處,將手中的茶杯揚手摜了出去,撞到屏風上,滾燙的茶珠子濺得滿處都是。
林君夢本能側首,還是有兩滴濺到了她的皮膚上,那樣滾燙,猶如蒸煮,卻是隱忍得一聲不吭。
她是怕的,卻不是自己老師的這一場脾氣。而是她那個四姐,不知道這一回是否又跟她扯得上關係。華錚從山上回來,整個人就開始變得反常,即便他刻意收斂,小心避及,還是被她看出來了。她知道華錚不見得就是真的想起了林君含,可是離合悲歡,起承轉合,林君含在他的生命里,就像一個躲也躲不掉的劫數,總能輕而易舉的影響到他。
會長暴躁的火氣漸漸平息之後,亦覺得自己話講重了。神色漸生和絢,比先前溫和少許道:「你先出去吧,我也只是焦灼,不是單單衝着你……」
林君夢道:「是君夢辦事不利,令老師憂心了。我會極力扭轉這樣的局面,將華錚和我四姐控制起來,不會再生其他事端,請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
那會長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好,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出去吧。」
林君夢推門走出來,指腹微微攥緊,痛觸自掌心蔓延開來,也只是不自知。
她知道林君含要跟她展開對決了,不曉得她會使出什麼手段。但是林君夢知道林君含是個頗重情義的人,絕非面上那樣鐵石心腸。如果將林家一大家子人控制起來,相信林君含的手腳便被束縛起來了,斷不敢再輕舉枉動。
炎炎烈日下想了一會兒,頭皮被曬出清油。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回住處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林君含自然將家裏人謹慎的看護起來,要想將人控制起來,免不了一番較量。這事交給蘇揚來辦最妥帖,林君夢一回住處,便命人將蘇揚叫了過來。
這個扶桑男人一身筆挺西裝,里外透着股斯文勁,遠遠看到林君夢,眼底若有似無迸發出的笑意。
林君夢抬眸與他目光交錯,他的情愫都寫在眼中,她又怎麼可能看不到?只是她的一顆心早已有了歸屬,所以他們註定是不可能的。
沒有笑,一臉的冷淡表情,周整的說着話:「華錚不見了,老師很生氣,剛剛才大發雷霆。我想為老師解一些煩憂,需要你幫我個忙……」
蘇揚不說對這個女人有求必應,這些年來但凡她提出的請求,也都是盡力而為。哪怕知道她的用心,亦是心甘情願。
有的時候愛一個人,就是傻了。
蘇揚走近來,坐到沙發上十指自然交握,淡淡道:「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我要將我的家人帶到這裏保護起來,可是,我四姐不會輕易讓我得逞,她的實力你是知道的,所以我需要你派兵力支援我才可以辦到。」
蘇揚定定的看了她須臾,唇齒開合,輕微的吐出一個字來:「好。」
方才搏得美人一笑,嘴角微微上揚,傾國傾城。
晌午將過,華錚悠悠轉醒。看護靠在椅子上,犯起困來,趁着現下無人,眯起眼打瞌睡。聽到被褥翻動的聲音,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見到華錚已經醒了,連忙走過來道:「華先生好些了沒有?可是想要什麼東西?」
華錚勉強坐了起來,用一側完好的手臂撐着床面,恍了一會兒神才想明白自己這是在哪裏。明着暗着是被林君含囚禁起來了,想要全身而退,着實很難。
他困奄的按了按額角,對那看護道:「我想喝水,你去幫我倒一杯。」
看護馬上出去倒水了。
華錚下床走到窗前,晌午的日光顏彩濃烈。他本能的抬起手臂摭住刺眼的金光。不出所料,綏軍的警衛又多了不止一倍,荷槍實彈的警衛排成陣勢時不時的走來走去,這個形勢當真是插翅難逃。
不知道那個四小姐又要耍什麼花樣。
門板打開,他沒有回頭,只道:「將水放在那裏吧,我想靜一靜,你出去。」
身後那人站着沒動。
華錚略微惱火的蹙起眉頭,轉過身道:「是你們四小姐要你們這樣子監視我……」在看清來人後,喉結微微滾動,輾轉到舌尖的鋒利自行吞咽。他被困在這裏是有脾氣的,而林君含行事又是這樣詭秘不明,她將他軟禁起來一定有自己的目地,可是她不說,便沒人知道是為了什麼。
華錚一口氣堵在心口,說不出自己為何有這樣大的火氣,只覺得懊惱。她無時無刻不在算計他,他卻仿佛好死不死總中她的下懷。到了現在亦是,就被她這樣順理成章的囚禁。
「你到底想通過我算計什麼?」
默然以對,半晌他只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林君含淡淡的回視他,她和林君夢乃至整個扶桑的戰爭開始了,很殘酷,不是你死便是她亡,可是綏軍跌到了谷底,想要出其制勝,不絕地反擊是不可能的。硬碰硬如同以卵擊石,不算計又怎麼可以生還?
