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百九十五章 隱憂須除

    第八百九十五章 隱憂須除

    軍戶、衛所、兵器。

    張越如今最在意的就是這三件大事,而別的事情他當然還不至於完全撂開手,可畢竟精力有限,出主意的時候多,真正經手的少。從正月里開始,他不但隔三差五到岳父家裏吃頓飯暢談一番,就連從前去得較少的楊府也成了他常來常往的地方。這既有他在臘月那回幫了楊稷大忙的緣故,也有小五這些天常常跑楊家給楊夫人開藥方調理的緣故,更有如今皇帝回朝,軍政要務多半委於內閣的緣故。

    所以,這天送了張起上任,天賜雖對他提了方銳的事,但他也只是派了個人去張布那裏額外囑咐了一聲,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下午散衙之後因有楊府家人在衙門口等着,他讓人回家報信就徑直去了楊府。

    直等到了那兒他才發現,來的不單單是他一個,岳父杜楨也在,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顧佐、沈度沈粲兄弟。要是別人知道了,必定會說這不啻是楊閣老派的聚會。

    楊士奇愛薦人,杜楨顧佐都是其所薦,沈家兄弟雖說並不是他推薦給永樂皇帝朱棣的,但私交卻向來很不錯,而張越就更不用說了,那個表字還是楊士奇和沈家兄弟一塊取的。至於顧佐,雖說平日嚴正孤直,不喜與人相交,但楊府的聚會都是君子之交,彼此之間沒什麼負擔,他也就漸漸習慣了。而張越儘管來楊府也很不少,可這種聚會卻還是頭一次參加。

    這會兒人雖然坐着,但他卻覺得有些不自在。杜楨就已經是他的恩師兼岳父了,而在座的眾人當中除了正當壯年的沈粲,其餘人人都比杜楨更老,所以他左顧右盼之間就覺得有些滑稽。然而,當楊士奇輕輕咳嗽了一聲開始說話的時候,他那些胡思亂想就全都丟開了去。

    「魯王世子和祥符王三日後就會回封地,除此之外,從三月起,各王就要陸續就藩了。因為宜山的那道題奏和弘文閣的激辯,如今諸王中間頗有些議論,但由於臘月里的事,所以這些都壓下了。畢竟,大約也就是這幾日,晉藩就要被押解到京城了。這些事情也不是隱秘,內閣不過是比你們早一晚上知道。最要緊的是,此次越王不就藩,是太后提出的。」

    沈度沈粲兄弟在朝野看來都是純粹以書法得蒙聖恩的臣子,甚至連詞臣都算不上,但在座的眾人卻知道,他們倆只是敦厚守拙的性子,不願意豁出去爭。此時此刻,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便是沈粲頭一個問道:「太后是因為此次的事情,方才做出了如此決定?」

    「應該是。」楊士奇在張太后還在東宮時就與其打過交道,深知這位太后的秉性,因此嘆了口氣就點了點頭,「昔日仁廟在東宮二十年,向來是太后輔佐,之後仁廟登基之後亦是如此,所以,太后不攬權,卻有佐助之能。而皇上不願做守成之君,雖不至於如太廟那般數次北征,但離京巡視卻頗有可能,今次太后坐鎮宮中尚且有事,所以,太后方才有意留宗室一人於京城,畢竟,太子殿下還太小了。」

    因為這是張太后而不是皇帝的主意,所以張越事先竟是沒怎麼聽到風聲,想來張太后不曾對別人說,楊士奇也是守口如瓶的緣故。沉吟片刻,他也顧不上自己年紀最小資歷最淺,徑直問道:「楊閣老,那為何是越王,而不是襄王?須知襄王賢明,這幾乎是人盡皆知。」

    「太后對襄王提過,可襄王自從知道梁王的事情之後,便自責和梁王自幼相交,卻不曾看出他的不對,沒把人勸回來,所以任憑太后怎麼說也不肯留在京城。」楊士奇自己也曾奉張太后旨意去看過襄王,見這位才一個月就消瘦了一圈,卻仍是固執不聽勸,所以此時只能搖了搖頭,「至於梁王,這回自然不在就藩之列,因酒後忤逆狂言,被禁西內。」

