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爺請自重 058天意弄人

    付東傾接連喚了幾聲,回頭沖近戍侍衛嚷道:「快送三少回府!」

    付江沅半夜的時候醒來過,但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他在發高燒,西醫已經給他打了針。燈光如晝,照着他的臉,一片慘白。

    許婉婷憂心重重:「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

    本來今天下午見到他還是好好的,就這樣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沒有任何徵兆的就倒下去了。

    人的病在心裏,就連醫生也查不出。

    「夫人不用擔心,等到退了燒就會好起來。」

    許婉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幾日也不知他是怎麼了……」

    付東傾立在床尾看着,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由親見的人就是他了,可他也着實搞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付江沅就不是個會肆意而為的人,可是這幾日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顛三倒四的,問他原因又不肯說。今晚見着他的樣子很是嚇人,失魂落魄的,如果不是他及時攔住他,一定已經跳下懸崖了。

    心中萬般揣測,當着家裏人的面卻一句話也沒說。

    太多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去處理,這一回付江沅捅了一個天大的簍子。一想到林君含香消玉損,心中一陣悵然。派了大隊的人馬連夜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從付江沅的起居室內一出來,叫上張孝全。

    「張副官,你同我來一下。」

    張孝全跟着他下樓。

    付東傾方問他:「你們三少和四小姐是怎麼一回事?」

    至於那兩人是怎麼回事,雖然付江沅不曾真的袒露過心跡,可是旁觀者清,張孝全卻覺得自己一清二楚。付江沅分明是動心了,不由自主,卻又不受控制。所以才會像平日那樣心煩氣燥,一股腦的將火氣撒到林君含的身上,就以為可以騙過自己的真心。

    不由道:「我想三少是對四小姐有情。」

    付東傾微微一怔。

    「怎麼會?」心緒驟然翻滾,總覺得不可思議。「你們三少中意的不是五小姐嗎?」

    有些事情張孝全這種做手下的總是不好說,只道:「三少的心意不是我能揣測的。」

    付東傾便不再逼問他,苦惱的按着太陽穴,到現在林君夢還被付江沅的手下看管着,沒有付江沅的命令,那些人自然是不敢放的。那是他自己的未婚妻,按理不該如此。聽到這個更加不該的,付東傾一時間也不知作何感想。

    念了一句:「你們三少這次真是糊塗。」

    可現在不是議論這些兒女情長的好時候,誰也不知明天過後兩軍將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尋找了一夜無果,汽車爆炸,大火焚身,再跌落到萬丈深淵下,就只有灰飛煙滅一種結果。

    付東傾也有些束手無策,連夜將付俊仲叫了回來。現如今林君含的幾個部下還被軟禁在城中,一時間沒辦法安置。如果直接將人放了,林君含在江城被害的消息馬上就會傳到綏軍的耳朵里,後顆不堪設想。但如果直接將人殺了……付東傾心口隱隱抽痛,卻總是不忍再無端製造殺孽,奪去那個女人太多的東西。實則他是不怕死人的,帶兵打仗無數,見過的死人亦是無數,卻沒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痛心過。

    他猶記得第一次在付府見到林君含,轉首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瞳,冷漠之中透着一點兒柔情,仿佛是湖邊上的落日,那樣通紅火熱的一輪,隱隱透着讓人悲憫的疏離,只覺得動人心魄。

    然就是那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妙人,傾刻間如星辰般隕落,竟也無聲無息。

    付東傾立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整個上午一句話都沒有說。

    直到聽下人說付江沅醒來了,他才揉碎手裏的煙走出去。

    起居室內一個下人正用棉花沾了水幫他浸潤乾裂的嘴唇,只一夜的時間就起了幾個水泡,喉嚨里更是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每一下都是撕裂的痛觸。

    付東傾本來有話要問他,問他這個局面該怎麼收場,見他醒了也只是無動於衷的躺着,就什麼話都問不出了。只低低的喚了一聲:「三弟,你醒了。」

    付江沅便魔征一樣抓緊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根本都不自知,只疼得付東傾皺了下眉頭。而他只紅着眼眶問他:「二哥,找到了嗎?」他的聲音啞得厲害,見他並不言語,唇齒無聲開合:「她還活着對不對?」