四平八穩道:「華先生想多了,既然華先生是我綏軍的客人,自然要照顧周到。手下人不長眼睛,竟然傷了華先生。如若不將華先生的槍傷治好,我如何過意得去。」
華錚邪氣地一動唇角,扯出一個不羈的笑來,眼底殊無笑意。
懶洋洋道:「四小姐能將人囚禁得如此冠冕堂皇,也是一種本事。」
林君含微微一笑,提醒他:「是華先生自己闖進來的,何來囚禁一說?」
華錚這一回算是挖了坑將自己葬了,到現在仍舊想不清自己如何會這樣莽撞。
不由語氣凌人:「四小姐不如直接殺了我了事,這樣派重兵嚴加看管,是否太小題大做了些?不如派到戰場上去,這樣綏軍還能抵抗一些時日,不那麼早早沒落才好。」
林君含眼底生出寂寥,深深的淒楚,仿佛刺傷了他。
而她眯起眼來,輕問:「你是想說我們綏軍此時是在垂死掙扎?」
華錚望着她,竟然諸多不忍。那樣的不忍心,只是不想一張口就抹煞了這個女人所有的銳氣與鋒芒,將希望都一併洗劫而空。他忘不了她黯然落淚的樣子,如若不是深深觸及了他,林君含想要抓到他也不會這樣輕巧。
華錚沒有說話,林君含呵呵的笑了起來。
輕言慢語的諷刺:「是呀,我們綏軍就是在做垂死掙扎……你說的很對,或許撐不上幾日,功敗垂成,我終不能給綏州大地的百姓一個交代,只能以死謝罪……如此想來,我真是恨透了那些侵略者們,為何要來踐踏別人的土地?華錚,你還記得自己曾經為了保護什麼,而浴血拼殺麼?當敵人將槍口指向你的時候,你可曾怕過?」
華錚桃花眸子微微眯起來,漸生茫然的望着她。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又豈會記得那些拼死守護的人或事。
薄唇抿成一道線,半晌,只道:「所以才說四小姐殘忍,你或許最早是認得我的,可我卻不記得你。更不記得我同四小姐之間有怎樣的恩怨糾葛……」如若不是想要急切的問清楚,無論如何不會落到她的手裏。誠然落入她的手中也沒有什麼,怕只怕他所有的感觸只是她給的假象,到頭來只是攻於心計的一場算計。到此刻心裏的焦灼一股腦的吐露出來,再無所避及的盯緊她問:「四小姐能否告訴我,我們曾經是否認得?」
林君含波瀾不驚的回視,問他道:「為什麼這樣問?」
華錚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偏首窗外的日光,眼角里生出光茫,卻映不亮漆黑眼瞳,只如漩渦一般。
淡淡道:「恍惚一個瞬間四小姐便會像個碎片一樣嵌進腦子裏,總覺得熟悉,偏又什麼都憶不起,再深想一寸頭疼欲裂,若不是心中好奇,不會莽撞的想來問清楚。」他轉首看向她,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輕聲道:「四小姐這樣若即若離的待我,到底意欲為何?我們只是敵對關係這樣簡單?」
林君含心口怦怦的跳着,擔心就那樣跳出來了,所以連喘氣都小心翼翼。他雖然沒有記起她,可是總算不是個敵對勢力這樣簡單。在林君含看來,這樣的錯亂情緒真是剛剛好,抓心撓肺得恰到好處。
他越是滿懷希冀的看着她,她越是什麼都不打算說。還不到全盤吐露的時候……
她垂下眸子道:「醫生說華先生的狀況還不穩定,喝了水上床休息吧,我已經吩咐廚房準備了午餐,過會兒讓聽差端過來就是。」
門析「咚咚……」的一聲響,就聽秘書隔着門板輕聲響她。
「四小姐……」
林君含適時退了出去。
秘書候在門外道:「四小姐,屬下有事稟報。」
林君含喚上他:「我們去辦公室聊。」
木質地板發出輕微響動,一串聲音漸行漸遠。
華錚一雙手臂僵怔的垂下來,到了現在他竟受制於一個女人無法脫身。那種束縛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靈魂,總像有一張網緊緊的將他撈緊,掙脫不得,反倒越是掙扎,束得越緊,直勒進骨髓中去。
聽差端了一盞茶水上來。
林君含吩咐道:「都下去吧。」