    被禁西內的緣由自然不會再有人去管,畢竟,這已經是大夥心照不宣的事實,只在聽說襄王堅拒留在京城的時候,幾個人方才搖頭的搖頭,嘆息的嘆息,就連問話的張越也是有些惋惜。這時候,杜楨終於開口說道:「所以,士奇兄今日把大家找來,為的就是此事。我知道,我那道關於藩王襲封的題奏如今還在激辯之中,但如越王此事不該有先例。若越王居於京城,則日後其他親藩未免有所仿效。畢竟,越王不是衛王。」

    太后的病情儘管如今才昭告於天下,而且人人都知道有一個大夫被召入了宮中,元宵節皇帝甚至還奉了太后上城樓觀燈,但朝臣中間但凡消息靈通的,都已經明了此前是怎麼一回事,更何況張越原就是什麼都知道的,就在前一日還剛剛派了人去查那個大夫的底細。

    此時此刻,眾人議論了幾句,張越沉吟良久,終於輕聲說道:「據我所知,此前太后的病太醫院上下束手無策,而這位何太醫,正是在親藩之中薄有名聲,隨後才被各家勛貴延請,繼而推薦入宮的。」

    這話說得極其含糊,但有資格坐在這裏的人,本就是極其善於從一丁點端倪當中推測事情真相的,此時,就連作為召集人的楊士奇亦是悚然動容。杜楨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只是微微一皺眉就說道:「元節,此等大事,不可憑臆測。」

    張越無可奈何一攤手道:「先生,這事情不用臆測,難道我還能上哪去找證據不成?」

    「宜山,元節說得不錯,單單這一條自然不足以說明什麼,但卻不得不防。」

    楊士奇看了杜楨一眼,見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便低聲問道:「諸君怎麼看?」

    顧佐平日嚴正,可並不是嚴正的人就不懼陰謀,畢竟他自己也險些着過道。見其他人都不說話,他就開口說道:「不可不防,如今太子尚幼,越王亦是先帝嫡子,長留京城,恐遭奸人所趁,還是依照仁廟原意分封就藩為上策。」


    沈度年齡最長,在朝事上要麼不建言,若有建言常常一舉中的,因而輕易不發表自己的意見。然而,在楊府的這樣一個小小聚會中,他自然不能保持一貫的緘默。沉吟了又沉吟,他便轉向張越問道:「元節,依你的意思,你打算怎麼做?」

    「這事情畢竟只是個由頭,無論在太后面前還是皇上面前都不好說。仁廟將越王封在衢州,如今看起來有些遠,但那會兒仁廟畢竟是想重新遷都南京的,衢州離京師遠,距離南京卻是近的很。如今之計,不若安撫太后,將越王改封在離京城稍近一些的地方,定下三年一朝,興許就能安慰太后之心。」

    聽了這話,楊士奇和杜楨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露出了微笑。而顧佐雖有些猶疑,但最後也點了點頭,至於沈氏兄弟就更不用說了,沈粲更是笑道:「元節這主意倒是不錯,把越王封得近些,太后便不會有那許多擔憂,而皇上也不會為難,至於先頭的事情,也用不着咱們操心,只要一個由頭,難道錦衣衛東廠還不會去查?真要我說,最好莫過於山東。」

    「山東出了個漢王,那地方意義不好,不若還是河南。」

    「河南已經有了周王,先頭趙王又封在了那裏。」

    「一個是彰德府,一個是開封府,對了……不是還有順德府嗎?」

    聽到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張越卻是已經坐在那兒緘口不言,楊士奇心中打定了主意,便擺擺手打斷了眾人的議論,因笑道:「這事情既這麼定了,回頭還是報請皇上御決,我們就不用越俎代庖了。話說回來,弘文閣經筵雖說不錯,可吵吵嚷嚷聽多了畢竟也煩。皇上過些時日會召諸臣於文淵閣賞書畫,你們可都回去預備預備。」

