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家子的責任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儘管張超張越誰都沒能佔全這兩件事,但他們仍然成為了無數年輕人欽慕的對象。一個娶了襄城伯的妹妹,一個高中進士前途無量,人家一輩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事情,兄弟倆卻一人一樁享用了去,試問誰不在心裏嘀咕着,希望那主角變成自個兒?
然而,張超的洞房花燭夜中,張超自己固然處於一種恍惚失神的狀態中,張越也是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腦海中閃過了那時候金夙異常決絕的面孔和口吻,閃過了張超那時候面對空房時悵惘的表情,甚至不期然閃過了孟敏的一顰一笑,杜綰的巧笑嫣然。
次日一大清早,眾人都早早地來到了顧氏的上房。按照規矩,新媳婦過門之後便是拜見諸位長輩,這本就是該當的禮兒。東方氏乃是再乖覺不過的人,生怕兒子媳婦有什麼緣故起不來,早就讓心腹丫頭玲瓏帶着幾個婆子守在了門口。此時等在上房之中,想到剛剛玲瓏提過那一對小夫妻正在梳洗,她不由得浮想聯翩。
盼星星盼月亮,這婚事一波三折,總算是盼到大兒子娶了媳婦。眼下她最大的企盼就是新媳婦早日給自己生一個孫子,到那時候就真正圓滿了。不過,李芸畢竟是伯爵家出來的,雖說是庶出,第一眼看上去性情也好,但焉知這不是假象?倘若新媳婦骨子裏是悍妒跋扈的品格,這娶媳婦只怕會變成娶麻煩……
頂着黑眼圈的張越站在母親後頭,竭力按捺着打呵欠的衝動。就當他感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丫頭的通報聲。
「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來了!」
張越抬起了頭,就只見外頭一個丫頭高高打起了帘子,隨即就是張超與一個年紀不過十四五的女子跨進了門檻,料想便是大嫂李芸了。
李芸面上猶帶着幾分新婦地紅暈。她頭戴金絲八寶髻,額前勒着南海明珠鑲就的箍兒,一邊發上插着幾支珠釵和掠子,身上穿着大紅灑線繡百子圖對襟衫子,底下亦是一條大紅縷金縐紗長裙,腰中繫着綴有玫瑰色宮絛的白玉佩兒,胸前的五彩纓絡項圈熠熠生輝,形容雖奢華。但被那靦腆羞澀的模樣一襯,卻又絲毫不顯過分。
顧氏和馮氏三人昔日也都是從媳婦熬過來的,見她隨着張超恭恭敬敬地下拜,說話聲不高不低,敬茶恭謹溫文,答話絲毫不失禮節,卻沒有尋常新婦那種戰戰兢兢的意味,不禁全都在心裏慶幸這回張超娶着了一個好媳婦。
孫氏更是在心裏盤算起了張越的婚事。張晴先前說過孟家被貶。那樁事兒只怕沒法能成,既然如此便該是杜家了。雖說媳婦門第高貴在外頭聽着名頭好聽,如今這侄兒媳婦瞧着也不像是河東獅吼地性子,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還是娶一個書香門第的媳婦來得穩妥。
東方氏面上也儘是喜色。此時媳婦一打扮起來。比當初那家常模樣更耐看,但容貌只是一樁,最最難得的是性情仿佛確實很平和,而且也不是一味綿軟。此時此刻。她自是對促成這樁姻緣的王夫人和張晴感激不盡。
等到李芸給長輩們全都敬了茶,之後便是輪到了三個小叔子。三兄弟雖然各有各的思量,但在這種事情上卻不敢開玩笑,雙手捧茶之後都是鄭重其事地回禮。一旁的張超始終不吭聲,只在李芸回身腳下稍有些踉蹌的時候攙扶了一把。這樣地小錯處自然無人在意,顧氏瞧着小兩口的恩愛,反而是莞爾一笑。
李芸雖算不上長房長媳,但畢竟是頭一個進門的媳婦。顧氏自然不會小氣吝嗇,敬茶之後便朝靈犀使了個眼色。等靈犀捧上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雕漆匣子,顧氏便拔下頭上的金簪挑開了蓋子,從中拿出了一對翡翠手鐲。只看那一汪清澈純淨地綠色,馮氏三人便都是輕輕吸了一口氣,同時想到自己進門那會兒的見面禮還不如今次厚重,心底少不得有些嘀咕。
「你以後便是三個兄弟的大嫂,這家裏頭雖有你婆婆和伯母嬸娘。但這麼一大家子事情多。你該學的也不妨學起來,以後總要給她們搭上一把手地。」顧氏渾然不顧三個媳婦聽到這些話時的表情。又笑呵呵地說,「想來你在伯爵府也學過這些,自然容易上手。你兩個小姑子一個悶葫蘆似的寡言少語,一個還小,以後你這個大嫂也多看顧她們一些。」