聽差閡上門板出去。
秘書馬上道:「四小姐,派出去的線人回來報,說五小姐那邊有了響動,怕是要做出什麼事來。」
林君含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着,到了今天,一母同胞的姐妹已然這樣陌生。
她的表情平淡,半晌,只道:「好到底還是做了。」目色飄渺的望向遠方,須臾,又道:「既然如此,就莫要怪我無情無義。」
林君含命人去盯緊林君夢,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及時向她報告。
秘書瞭然於胸,應聲下去。
時局如一根拉緊的弦,虎視眈眈的盯緊對方,卻沒有人真的敢輕舉妄動。唯怕那一根弦「啪」一聲應聲斷裂,反彈的力道說不清會打疼誰。
林君含捏着華錚這張王牌一心等王思敬回來。掐算了一下時日,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個兩三日也該到了。
人在心事重重的時候很難有什麼胃口,兩日下來,林君含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聽差望着她那個樣子只覺得擔心,刻意跑來問:「四小姐近來胃口不佳,也不見吃什麼東西。廚子擔心是自己的手藝欠佳,刻意讓我來問一問四小姐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林君含本來是想將人打發了的,想了一下,抬起頭道:「今晚讓廚子準備幾個拿手菜,去請華先生下來,就說我請他到前廳用餐。」
聽差忙道:「知道了,四小姐。」
華錚的傷徹底沒了性命之憂,呆在敵軍的營地里,好吃好喝,但還是免不了囚鳥的命運。百無聊賴只能躺在床上睡覺,除了醫生和服侍的下人幾乎不着旁人的面。就連林君含也不出現了,她身為一軍統帥,這個憂患的緊要關頭焦頭爛額的程度可想而知。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想,這樣一個女人最初如何百鍊成鋼?
就聽門板叩響兩聲之後,聽差推門進來道:「華先生,我們四小姐請你去前廳一起用餐。」
華錚換了白色的長衫下來,儒雅風範,無盡的公子之度。
一看真是巧,林君含亦是一襲修身旗袍坐在那裏,婷婷似檐角杏花,裊裊生姿。
華錚眸子一緊,一時間目色沉沉的看着她,只覺得移不開目光。
林君含眸光流轉生輝,清冷的笑了聲,接着請他入座。
下人已經開始上餐。
四菜一湯,味道做的確是不凡。
一般的軍營難有這樣的待遇,之前的廚子也很是一般。只是林君含有孕在身,食慾一直不佳,再加上憂心的事情極多,越發的沒有胃口。王思敬便刻意將帥府幾十年的老廚子請了過來,吃習慣的味道,自是哪裏都比不得。
林君含親自給華錚盛了湯,露出一截手臂,皓腕如雪,青蔥玉指再配着白皙的湯勺,看得人頭昏目眩。
端到華錚面前:「華先生多吃一些,這些菜都是廚子最拿手的。」
華錚修指輕叩桌面,懶懶的靠在椅背上,雍容華貴。
拿湯勺抿呷一口,食之入味,竟唇齒之間溢滿香甜。不由又多喝了兩口,抬頭卻見林君含意態寡歡的模樣。
眼睛微微眯起來:「四小姐不是說這是廚子的拿手好菜,怎不見有什麼胃口。」
林君含拿手指輕輕的掩住唇齒,倒像抑制反胃的衝動,秀麗的眉毛折了一下,壓順氣息道:「最近諸事繁忙,怕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着實沒什麼胃口。華先生只管隨意,不用理會我。」轉首吩咐廚房去做一碗酸湯餛飩過來。漫不經心道:「想來也是同樣的味道吃膩了,近來偏愛吃酸性的東西。」
華錚側首看她,就見這個女人消瘦得蝴蝶骨凸顯,臉色也大不如前。
「撐起天下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四小姐為什麼要將這樣的擔子扛到肩頭不可。」
