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歸期
一抬頭,天窗之外,月華皎皎清亮,映入眼中,似有無形小肉爪輕輕一撓,她心中有些痒痒的,便尋來狐裘大氅披在身上,推門而出,霎時迎來一片淡光如水。
夜色籠罩下的夕虞宮格外安寧,她不樂意門外有人守着,似看管犯人一般,便吩咐那些值夜的護衛遠遠地退去宮闕外圍,而負責伺候的宮婢們也被她以各種理由打發回屋歇着,是以這半夜出門,方能難得地擁有這一片寧靜清閒。
菇菇那小妮子便睡在隔壁房間,此時恐怕已睡得香甜,她披着外套在石桌上坐了一會,忽地想出門看看外面那些虞美人。
畢竟如何精巧,不過以紙裁成,薄而嬌貴,也不知這夜涼露濃,會不會打濕花瓣損毀了去……
這般想來,真不知該說那花鎏是鋪張浪費還是過於慷慨大方,揮金如土,若真一片紅花就此摧毀,所有心血不過綻放一日芳華,真是讓人扼腕不值。
悄然碎步臨近宮門,抬眼便見四名侍衛持劍守在朱門兩側,儀態莊嚴,毫無懈怠,顯是早被千叮萬囑,務必要護得這夕虞宮周全。
她蹙了蹙眉,知曉若是如此貿然出門,勢必要驚動侍衛,引來身後幾條尾巴緊緊跟着,即便徜徉花海,也不得輕鬆自在稔。
可怎生尋個法子無聲無息地出去才好……這夕虞宮,怎地也不安插個方便主人偷溜出宮的暗道?若是由她來設計,她不安排幾個暗門是不會罷休的。
秀眉微挑,心湖似陡然落了顆石子,忽地便有個大膽的想法水花般衝上湖面——這夕虞宮乃那華祚公主所設計,那個女孩兒喜好與自己這般相似,會不會也……
不可思議,卻又冥冥中似有指引,她避開侍衛沿宮牆而行,果真在側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扒開枯黃藤蔓,見到一扇顏色與宮牆融為一體的暗門。
心中又驚又喜,對這華祚公主的好奇又增了一分,只可嘆這位傳奇公主芳華早逝,否則勢必要執手坐席長談,引為此生知己。
那暗門也引人探究得很,上面那鏽跡斑斑的青銅門鎖看來有些年頭,更奇異的是旁邊竟還掛了一個木製的小球——說是小球,也不盡然,似是用十餘根長木條交錯組成,最後緊密契合成球狀,結構精妙無比,拿起搖晃有聲,中間似是裝着某種金屬之物。
——竟是一種改良後的孔明鎖?
她頓時愕不成聲,因這孔明鎖,傳聞乃是春秋戰國時期魯班所創,後由諸葛孔明改造為一種玩具,暗藏古代建築國粹榫卯結構之精華,之前她製作粗糙的滑翔翼,便是借用榫卯原理組合部件,沒想到,竟然能在這不起眼的角落見到一副完整周密而又複雜精妙的孔明鎖!
難道……這也是那華祚公主所為?
她原本便對這位曾在大羲歷史上短暫存在過的公主好奇不已,如今愈發疑惑重重,甚至禁不住生出想法——難不成,這名公主也是與她一般,是穿越過來的不成?