    付東傾當然明朗這世上還有謊言這一說,他想騙他說沒有找到,可是一切還皆有可能,至少沒見到她的屍首不是麼?卻一眼望見他眼底中的絕望,灰黑的一片,竟是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了,全都是痛苦的留白。驟然明白他什麼都懂得,這樣不依不饒,或許是痴了。

    硬是扯開他的手臂安放到被子裏,溫聲道:「三弟,你好好休息,你現在還在發燒。」

    付江沅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輕音訥訥:「她不會有事對不對?」

    付東傾點點頭:「不會。」方見他死水一般一點點的沉頓下去。

    很快,付譯和許婉婷推門進來。護到他的床邊問他:「江沅,你感覺怎麼樣了?」

    許婉婷長吁短嘆:「眼見就要結婚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病了呢?」

    果然和付東傾所想的一想,付江沅呆呆的,整個人就跟做夢一樣。忽然驚醒過來,也像小孩子睡着睡着驟然坐起身來大哭大鬧,或許只是做了夢,因為並沒有醒來,一切痛觸也都是虛幻的。奶媽便只是輕輕的拍着,嘴裏念叨着哄騙的話。所以小孩子難過的時候都想着睡一覺,因為一覺醒來就不疼了。

    痛至呻吟,付江沅輕微發聲。

    付東傾問他:「怎麼了?江沅?」

    付譯一旁蹙起眉頭:「又是哪裏不舒服?」見他不語,轉首讓人叫醫生過來。測量之後發現還是發燒,也難怪整個人都這樣昏昏沉沉的,醫生就說:「大家先出去吧,三少需要休息。」

    這樣子一家的人才肯走出來。

    起居室內安靜下來,已經是早晨了,四合的空間內扯着一道落地窗簾,淺白的顏色,此刻也是半拉着。晨光眩目而明亮,濺在窗棱上碎金子一般。影影綽綽能看到檐角一處的杏花開了又敗,淡然的花香縈繞,一切生息都那樣若有似無的,並不明顯。就仿佛那些繽紛凋零的往事,輾轉之後,無聲凋謝,唯剩細細的蕊。輕風一吹微微搖曳,沒了花瓣的養護,說不出哪一時便無端掉落。

    像極了一顆真心,沒什麼比它更加偏執頑強,認下的,從不想變更。哪怕只有凋零這一條路走。

    半下午的時候看護進來給付江沅餵藥,驚慌失措的叫起來。

    「不好了,三少不見了……」

    管家帶着人將整個付府都找遍了,也沒見到人的影子。張孝全也已帶着人去城中找尋,擔心他那個樣子隨時都會出事。

    付的和付東傾本來在書房裏商討對策,林君含的幾個部下還在清軍的控制下,總要想個妥善解決的法子。而且再有一天就是付江沅和林君夢大婚的日子,準新娘卻被付江沅軟禁起來了,這一切都將如何收場?

    付東傾抽了一口煙,眯着眼睛淡淡道:「青雲城已經來人問過了,我也叫人回了說林君夢並未出現在付府,現在林家應該驚慌失措的到處尋人了。否則一旦讓人碰了面,所有事情就休想瞞住。」

    付俊仲覺得現在也只能這個樣子了,能瞞一時是一時。明天的大婚看來是沒有辦法了,付江沅還躺在床上,精神萎靡,聽下人說更是吃一口吐一口,到現在水都沒喝上幾口。不由更加鬱結:「這事還得江沅來想法子,可他那個樣子……」

    張孝全向來嘴巴嚴實,貼身副官大都這個樣子。可是,這次事態嚴峻,付東傾還是從他那裏打聽來一些。只道:「婚事毀了,倒也沒什麼計較。這樁婚事似乎本就不該成。」

    付俊仲狐疑:「這話怎麼講?」

    付東傾抬起眸子看他:「大哥也該知道,江沅心裏一直有中意的女子。據張孝全說三弟找了幾個年頭,後來終於是找到了。不過現如今卻發現錯了。」

    儘是些知頭醒尾的人,付俊仲一下頓悟過來:「你的意思是那個人原本是林君含?」如果真是這樣,那付江沅此刻的消沉就說得通了。這樣一場決絕的錯過,不單會將人的腸子悔青,只怕是要痛苦一輩子的。「這樣一來,三弟豈不會殺了林君夢?」