林君含摩挲手中的杯子,悠悠道:「華先生定然一早就聽說了,我和我五妹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兒。從小到大走的路卻不盡相同……打小父親灌輸於我的,便是如何守護家國天下,而我從小到大都是在軍營中長大,不知從何時起,亦覺得這是已任。後來父親走了,家裏也便真的再沒什麼人了……」
她講話時語氣輕閒,臉上自始帶着薄笑,就仿佛在講一件與已無關的事情。至於是如何的長嗟短吁,也都跟她沒有關係,說到底是適應了一種生活,便不再懂得其他求生的法子,只能一路不回頭的走下去。哪怕不好,也沒了選擇的餘地。下
林君含繼而道:「以前說我是帥府的四小姐,莫不如說我是綏軍的四小姐。綏軍的四小姐做久了,又哪裏還知曉帥府的四小姐怎麼做。」
華錚眯着眸子盯緊她,這個女人驚艷的容貌下,隱約透着豪氣貫雲的錚錚鐵骨。在華錚看來,人最難能可貴的是肯去承擔。所以這個女人在他看來,不是悲情,是難得。
當日喝了兩杯清酒,倒像是有些醉了。林君含邀他去賞明月,華錚竟沒有反駁。
巡邏的警衛都撤下去了,半晌不見一個人,只聽到遠處的蛙鳴,整個夜晚空曠而寂寥。而且有星星,仿佛攥在手中胡亂拋撒,東一顆西一顆的冒了出來,璀璨奪目。
如若不是喝多了,不會如此安之若素,以他的本事不是沒有機會逃生。雖然華錚料定暗處的警衛一定不計其數。可至少手邊的這個女人是無害的,她不是他的對手,他大可以挾持着她逃之夭夭。而他伸出手來,卻不是掐在她的命脈上,修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俯首吻了上去。酒意的芬芳,和着她口中的蜜意,足以讓一個微熏的人忘乎所已。
華錚捏緊她的下巴,另一隻手細細摩挲她漂亮的鎖骨,這樣蠢蠢欲動的意念不是此刻才迸發出。早在前廳用餐,白織燈的光色映在她皎潔的臉上,而她尖巧的下巴下一道輕微的暗影,她就那樣微微低着頭,瘦弱的肩膀輕輕攏着,翠綠色的長耳墜子流水一般滴進深邃的鎖骨中,那是怎麼樣*蝕骨的模樣,他便想要伸出手去觸一觸她。
林君含微微怔了下,卻沒有推開他,那手一點點攀爬到他的脊背上,觸角一般。
像兩隻信子燃盡的爆竹,「砰」一聲炸開了,漫天的煙火,色彩斑斕。愛一個人?大抵就是如此,睜眼閉眼都是輝煌與璀璨,仿佛那個人便是他的星光。
華錚打橫將人抱起,大步去了樓上。一路上竟也沒有碰到什麼人。
他也只顧得低下頭與去她氣息交纏,先前的記憶復甦之後在頭腦中劇烈翻滾,那白花花的軀體一道炫光一般炸開了,將他一起帶上雲端,為之癲狂錯亂。
華錚雖不記得自己先前的模樣,卻篤定這樣不管不顧的時候不多。但是一碰到這個女人,他的理智便通通打了折扣。哪裏還肯思及太多,擁緊她,反反覆覆,發出滿足的嘆息。
直到抵進她的生命最深處,他只是在頭腦中想,就算記憶全失,就算不明所以同這個女人的關係又如何。以前不論是敵是友,現在兩個人卻是不同了。他擁着她,在這一刻覺得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華錚的傷口裂開了,血液從白色紗布中滲透出來。
林君含的鼻尖生着細密的汗,說話時微微喘息:「叫醫生過來包紮一下吧……」
華錚這樣霸道的男人,伸手將她拉到懷裏來。懶洋洋道:「不去管它,死不了。」
累得只是不想講話,瞌上眼便沉沉睡去。
林君含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耳畔有他沉穩的呼吸和強有力的心跳,這樣吵鬧,卻又覺得少有的安心。亦想沉沉的睡過去,可是不行,秘書已經整合人手等着她了,躺了須臾,便穿上衣服走出來。
這註定是個不尋常的夜晚,過了今晚,許多事情將變得不再相同。
林君含帶人趕過去的時候,林君夢已經率先一步抵達,被王思敬提前安置的人手阻截,雙方強力廝殺。
