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上)

    readx;    「陛下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官吏,則曰『讀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請記住我們的網址】」

    燭光下,呂惠卿讀了幾句抄來的舒亶彈章,屈指彈了一下這張不大的紙片,冷笑着:「李資深這是恨蘇軾不死啊。」

    「這不是舒亶寫的嗎?」呂升卿疑惑道。

    呂惠卿冷眼的瞥了弟弟一下,話都懶得說一句。

    呂升卿怔了一下,明白了過來。舒亶完全是在配合李定的奏章來寫。

    李定在彈章中說蘇軾『所為文辭,雖不中理,亦足以鼓動流俗,所謂言偽而辨』,舒亶就在自己的彈章中說蘇軾『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李定說蘇軾『騰沮毀之論,怙終不悔,其惡已著』,舒亶就將蘇軾的詩文一句句的拿出來細細分析給天子看。

    兩人一唱一和,加上一干很快就要參合進來的御史,看着聲勢當是要置蘇軾於死而甘心。

    「今曰聽傳聞,說李定之子年前曾過其門,蘇軾依故事設宴,但在席上卻冷嘲熱諷,說『好一個呆長漢』,李定之子是大慚而退。」

    「……」呂惠卿沉默了好一陣,半晌之後搖搖頭。都沒什麼好說的了,「此事若為真,李定銜蘇軾入骨,倒也不為過了。李定之子乃是後生晚輩,縱是厭見其人,遣人代為主席便可,豈可如此行事。蘇軾輕佻如此,實是有失體統。」

    「李定遣其子過蘇門,大概主動化解舊怨的打算。當年終究是蘇軾攻李定,不得李定肯,其子當也不敢赴蘇軾之宴。」

    「『知其生不逢時,難以追陪新進;查其老不生事,或可牧養小民』。」呂惠卿嘆了一句,「蘇子瞻的文章的確不錯。《知湖州謝上表》裏面,這一句寫得最妙……」頓了一頓,「這把好刀遞到李定的手裏,是給自己的棺材釘釘子呢。」

    呂升卿嘆道:「這一次蘇軾的罪名肯定是小不了了。【dukankan.請記住我們的網址】」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搔》;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憤之所為作也。」

    呂惠卿將司馬遷的《報任安》在這時候背出來,幸災樂禍的味道就太濃了。不過他也是蘇軾所說的新進,蘇軾的文章傳播得越廣,自家的名聲就被糟蹋得越厲害,只是幸災樂禍,沒有順便落井下石就已經能夠算是寬宏大量了。

    「但以言辭罪人,御史台那裏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一點。」呂升卿並不是為蘇軾叫屈,而是兔死狐悲,「一旦開了頭,後人仿效之,誰還敢作詩?」

    呂惠卿聞言,眉頭突然皺了起來,很是有幾分疑惑:「韓岡從來不做詩,是不是知道會有這一天?」

    呂升卿也給帶得疑惑起來,「……還真說不準,他的神仙弟子,肯定早就被叮囑過了,不見他連醫術都不學,省得被人找去治病,壞了神醫的名頭。就是孫真人,也不可能手上的病人一個都不死!」他越說越是肯定,「能中進士,又怎麼可能連詩都不會做,那些村夫子還寫詩呢,韓岡的才學好歹也比他們要強得多。就是不入第一第二流,三流總能擠進去的。」

    「在章子厚家奔走的有個叫路明的,他當初跟韓岡一起進京……」

    「西太一宮題壁?這小弟也聽說了,路明也見過。他說整詩都是韓岡所作。不過路明他還說了,韓岡後來自陳是在路旁廢廟中所見。」

    呂惠卿冷哼一聲:「愚兄走得廟宇也多了,新的舊的,大的小的,市井中的,深山裏的,怎麼我沒這個運氣?好事恰恰給他遇上了!」

    「韓岡不是都遇了仙嘛……神仙能碰上,撞上一個壁上有佳作的廢廟,也不是不可能。」呂升卿回想了一下,道:「不過路明說他也曾問韓岡是在哪間廟裏看到的,韓岡就沒回話,說不定還是夢裏撞進去的。」

    「這一,當是韓岡所作。」呂惠卿很肯定地說着,「當初與章子厚議論,他也是覺得韓岡寫得出來。」

    「可『斷腸人在天涯』,以韓岡當年的經歷心境分明是寫不出來的,他可是就要入京為官了!何況當時還是冬天,『小橋流水人家』,在關中無論如何都看不到。」


    呂惠卿哼了一聲:「好好想想,韓岡當年從張子厚門下趕回鄉里,到底是了為了什麼!」

    「啊……」呂升卿一下張大了嘴。

    韓岡如今名震天下,遇仙的故事更是遍傳海內。世人中十個裏面倒有九個知道韓岡是兩個兄長歿於王事之後,趕回家奔喪,然後病倒在路邊的破廟裏,遇到了孫真人。而韓岡說他看到那題西太一宮壁,也是在破廟看到的……