見李芸點頭答應,她又轉向張超,口氣卻帶上了幾分嚴厲:「超哥兒,你既然是娶了媳婦的人,以後做事情更得好好思量,不要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哪怕你不記着我這個老婆子,也得想想你爹娘和弟弟,想想你媳婦!既然是大家子,生來便是養尊處優,便得記着責任這兩個字,別自以為是自作主張!有些事情做錯了還能補救,有些事情卻是一步都錯不得!」
這新婚的頭一日顧氏便教訓了這樣的話,不但東方氏聽着一驚,屋子裏其他人也是摸不着頭腦。張越卻是知道內情的,心裏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不禁暗驚。看到張超那一瞬間變得頗有些慘白地臉色,他便知道,先前那樁事情只怕和祖母有些干係。
張超在呆了許久之後,面色亦是漸漸有了一絲血色。他屈膝跪下,認認真真地對顧氏磕了三個頭:「祖母的教誨孫兒記下了,以後絕不會再犯。」
「明白就好。先前家裏遭了那麼多事,你這個大哥和弟弟們都是一條心,又知道用心上進,知道戰場殺敵立功,沒道理在這種事情上想不開。」
顧氏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繼而便招手示意張超起身。待到他又上前來,她便從那匣子中又取了幾樣物事,不由分說地塞在了張超手中:「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自然需得有擔當。你爹不在,你是你娘的天,也是你媳婦的天。至於你二弟,須知長兄為父,長嫂如母,日後當怎麼做不用我說。你如今乃是新婚,這就是我送你的賀禮了。」
張超低頭瞅了一眼手中那幾張薄薄的紙,看清了那是什麼。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許久,他方才憋出了一句話:「孫兒定不辜負祖母的期望。」
東方氏見李芸面露詫異,自己也不知道老太太這敲打提醒究竟是衝着什麼事兒,心裏就有些不高興。可當她看到張超跪下說了那麼一些話,又有些不安。及至顧氏給了張超什麼,她倒是格外留心。等張超退回來,她悄悄不動聲色地瞥了他手上一眼,登時大喜。
要知道。此次張超辦婚事,公中雖然拿出了五千兩銀子,但因着對方是伯爵府,連彩禮帶其他都是不好馬虎地,她自己也貼出來不少。心裏早就有些不樂意了。如今有了張超手中那幾張薄薄地紙,雖看不清是多少產業,但老太太出手又豈會是少的?兒子有了這些,日後也不至於被媳婦地豐厚嫁妝比下去。
張越此時看着那隻雕花妝盒。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得到的那個大田莊,不禁暗嘆祖母行事確實公道。在和父親提過之後,他早將此物交給了母親保管。畢竟,田莊雖然值錢,卻是不動產不可輕易發賣,他又無人經營,自然還是有父母代管更為穩妥。
「老太太,英國公府的鐘姨娘來了!」
聽到外頭這個聲音。顧氏便笑着說快請,其餘人也是心裏有數。在英國公府住了那麼些時日,人人都知道惜玉如今算是半個當家主婦,昨日喜筵上張輔雖也過來送了賀禮,但今日這一大清早惜玉巴巴地趕來,多半是為了替王夫人給新婦送賀禮。
果然,一身桃紅的惜玉一進來先是團團見禮,隨後便有兩個丫頭捧上了一個罩漆匣子和一對汝窯青瓷花瓶。卻是王夫人送給新婦的禮物。和之前地賀儀又有不同。顧氏笑着讓李芸收了,又讓惜玉坐。惜玉卻百般推辭,最後仍是緊挨着顧氏站了,眼睛又在張越臉上一瞟。
「今兒個老爺和夫人讓我過來,原是還有另外一件事。吏部之前在新科進士之中選官,如今總算是告一段落,老爺一大早去上朝之前得了訊息,說是越哥兒放了山東安丘令,所以特意讓我稟告一聲。老爺說,山東雖說比不得江南富庶,卻向來是北邊極其要緊的地方,再說越哥兒的先生杜大人正在那兒當布政使,卻也正好有個照應。都指揮使司那邊老爺已經打了招呼,能通融的以後必定都會給個方便。」
由於這是惜玉轉述張輔的話,因此由顧氏以下,人人都是聽得仔細,張越更不例外。只惜玉說到這兒,微微頓了一頓,旋即又露出了幾分笑意。
「不知道皇上如何知道咱們家正在給越哥兒談婚事,因而王貴妃派人給夫人傳話,說是婚事不着急,越哥兒未必在山東一呆三年,等有了政績回來再定再辦,那樣更體面。老爺夫人琢磨着也是這個理兒,所以讓我和老太太通告一聲。」
這話張越聽得直皺眉頭,心中不由想永樂皇帝朱棣這回是出什麼妖蛾子。顧氏和張倬孫氏卻都是大喜。小小一個進士能夠讓皇帝惦記着這些,這婚事拖個一年半載,就是再拖兩三年那也是使得。若是有了前程,還擔心什麼終身大事子孫後代?一時間,眾人全都忘了關心山東那地方究竟如何,在他們看來,有皇帝的寵眷在,到了哪兒自然都是所向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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