明滅交織的光火中,林君含果然看到林君夢的臉,曾經望着她就感覺像照鏡子一樣,現在陌生的,就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果然還是來了,為了她的信仰哪裏還管家裏人的死活,將林家一家子老小帶去扶桑人那裏,同羊入虎口有什麼分別?林君夢不是不懂,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林君夢在車邊站了一會兒,側首望過來,正與林君含目光相撞。想來林君含該氣瘋了,認定她死不足惜。卻覺得林君含此刻的臉顏上有笑容,這個時候怎麼會?所以篤定自己眼錯。
怒吼一聲,讓手下人加大槍火。今天不將人帶走,日後更加沒有機會了。
只是林君含明顯有備而來,又怎麼可能讓她得逞。
最後林君夢免不了氣急敗壞,讓手下人撤回去,自己緊着矮身上了汽車。兩輛開路的車子倒是火力十足,這樣猛烈的武器彈藥顯然是林君含比不得的。
林君含被手下人護着往摭擋物上靠。
天黑,局面又是如此混亂,司機只顧得奮力前沖,哪裏看得清前面的路況。車輪驀然打滑,握着方向盤的力道一偏,車子直奔林君含的方向而去。
只聽得有人?大喊一聲:「四小姐,小心……」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那車子橫衝直撞,同林君含擦身而過,狀似刮到了衣服,整個人如落葉一般驟然翻倒在地。
扶桑人匆匆的逃命去了。
林君夢捂着自己的胸口,臉色蒼白。扭過頭去看,林君含的手下一擁而上,如何看得清她是好是壞。
而車子漸行漸遠,將一切的紛擾拋諸腦後。
「四姐,我是要同你一起老去的……」
年少稚氣時,她靠着她的肩膀,發自肺腑的吐出這樣一句話來。她們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會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吧?這世上的人那樣多,可是如她們這般的卻又那樣少。許多年裏,她都一直感嘆這樣的出生方式,覺得這世上沒人比她的四姐同她更親近。
她呼呼的喘着氣,胸口又脹又悶。加之路途顛簸,她的整顆心都是不寧的。
林君含被小心的抬到車上去,痛觸傳來,忍不住輕呼出聲,卻也說不出哪裏疼。而她的身體竟像麻木了,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只秘書一張臉緊繃着,看似緊張得厲害。馬上吩咐司機:「回營地,要快。」
開門坐到副駕駛上,回過頭來,聲音幾近顫抖的安撫她:「四小姐放心,一定會沒事的……」
會有什麼事呢?
林君含覺得自己不過被颳了一下,實則哪裏都好好的。眼皮垂下,驚得不能自抑,有溫熱的液體順着戎裝褲腿滑下來,一直漫進軍靴里,那樣粘稠的液體膩得人很不舒服,就像溺水的人,被柔軟的孽障層層包裹住,用盡全力也揮之不去。她的唇齒輕輕顫抖,淚珠子無聲無息的滑下來,而她只是輕輕的喘着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了……我的孩子到底怎麼了……」
她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驟然坐起身,那一下子血液流淌得更加肆意了。她終於感覺到自小腹傳來的絞痛,撕擰着一個母親的心,剎那間已是萬劫不復。
秘書一邊讓司機快速回軍營,一邊伸出手來安撫她:「四小姐,你不要動……回去馬上看醫生,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她哪裏聽得進,搖着頭又喊又叫的,她不相信,又怎麼會……這個小生命無比頑強,即便命運多喘,仍是陪她走到了今天,又怎麼可能說沒就沒?