    「這下倒是能對上了。」呂升卿喃喃自語。

    「兩兄戰歿,以至是屍骨無存,倉皇間回鄉奔喪。」呂惠卿慢慢的說道,「當時的心境難道還不是斷腸人嗎?」

    呂升卿搓着下巴,慢慢的點頭。

    「此一篇《題西太一宮壁》,論文字,論格律,都不算高明,但其意其境,卻是動人心魄。以至壓倒了介甫相公。短短五句,不見華彩,卻出人意料的讓人心生感觸。要寫出這樣的詩作,並不要太好的文采,只關乎經歷、心境,正好是韓岡這樣的人能寫的出來的。」

    「大哥說得正是。」呂升卿連連點頭,附和道:「並不是要有蘇軾那樣的才能寫得好詩,就是韓岡這般文采平平的士人,心境到了,也能有一名篇傳世。」

    可呂惠卿忽得又皺起眉來,「怎麼說到韓岡身上了。」

    呂升卿眨了眨眼睛,也愣了。議論了半天韓岡的詩才,呂家兄弟才覺自己的話題莫明其妙的就偏掉了。

    「蘇軾之事大哥你覺得該怎麼辦?」呂升卿問道。

    「現在還不是表態的時候,暫時由着李定他們鬧去。」呂惠卿道,「御史台已經請了上命,遣人去湖州捉人了,有什麼話等蘇軾上京後再說。治他的罪,當能給州縣中明里暗裏反對新法的一干鬼祟之人一個警告,手實法推行也能愈加順利。但以言辭、詩文定重罪,這一點就萬萬不能了……不為蘇軾,只為自己。」

    「大哥說的正是。」呂升卿點頭,「就是只為了自己,也肯定是要勸一勸天子。蘇軾文才曠世,怎麼也得保住他的姓命。」

    「……要真的這麼說,蘇軾多半就死定了。」呂惠卿聲音低得很,沒讓他的弟弟聽到。

    ……………………

    韓岡剛剛赴了韓縝的邀約,在群牧使府上吃喝了一頓。前後十巡酒,二十道正菜,加上甜點、菓子,涼菜,對韓岡來說,實在是豐盛得過了頭。靈壽韓家的豪富,也總算是領會到了。

    在席面上,兩人並沒有說多少公事,只是天南海北的聊着天,說着不着調的閒話。

    韓縝請韓岡,也只是聯絡感情的打算,都在一個衙門裏面共事了,沒坐在一起喝過酒,怎麼都是一件奇怪的事。

    韓縝早就想請韓岡一起飲宴,也正式出言邀請過。不過韓岡如今絕足歡場,對於一些脂粉味太重的酒樓敬謝不敏,韓縝等到過了年了,才邀請了韓岡過府一敘。

    雖說在席上並沒有論及正事,但一頓酒,喝得賓主盡歡。到了初更的時候,韓岡才帶着幾分醉意,告辭離開。

    迎面吹來了一陣夜風,韓岡裹緊了斗篷之後,酒意也被冬夜的寒冷寒風給吹得不知蹤影。

    明天就是上元燈會的初曰,街巷中四周都是各色彩燈。有掛在屋檐下的,有拴在樹梢上的,還有間接擺到了大街通常有兩三人髙,數丈長,這是燈山。只是大部分的花燈還沒有點起來,在風中搖搖晃晃。不過少部分亮起來的花燈,已經足以用流光溢彩來描述,照得街上通通透透。

    韓岡一行十餘人,都是騎在馬上,轉過一道街口,前面便是南門大街,韓岡回他的宅邸,都要經過寬闊的南門大街,雖不比寬敞得好像廣場一般的御街,但五十步的大街,也是能夠當廣場用了。

    此時的南門大街兩側,擺滿了燈山,不是之前看到的民間行會所造的燈山,而是在京百司的燈山——地位高的衙門能擺在御街之上,地位低的,就只能在南門大街,以及東十字大街,西角樓大街擠一擠了——這些拿着官中的錢紮起的巨型彩燈,外形各不相同,有的是描述了一個有名的歷史故事,有的則是天南地北的飛禽走獸,看了就給人以爭奇鬥豔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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