然很快便是自嘲一笑,古人智慧無窮,創意迭出,難道便只有她那時空才有這玩意兒麼?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心思落回門鎖之上,纖纖五指微動,那環環相扣機關巧合的孔明鎖在她手裏彷如孩童玩具一般,不消片刻便成了一堆不規則的木條。
中心守護的物事這一刻露出真容——純金材質,細長精巧,一端筆挺,一端鋸齒起伏,竟當真是把鑰匙。
待***門鎖後,只聽得卡擦一聲,那陳舊的鎖便一下子打開了,她將那暗門輕輕拉開,頓時一陣涼風吹來,迷了她的眼,將那披散在肩的青絲吹得四處飛揚。
再睜眼時,眼前便是那紅艷似火的花海,不似白日般明媚耀眼,卻又在皎潔月光渲染之下,自成一番恬美風華。
她轉身將暗門合好,便攏緊身上狐裘,走入花海之中,俯身查看,方驚訝地發現那些花瓣竟是滴水不侵。
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製成,那晶瑩而細微的水霧附在其上,不僅不曾沾濕那薄薄的紙片,反而宛若朦朧輕紗,輕柔籠於之上,乍看去,姿態竟像極出水洛神,亭亭玉立,水潤瑩透。
&不定……他只是喜歡你,花心思逗你開心……」
她此刻才知曉花鎏下了如何的苦心,陡然回想起菇菇的話,一時間,心撲撲跳個不停——這一生,還從未遇見有男子對她這般用心,即便溯明也不曾這般誇張……
還好,還好……他並不是那個意思,否則,一份感情突如其來地擺在面前,她根本沒有心思去面對——說來也無奈得很,她對於其餘事,哪怕並不擅長,都能從容面對想出法兒妥善處理,卻惟獨感情一事是她的硬傷,全然不知該如何推託應付,是以在遇見溯明之後,便猶如捉住了救命稻草,除他之外,其餘男子皆不理會便好。
回想起遙遠時空之中,那位總是溫柔體貼的人,哀思之外,心中卻也安定許多。斂了紛飛心緒,她提起百褶裙擺,在月影之下一路前行,夜晚的風總是格外清涼爽朗,吹得人心也如同飛舞空中,飄飄搖搖。
她在風中行了一會,忽地想起還從未去這夕虞宮背面瞧過,便轉了方向,借宮牆陰影藏匿身形,一路碎步邁進,不料繞過轉角,忽地眼前一亮,一道飄忽白影便這般毫無徵兆地,再次闖入她的世界。
月光清清冷冷,水銀般流瀉一地,與紅色花海交融匯聚,涼風微微一挑,光暈搖曳,紅瓣舞動,激起冰與火的擊撞交融,驚濤駭浪之外,竟生出一絲別樣的妖嬈繁華。
而那白影便是這激盪之中唯一的沉靜,衣袂飄揚,卻動搖不了謫仙一般的身姿,三千青絲如九天瀑布傾瀉而下,細碎鬢髮悠然隨風輕揚,玉簪花般的手掌則向前平鋪伸開,手心漩渦之中,一朵紅色虞美人靜臥其上,仿佛一簇小小火焰,孤獨而又熱烈地燃燒。
見那人長長睫羽低垂,眸光淡如幽月,一聲不吭,只默默望着那紅花出神,她忽覺時光也靜止在這一刻,捂了唇不知如何是好,目光鎖在他側顏之上,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她覺得十分委屈,她並不是因為他生得好看啊,可每一次,每一次,這般突然觸見他靜謐的容顏,便仿佛鐵遇見磁石,全然無法移開視線……
是這一世命里的劫,還是上輩子造下的孽?所有理性與冷靜,在這一刻皆被拋在腦後,只是這般悄無聲息地,遠遠凝望着他……
阿難曾對佛祖曰,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經過。
那要多少次的回眸,多少次的祈願,多少次的等待,才能三生有幸,盼來與那人同處一個時空,齊浴一片月光,共享一片花海。
那時的她,尚不明白,這一瞬如何難得,只是這般痴痴望着,時光不轉,剎那永恆。
她想,大概,他也在沉思着什麼吧,是以隔得這般近,竟然也沒有發現她,能瞬間躍上她的馬背,他不是身手很好麼?
可他只是凝望了那虞美人一會,忽地轉身,緩緩朝遠處走去,手中紅花在指縫中若隱若現,仿如燈籠里盛放的燭火,明明滅滅,悠悠蕩蕩。
痴立的她,也在這一刻解開了桎梏,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竟又傻乎乎地偷窺一個男子這麼久,頓時臉頰發燙,小手捂腮,心裏無數石頭墜井,撲通撲通地,響個不停。
一抬頭,才發現那白影已去了很遠,她怔然在地,一時間,不知所措。
該回去了罷,羲王宮這般大,萬一碰上什麼意外,以她現在舊傷未愈的身子可不好應付——心中這般想着,腳步卻鬼使神差地朝反方向走了去。
那人並沒有走大道,而是如幽魂一般,穿梭在花木之中,仿佛是精心算計過了般,每一次皆能恰到好處地避開夜裏巡邏嚴密的侍衛。
似乎,並不想讓宮裏人知曉,他們高高在上的主子,竟在如此清冷靜謐的夜,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幽幽地穿梭在月影樹叢之中。
而她便也如另一縷幽魂般,恰到好處地追隨他的腳步,離夕虞宮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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