    付東傾一時間心中百味陳雜,只抿緊了唇角道:「該是林君含,卻被林君夢冒充了去,這事在誰看來都着實可恨,以三弟的性情,憤慨之時掀起再大的風浪都不足為奇。」

    將聊了一會兒,就聽到門外的喧鬧聲。付俊仲停止講話,蹙起眉頭:「又出了什麼事了?」

    付東傾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推開門,問走廊上的丫頭:「做什麼吵吵鬧鬧的?不知道我和大少在談事情。」丫頭緊張的低下頭:「是三少不見了,府中正上上下下的找尋三少。」

    付俊仲一口茶燙到了嗓子眼:「不是好好的躺在床上,他那個樣子又能跑到哪裏去?你們將府中都找過了?」

    付東傾心裏「咯噔」一聲,只道:「大哥,我出去找一找他。」撂下一句就急急的走了出去。腦海中不斷浮現付江沅昨夜心如死灰的模樣,大約是心死了,否則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肆無忌憚的掉下淚來。他只是擔憂的想,他千萬別做什麼傻事。

    斷崖之上有獵獵風聲,撼動衣角又猶如一隻手在緊緊的撕拽。隻身被這冷風包圍的時候,就會生出一種錯覺,只要翩然而下,就可以抵達任何想去的地方,見到任何想要見到的人。

    付江沅唇角浮現一個淺淡的笑意,就如同他整個人浮在懸崖之巔一樣。眼望太陽落下的方向,殘陽如血,映着他的眼瞳也是靜謐而血紅的。這樣安靜卻總覺得驚心動魄,昨夜漫天的「紅霞」也很絢爛,卻夢魘一般,想起來就呼吸困難。他慢慢的閉上眼睛……

    「從此以後你就做我的女人。」

    那一夜紅燭灩灩,本來是極艷俗的顏色,映着她的桃紅臉龐,那是怎樣一種動人心弦的嫵媚嬌俏,一切都顯得朦朧欲醉。那時候他看着她,就在想,就是這個女人紅塵萬丈之中被他一眼相中,以後茫茫人海,無論時隔多久,他都能一眼認出她。沒想到不得上天垂涎,與他開了一場玩笑。他沒能如心中所想一眼認出她,老天就殘忍的收回了一切。付江沅的心像那一夜的燭光般燃燼,成灰。

    喉結微微滾動,徒勞無功的想要喚一喚她的名字。他從未真的想要傷害她,倒是她,或許從不相信他是愛她的,哪怕他錯認了她。就是自己這個一心認定愛她的男人,卻一伸手將她推到死路上。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神精抽搐,每一根手指都在微微痙攣。他覺得自己再沒辦法拿槍或者殺人了。

    「如果我跳下去陪你,你會不會原諒我?」

    付東傾遠遠望着,一顆心就已提到了嗓子眼。「三弟……」他呼呼的喘着氣,大步走過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你別做傻事,即便你真的跳下去,林君含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付江沅眼風瞄到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繼而望着腳下的萬丈深淵,那千仞絕壁巨斧切割出來的一般。多少拼盡全力想要逃亡的人,卻隻身在這裏赴了一條死路。付江沅終於相信因果報應這一說,他的報應來了,躲也躲不過。

    「二哥,這底下有多少亡靈都想要我的命,沒能如他們所願,我一直還都好好的活着。這一回他們將我千辛萬苦要找的女人帶走了,就如掐在我致命的肋骨上,我便心甘情願的想要赴死。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報應?」愛而不得,再到生死兩相茫,還有比這更加殘酷的麼?

    他的話語沉靜,一字一字的吐出來卻如針扎在柔軟的心尖上,那樣尖銳的痛觸實則是很可怕的。

    「三弟……」付東傾心底里生出的寒意,聲音不平道:「二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你不要做傻事。這樣的亂世,我們又生在這樣的家庭,哪個人的手上不是血跡斑斑?若有真有因果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和大哥的身上。」

    付江沅竟然苦笑出聲,哪一次殺伐征討的計謀不是他想出來的?他想,或許他的死期真是到了。

    付東傾見他不語,再次喚他:「江沅……」

    春風撩起他額前的散發,一縷春光就照到他的眉眼間去。付東傾發現他的眼睛很明亮,有粼粼的波光,仿佛是沾染了雨意輕淺。或許不是那些怨靈找來了,僅是他自己感覺罪不可赦。他想護在心口的寶貝,卻又被他親手打碎了,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釋懷?!