    這事情張越倒是曾經聽說過——論消息靈通,他這衙門時常有司禮監的宦官過來,或是辦事或是取東西傳口信,所以早就知道了。他的書法功底歸根結底雖只是精擅楷書,但和毛筆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又算是沈氏的半個弟子,行書草書自然也還拿得出手,至於說畫,他也會幾筆水墨山水仕女花草,所以哪怕只當個湊數的也合格了。所以見其他人興致勃勃地詢問起了個中詳情,他少不得也打點精神討教一二。

    一眾人在楊家用了晚飯,又談了一會文章詩詞,不一會兒就到了時辰,楊士奇便站起身笑道:「明日還要上朝,只得早些散了。異日得了假,大伙兒再聚不遲。」

    都是至交好友,楊士奇便只是送到書房門口,而長子楊稷則是將眾人一一送到了門外。如今天氣雖有些轉暖,畢竟還冷,眾人都是套了騾車。杜家和楊家近的很,張越順道將岳父送回了家,這才往自家趕去。

    他才進家門,如今從莊上調回來幫着高泉管家的連生就迎上前來:「少爺,小方少爺傍晚就來了,在家裏等了您老半天,小的原想去衙門找您說一聲,他卻不讓,後來還是老爺出面把人叫了過去,又在家裏用的飯。這會兒老爺還留着人在書房說話呢。」

    這都幾時了,方敬居然還在?

    張越記得離開楊府的時候就已經是戌正時分,早過了一更三點的夜禁,平時方敬過來,絕不會逗留到這樣晚——畢竟,這個憨厚的小子就算自己不在乎別人的說法,也不願意讓別人說張家的不是。所以,略一思忖,他便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上頭,又問了連生兩句就加快了步子。進了二門,他先讓人去杜綰那兒說一聲,旋即就趕去了父親的書房。

    如今張越在京城為官,一家人總算不用像從前那樣分隔兩地,所以致仕的張倬生活悠閒了許多,白天或是出門訪友,或是打理產業,或是遊覽帝京名勝,三間書房用得少了,而且還改了個極其瀟灑的名頭,叫做逍遙居,平日只用四個書童打理。這會兒張越到了門前,一個披着厚厚氈毛斗篷的書童正攏着手在檐下等着,一見他連忙扯起喉嚨向裏頭通報了一聲。

    「你可總算是回來了。」張越一進門,正中坐着的張倬就笑道,「小方在這裏足足等了你幾個時辰,事情還是我好說歹說,他才算是開了口。我已經讓人去告訴了你媳婦,她使人去辦了,不至於出事。」

    不至於出事?那麼就是說還有可能出事?

    儘管父親說話用的是閒適的口氣,但張越卻不干小瞧,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敬,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可是和你大哥有關?」

    方敬略一躊躇,隨即點了點頭:「大哥是昨日來的,原本說是明日便走,今早上到家裏來對我說了些話,原本還要給我買宅子,被我勸住了。後來我急着出門去小書院,請他在家裏坐一坐,等我辦好事回來再說話,誰知道他突然就走了,後來,又有人往家裏送了四匹綢緞來,說了些奇怪的話……」

    聽方敬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說完了,張越心裏漸漸有了數目。見方敬那不安而又愧疚的樣子,他便笑着說:「不用這麼緊張,你大哥的事情要是不解決,我不會把你和菁兒的婚事定下來,大堂伯和大伯娘那麼謹慎的人,哪能出面為你提親?那事情的由頭露在外面,原本就是給人去抓的,這次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好興致。放心,這不礙事。」

    當初張倬把女兒許給了方敬,這關節自然要打探清楚,所以別人不知道,但張倬自然知道這事情已經給張越使了招數抹平。只不過,看到方敬那如釋重負又起身百般感謝的樣子,他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那個死心眼的小子!他剛剛說了這許多,方敬仍是憂心忡忡將信將疑,如今張越只說了這麼一句,他竟是完全相信了,他這個當長輩的就這麼不可靠?

    早已經作了祖父,如今卻又想着當岳父的張倬重重咳嗽一聲,隨即站起身看着張越說:「既然已經夜禁,小方就不要回去了,讓人到外頭收拾一間客房你住着,明天一早正好去小書院。越兒,那些事情你再留心些,一次性處理周全,別再落下什麼讓人有機可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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