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看,」小林和夫雙手將一柄雪亮鋒利的倭刀遞上,「這是最終定型的作品。」
鏡面般光滑的刀身在皎潔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寒光,聶清風輕彈倭刀,聽着刀身傳來的隱約龍鳴,以手指試着刀鋒,問道:「產量如何?」
「每日可產二十把,已經產了三十七把,今天是八月初七,大人,您真是高瞻遠矚。」
聶清風沒有答話,靜靜地站在月光下,從山坡上俯視進入甜美夢鄉的廣目町。小林和夫不敢打擾他,靜靜地等着。
過了很久,聶清風問道:「我責罰了小淵淨和伊頭傀作,還要他們以後凡新機器生產,必須身先士卒,親臨一線,這兩個人有什麼話說?」
「雷霆雨露皆是主恩,他們敢說什麼?」
「說實話。」
「是,小淵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伊頭傀作發了兩句牢騷,倒也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苦主怎麼說。」
「兩家苦主沒什麼可說的,本來就是他們家小子不爭氣,亂摸亂動搞出來的事端,炸傷了六七個師傅,要不是華蓮宗幫着安撫下來,這兩家還不讓他們家人給拆了!」
「我問你苦主怎麼說!」
「呃,他們見了屬下就磕頭,說大人處事公道——為了兩個工匠處罰得力手下,還沒有哪家大人這麼看得起下等人過;大人還給他們養老,把他們的二兒子安排進工房,給的撫恤又豐厚,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不夠,告訴近藤香,等忙完這批刀,叫她給所有死了的和受傷的立塊碑,要大!以後,凡是生產事故中死傷的,有一個算一個,全給我刻上去。」
「大人?」小林和夫傻眼了,本能地反對,「這些人不過是些工匠,這麼做會不會把他們給慣壞了?」
「照我說的做。」
「遵命。」
聶清風默默轉過身,正準備回去休息,突然瞥到小林和夫手裏攥着一根小小的紅繩,疑雲頓生:「你拿的什麼?」
小林和夫有些尷尬:「呃,這個,頭繩。」他攤開手,手裏是一根細細的、絞纏了金絲銀線的紅頭繩。
聶清風難以置信地看看頭繩,再看看小林和夫,指指頭繩,道:「要送人的?」
「對。送人的。」
「給誰?」
「紗希,就是伊頭夫人新認的那個義女。」
「我還以為和夫要送給心上人。」
小林和夫摸着腦袋嘿嘿笑道:「大人說笑了,屬下哪有——這頭繩也不是屬下要送,是紗希的爹,那個爛酒鬼重信。」
「重信?」
「對,他跑到護國忠王山下大集上去買的,想送給女兒又怕讓您看見,就讓屬下轉交了。」
「他過來了?」
小林和夫嘆了口氣:「自從第二次被您趕出去之後,他隔三差五就來一趟,每次都給女兒捎點東西,是不是真心不知道,反正紗希見了他也不躲了,上一回還叫了一聲爸爸。您是沒看見,重信笑得那個傻樣兒,比哭還難看——俺看八成是裝出來騙小孩子,順帶哄您開心才是真的。」
「怎麼說?」
「您想啊,他知道您最討厭那些虐待子女的混蛋,就想裝成個好父親的樣兒來哄您,萬一哪天您一高興,說不定就讓他跟着了。所以才可着勁兒地巴結自家閨女。」
聶清風露出了滿意地笑容:「不管真心不真心,只要肯改,親近多了,假的也變成真的。小孩子怎麼能沒有父親,我又怎麼能逼人家骨肉分離呢?」
小林和夫幾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這個細微的動作立刻引起了聶清風的警覺,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頭繩上,再看看小林和夫因為警覺而有些緊繃的臉,再想想他剛才的表現,語氣頓時變得頗為不善:「小林,是誰教你說這些話?」
小林和夫被聶清風突然迸發出來的氣勢逼得倒退了兩步:「大人,這,這……「
「怎麼樣小林君,我沒說錯吧?這種伎倆是瞞不過大人的。」
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個爽朗的中年男子聲音,緊接着,說話人從葉影婆娑的竹林中緩步走了出來:「小林君,頭繩還是我親手交給女兒吧,有勞你啦,累你被大人猜疑,真是對不住。」
聶清風揮手讓小林和夫退下,細細打量起來人。
來人約莫四十五六,穿一件圓領大袖灰布衫,頭戴一條四方平定巾,舉止安詳,休休有容,緩步踱到他身前,雙目含笑,與他對視。
這雙似乎永遠睜不開也合不上的眼睛對於聶清風來說再熟悉不過了,他驚疑道:「重信?」
「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聶清風本來就吃驚不小,再一聽到這字正腔圓的華語,忍不住叫道:「你不是倭人!」
重信朝聶清風微笑着拱拱手:「二十八年了,鄙人終於又穿回華夏衣冠。張長雲見過大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
「鄙人張長雲,家父張定邊。」
聶清風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張定邊?陳友諒手下大將張定邊?」
張長雲微笑:「大人真是博聞廣識,連一個賊寇手下頭目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聶清風正色道:「陳友諒不是什麼賊寇,自立為漢王,說軍閥倒確切一些,他早年起兵對抗北元,於華夏有功;後來不過是與朱元璋爭天下兵敗,怎麼能以賊寇一言蔽之;張定邊忠心耿耿,武藝高強,戰功赫赫,聶某豈能不知?」
張長雲笑道:「家父若聽到這幾句,恐怕立刻要將您引為知己啦,就沖這幾句,鄙人這些年的罪就沒有白受。」
「閣下是名將之後,華夏苗裔,怎麼會來到和洲,還取了個倭人名字?」
「當年漢王兵敗鄱陽湖,家父雖然盡心竭力,但一木難支。以朱重八之心機,事若不成,必遭其害,家父受漢王大恩,殺身難報,唯家小難以割捨,於是教家人隱姓埋名,隱居於閩、浙之間;唯獨令鄙人前往和洲。鄙人在此改換名姓,還娶了個倭女為妻。」
聶清風問道:「天罰之後,華夏動盪,聶某聽說朱重八時日無多,朱允榲性子懦弱,外有強藩虎視眈眈。令尊為何不趁勢收羅舊部,以待時機?」
「家父雖深恨朱重八,但卻又很佩服他,已經決定,終生不再舉兵。」
「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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