    他說:「二哥,你知道麼,這些年我都在找一個女人。四年前我就在想,如若找到了,我將天下給她,將這天下最好的幸福給她……只要是她想要的,我便通通給她找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而我想要的,不過就只有她。可是……」他的聲音輕微的哽動,風聲里亦只是微不可尋,斷裂須臾又道:「我從沒想過要她的命,哪怕我沒認出她的時候……」

    如果不是因為嫉妒,他不會發了瘋似的想要摧毀一切。

    「二哥,那些真的不是我所想。」

    付東傾一時間也是酸觸難言:「三弟,天意弄人,不是你的錯。林君含不在了,你卻不能有事。還有很多的事需要你去打理,你有沒有想過綏軍會怎麼辦?你既然愛她,念她,就該知道那不是個一般的女人,家國天下她比誰都放在心上。如果綏軍至此一盤散砂,林家大難當頭,我想四小姐地下有知,也不會冥目的……」


    付江沅背對着他的肩膀顫抖得厲害,付東傾想,他的眼眶一定也是酸澀的厲害。有些打擊突如其來,猝不及防便將一個人打倒了。說到底,他的三弟不過一個可憐人。

    風那樣大,頓時將眼底的淚水蒸乾。付江沅的手指緊緊攥着,手背青筋綻起,指甲剜進肉里,痛徹心扉。他那一隻腳已經半是虛浮,只要身姿輕輕一跌,他所有的罪過一朝便能了卻。可是,之後呢?

    此時付東傾大力的拉了他一把,碎石子摩擦之間嘩啦啦的墜下去,無聲無息。他的脊背上生了一層冷汗,大力衝撞地面後,接連滾了兩圈,便感覺一定是蹭破了,汗液和着血液,疼意鑽心入骨。

    此刻他才敢怒吼他:「你有沒有想過,你要出了事要家裏人怎麼辦?你闖下那麼大的禍患,就想撒手不管了是不是?」

    付江沅困獸一般痛苦的與他對視凝望,他不是痛到一絲理智都沒有了。如果現在去赴一條死路,他仍舊沒臉站在她面前。

    付東傾將人帶回府的時候,付府上下一片唏噓。

    昨夜發生了什麼,府中無人知曉。正如付府上下還是滿目艷紅,到處洋溢新婚的喜慶。只以為到了明天付江沅就要娶林君夢過門了。至於新郎官的反常,大家倒沒有深思。畢竟許多天來他一直都是那種氣奄奄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誰招惹到他了。

    只是見付江沅的臉色並不好看,所以沒有多說什麼。最能念叨的就屬許婉婷,付東傾看了她一眼後及時阻卻:「媽,三弟身體還沒恢復,先讓他回房休息吧。有什麼話等他醒來再說。」

    許婉婷點點頭,過來拉上付江沅的手臂:「既然病了還四處亂跑,你呀,真是越大越不讓人省心……先回房間休息,我讓人給你做些吃的。你這個樣子明天怎麼去迎娶新娘子。」

    付江沅薄唇輕輕的抿着,轉身回房。

    付譯一句話都沒有說,直等付江沅離開,方才叫上付東傾,一進花廳問他:「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付東傾見他的臉色不好看,大有火冒三丈的意思。如果不是付江沅臉色慘白難看,只怕早被付譯拉過去問話了。而他的脊背也正疼得冒火,擔心付譯看出異樣來,故作平靜道:「爸,是江沅與林家五小姐的婚事出了一點兒問題,怕是要取消了。」

    付譯一陣惱怒,拍着桌子道:「胡鬧!婚姻大事豈能當做兒戲?這門婚事不是他自己求來的?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畢竟付東傾也只是個局外人,只敷衍道:「爸,江沅不是小孩子了,素來也不是個會胡鬧的人。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想他也不會不給大傢伙個交代。至於江沅和五小姐的婚事,即便真的散了,混淆在兩軍解除同盟的這股浪潮里,在多少人看來又是理所應當的事。並不會真的對我們清軍造成不良的輿?論影響,這樣一來再想辦法平息終歸不是沒有法子的事。」