秘書怕她鬧出事來,不得伸出手來抓住她的。
「四小姐,你聽我說,你不要亂動,否則孩子可能真的會有事……」
汽車一路馳騁,趕回營地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秘書馬上命人喚來醫生,接着讓警衛將整個樓隅封鎖起來。
林君含失血過多,整個人處於半昏迷狀態,英國醫生讓助手先給她輸血,一時間整個睡房忙碌不堪。
秘書不停的在走廊里踱着步,時不時用拳頭捶打掌心發出一聲嘆息。
孩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如若真是那樣,即便林君含性命無憂,整個人一樣也會崩潰掉。
這樣的亂世煩心事總是接二兩三,多久沒一件讓人舒心的事了,任誰歷經得時間久了,都會生出崩塌的意念。
沒人知道這樣顛沛的命運何時會是個頭。
兩個小時之後,醫生從裏面走出來,惋惜的搖了搖頭。
「孩子沒有保住,而且四小姐還在危險中……如果明天早上醒不來,怕是同樣會有生命危險……」
秘書的腦袋「嗡」一聲炸開了,莫非真是綏軍氣數已盡?為何拼盡全力,希冀仍舊節節敗退,現在就連林君含這個主心骨都有了閃失,痛心之餘,整顆心也涼了大半。
央求道:「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們四小姐,她不能有事,真的不能有事……」頓時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那是綏軍的希望,多少綏軍將士舉家不歸,無非就是等着在她的帶領下收復綏州大地。所以,她不能有事。
醫生陣陣嘆息:「我們會盡力……」
華錚一覺睡起來,枕邊已經空了。可是她的余香尚在,輕攏臂彎,仿佛仍舊可以觸及到她。他的唇齒彎出一個弧度,自然流暢,壓也壓不平。想來要是這世上最甘之如飴的階下囚。
聽差往常一樣走進來服侍他洗漱,用早餐。
華錚系好袖扣,問道:「你們四小姐呢?不同我一起用早餐?」
那聽差只道:「我們四小姐一大早就出去辦公差了,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
華錚頜首聽完,自己去吃東西。鬆軟的清粥小菜與前幾日無異,今日吃起來只覺得香甜,竟將滿滿的一碗都吃完了。
不多時,秘書走了進來。畢恭畢敬道:「華先生在軍中住了多日,眼見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四小姐擔心再留下去,會讓華先生難為。今早離開前刻意吩咐我送華先生離開。」
華錚眼眸輕抬,漫不經心道:「哦?你們四小姐今天突然想開了。」他那表情要笑不笑的,卻不見得就是真的開懷。
左右這個女人他總是不懂,可是不要緊,慢慢的,總會瞭然通透。
繼而道:「既然四小姐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再賴下去了。待你們四小姐回來,幫忙轉達一聲,叨擾了。」
秘書點點頭,吩咐人將華錚送出綏軍大營。
現在儼然到了綏軍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如果叫人知曉林君含可能性命不保,整個綏軍將在旦夕間淪陷崩塌。到時候不僅扶桑人會肆無忌憚來犯,只怕就連綏軍自己也要率先偃旗息鼓了。
思來想去,華錚這樣一個外人無論如何都留不得。
秘書一將人送走,接着返了回去。醫生說天亮了,只要人能醒過來,就算過了危險期。可是,如今太陽升得老高,也不見林君含有轉醒的趨勢。不由得心急如焚,追問醫生道:「四小姐為什麼還不醒來?不是已經輸了血,為什麼還昏睡不起?」
醫生亦是擔心的不得了,檢查了幾遍,病人不醒來,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到了現在只得等奇蹟發生。
無奈道:「現在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講,要看四小姐的造化了。」
誠然還有一句「造化弄人」,叫人情何以堪?
華錚再次回來,必要引得扶桑人生疑。好在他受了槍傷,有合理的藉口說是遭遇了埋伏,被人所救,到現在才趕得回。
林君夢自昨晚回來就一直心不在焉,見到華錚回來,攔下後聽他講了一番,竟也無心辨別真假,看到他確實受了槍傷,而且還是打在胸膛上,也便信了。況且昨夜挾持林家人的計劃失敗,已經引得老師不滿,便不得指望華錚在戰場上搬回一局。好歹這顆棋子是她找回來的,如果華錚立了戰功其中也有她的功勞。
思及之後,囑咐幾句讓他回去休息。老師那邊她自己自會去說,定也有辦法圓成過去。
到了現在心裏只是亂得很,許多事情根本顧不得想,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轉身進來,碰到蘇揚。見她臉色不好,便道:「聽司機說回來時撞到了綏軍的四小姐,你擔心她有事?」
林君夢板着臉:「蘇揚,你問我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蘇揚嘆口氣:「我沒有什麼意思,只是看你不高興,想要關心你。」
被她斷然拒絕道:「謝謝,不需要。你閃開,我還要去見老師。」
拔開他就要走過去。
「君夢……」蘇揚連忙叫住她:「你是香會的一員,同你綏軍早已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扶桑的千秋大業。如果四小姐真有什麼事,昨晚的事你倒是可以將功抵過了。」
林君夢凌厲的看向他。
「我做什麼事,要你來教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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