    兒大不由人,何況軍中的許多事宜付譯早就撒手不管。如今只是痛心疾首道:「即便兩家的婚事可以作罷,以後也不能再打着清軍的幌子肆意胡鬧了。你三弟年紀尚輕,難免有頭腦不清的時候,你們這些做哥哥的要時刻提點着他。」

    付東傾連忙應:「爸,我知道了。」

    付譯臉面一橫:「林家那邊可同人說清楚了?」

    付東傾斟酌道:「我想江沅一定有他自己的安排,他現在或許是想靜一靜,我相信他很快就能打起精神來。」

    付江沅當晚沒有吃東西,空腹喝了一些酒,最後搜腸刮肚的吐起來,仿連一顆真心都要吐出來了,肺腑中只是一陣一陣的酸觸,痙攣着,味道當真是又苦又澀。

    張孝全是勸過他的,身體本來不適,再兇猛的喝酒,身子骨一定受不了。可是,他的脾氣大起來就誰也管不得他。喝到最後,撕心裂肺,扶着沙發嘔吐不止。將自己折磨如斯,在誰看來都是不忍。

    他擔心的喚:「三少,您沒事吧?這樣喝下去是會傷到胃的,屬下將醫生叫過來吧。」

    付江沅扶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出去,拾階而上,直去了樓上。

    林君夢被關在這裏一天一夜的時間了,這棟樓在付家的後院,當初怕她初來乍到會感覺拘謹,才刻意將她的住處安置在這裏。付江沅大都在這裏工作,所以平時除了幾個親信少有人上來打擾。這次帶着林君夢回府也是晚上,蒙蒙夜色中車子一直開進院子裏,撇去前廳那一室的喜慶與喧鬧,付江沅直接將人帶上來了。所以到現在林君夢被軟禁在這裏付家的人還不知曉,一天的時間也沒有人上來看過她。

    此刻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心臟猛地一顫。去而復返,不可遏制的再踩踏她一次,那心慌亂而驚悚,縮在床頭怔怔的看着那扇門打開。

    仿佛有細微的粉塵,實則是燈光的效用,暈黃的,吸入肺腑,只覺得嗆人。幽光一閃,付江沅推開門板走進來。人面桃花相映紅,最初見到他的時候,幾度溫柔吹送,她覺得這個男人眉眼間都是和絢。透過人群溫柔凝睇。那時候就覺得他的眼中有一絲不解的情愫,現在想起來是斟酌,是遲疑。他看到的並非是她,而是一個舊人。而他感念的,亦不是她。現在真相揭開了,他就像個鎖命修羅一樣,狹長冰冷的眼神中竟是些要人命的戾氣。

    林君夢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絕望的想,從此蕭郎是路人,他們之間一切情深意重的假象不動聲色的湮滅了。不論他若有似無的唇角弧度,還是習慣微眯的狹長眼眸……輕輕一抬手抹去了,眨眼就消散得無影無蹤。或許從來就不曾真正擁有。

    一張口,聲音嘶啞:「你找到她了?」不知自己怎還笑得出,哼了一聲,忍着酸觸道:「你該把什麼都一五一十的對她講了吧?包括你有多愛她……」

    不等她說完,他的指掌就已伸向她,力道大的像要掐死她,一剎那林君夢就眼冒金星,呼吸困難。雙手攀制住他,很快臉色都變了。血液一股腦的衝上腦門,她只是昏噩的想,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原來他真的絕情,如果她不是林君含,那就什麼都不是了。所有的憐惜,關愛通通蕩然無存,曾經她那樣接近幸福,原來所有的明媚皎潔不過就是月亮投在湖中的一抹倒影,總歸是虛幻。而那個被掛在天際的,永遠都是她的四姐林君含。

    一顆豆大的眼淚溢出眼角。她哧笑着:「怎……麼?我四姐……她不肯……原諒……你?你就……過來惱我……」

    付江沅瞳孔張大,只覺得不可思議。分明是不一樣的嘴臉,為什麼還會認錯?

    這樣猙獰的一副眉眼,哪裏還有昔日的半點兒嬌俏與明媚,原來不過都裝出來的。

    「林君夢,你怎麼還有臉提到她?」他將她甩開來,錐心刺骨的疼意致使他理智盡失,可是,無論如何還不到時候。他重重的喘着氣,抑制那指掌直接將她一臉笑意揉碎無蹤的衝動。一字一句:「你四姐死了,你該滿意了吧?你說你四姐許多年來一直將你保護得很好,當你肆意而為的時候,她卻在為你們整個林家嘔心瀝血。你就是這樣報達你四姐的?掠奪她的一切你是不是倍感愜意?你怎就那樣心安理得?」他嗓音啞得厲害,或許是醉意使然,心臟突突的跳着,每一下都像有一隻手在全力的撕擰着。曾經無數次回眸,他看着那個女人,容顏冷艷,仿與整個世界隔着一層,他總會下意識的想,她的心裏是什麼樣子的?

    冷硬的戎裝退去,是否也曾想在絢麗的燈光下翩翩起舞?那一日林君夢同他說起來的時候,他的心裏便是這樣想。

    付江沅的呼吸更重了,單薄的嘴唇上一道鋒利的白痕。

    大步走到窗前,「砰」一聲將玻璃窗子敞得大開。眼睛裏那樣飽脹火辣,只怕稍有不甚就能泄露滿腹情緒。覺得胸口就要窒息了,目視夜色呼呼的喘着氣。

    林君夢怔在床上也像傻了一般,肺腑中一個聲音在不斷喃喃:「她死了,她死了……」又怎麼會?她不是最為陰險狡詐,如何會輕而易舉的死掉?以前那麼多的為難當頭,她不都能化險為夷?

    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到床面上,即時湮滅在光滑的被褥間。林君夢驚慌失措的搖着頭,那眼淚一*湧出的就更加洶湧。他一定是騙她的,林君含怎麼會死?

    「無論你想做什麼四姐都支持你。」

    「君夢,你就像另一個我自己,看到你能快樂,我也就很快樂了。」

    「君夢,嫁了如意郎君也不能忘了四姐。」

    「這就是你回饋給我的?」

    ……

    曾經的點滴腦海中呼嘯而至,又電影一般的劃閃過去。這世上我們千方百計的遇到一個人,卻又不可避免的失去。有哪個人會真的無動於衷?

    林君夢想,她從未想要她真的死去。

    瘋了一樣跳下床,過來撕扯他的衣服:「你騙我的對不對?我四姐她怎麼會死?你一定是故意叫我懺悔,想從我口中得到什麼對不對?」她披頭散髮的,像個十足的瘋子,只故着兀子喃喃:「付江沅,你想都別想,我是不會信你的。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你休息從我口中問出什麼。」

    她悽厲的笑着,終究她是沒有得到,已經很不痛快。如何要讓他們好過?

    「你想問我我四姐是否真跟梁景真睡過對不對?我就知道你們男人最忌憚這個。」

    「啪!」

    付江沅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那一下真將她打懵了,腦袋偏向一邊,耳朵嗡嗡的響着。

    林君夢傻了一下怔在那裏,他說了什麼也都聽得不甚清楚,一定是痛心疾首的譴責了她,可她的世界卻一片混沌。

    最後付江沅凌厲的逼近她:「我會立刻招告天下我們的婚事取消了。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從她手中奪去什麼。林君夢,你現在連死都不配。」

    她睜大眼睛:「你想怎麼樣?」

    付江沅唇齒中留有殘香,眼神卻不復迷醉。只道:「從明天開始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林君夢,只有林君含一個人。至於林君夢是死是活我不管,綏州幾省的天下你要幫她看好了。」

    林君夢震驚中一點點的想明白。

    不由啞然:「你想讓我扮成我四姐守住綏州幾省的天下?」她一點點的慘笑出聲,竟真是如此。在他的世界裏除卻林君含,她果然是無關緊要的。「我若不從呢?」

    「你大可以不從,不過如此一來你們整個林府上下恐怕性命不保。」

    「你想拿整個林家的性命來威脅我?」

    付江沅眼眸冷冷眯着:「你覺得梁家會放過林家?」他幾乎是譏誚的一笑:「你這種喪盡良心的人我是不指望你會顧及別人的死活。只不過這是你唯一活命的機會,你當然可以反抗,只不過那樣你會死得更快一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一點林君夢再清楚不過,如果她不從,他一時片刻都不會留她。只有扮成林君含,還有穩定大局的作用。相信用不了多久,等清軍整裝待發,揮兵南下,綏州幾省就會變成清軍的天下。而她這顆棋子到時候一定會被廢棄,只是現在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婚說取消就取消了,報紙揚揚灑灑的刊登出來,因是自兩軍同盟解除之後,倒也沒能引發多大的反響。

    事情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林家本來面上無光,卻根本無暇顧及。林君夢失蹤了,林君含帶人出去之後也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董心如一顆心總是七上八下的,連着兩天作了惡夢,一覺醒來冷汗涔涔,只怕是發生了什麼事,卻又不敢真的對外聲張。所以即便兩家聯姻鬧了笑話,也只管讓別人笑去。私下裏讓人去打聽林君含的去處,她的行蹤雖然保密,也不該無聲無息。

    卻在傍晚的時候接到林君含的消息說公事纏身,要幾日才能返回。

    好歹有了着落,府里家眷稍稍安下一顆心。

    董心如這幾日憂心得頭痛,惡嘆口氣:「現在不知道君夢跑到哪裏去了,她一直對三少有心,如今卻發生這樣的事,我真擔心她會一時想不開……」

    幾個姨太太便勸她:「大姐不用擔心,君夢那丫頭一直隨性。這一次一定是心裏難過,跑到哪裏散心去了。興許在哪個朋友家住上一段日子,自然而然也就寬心了。」

    可是又能去哪兒呢?

    「她那些朋友家我已經親自打電話問過了,卻都沒說見過她。那日君含只說要去江城找她,也不知找到沒有。」

    姨太太將茶盞端給她,只勸道:「君含辦事素來妥貼,不會有事的。」

    董心如強呷一口茶水:「但願如此。」

    王思敬被侍衛帶上來的時候,也僅是一腔憤慨。見到付江沅並不畏懼,反而急迫道:「你將我們四小姐怎麼樣了?」他們被清軍關押了兩日,其間並未見到林君含,這兩日裏他焦燥不已,只擔心林君含會受什麼委屈。卻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她會在這裏遭遇什麼不測。

    付江沅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道:「她出事了,從懸崖跌落下去,我正在派人四處找她。」一定已經找不到了,可是他並不死心,只要他活着的一天,就會一直找下去。

    王思敬果然激動怒吼:「我們四小姐怎麼會從懸崖跌落?一定是你們清軍在耍什麼花樣,你們快將她放了,否則我們綏軍也不會善罷甘休……」

    付江沅手指暗暗收緊,骨節泛起青痕。他倒希望那個女人可以再度揮兵打來,哪怕被她逼至絕境,拱手天下,他也是甘願的。

    心底的弦再次被牽動,動一動痛不可遏,仿佛是自言自語般:「一定會找到她的,終是可以找到……」靜寂須臾又道:「我知道你是君含最忠誠的手下,我想她千辛萬苦打下的江山,你一定很想替她守住。現在沒有其他的辦法,你們四小姐出事的消息一旦傳到梁家人的耳朵,綏州的天下不出一夜就會移主。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找個人來頂替你們四小姐,但是她的親信必然是不能少的。」

    而且林君夢也要有個人來盯緊,那樣的女人說不準會做出什麼鋌而走險的事來。

    王思敬參不透清軍的陰謀詭計,除了林君含他不信任何人。而他根本不相信林君含出事,只怕要是清軍同他耍得什麼手段。便一口否認道:「你們別在我身上浪費工夫,除了我們四小姐,任何人的話我都不會服從。」

    付江沅倒說不出的賞識他,林君含身邊能有這樣的手下,這些年來無微不至的關心她,照顧她,讓他感激不盡。而且他想,四年前的事他一定也是清楚的知道。不由坦然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們四小姐,不想陰差陽錯認錯了人。這世上我最不想負的人便是她……」

    ------題外話------

    丫頭們,抱歉,小區這幾天修線路,白天停電,傳晚了,對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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