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歡>
雲棠瞞過所有人,找來一輛馬車,將重傷的輕歡扶了上去,顧不得找車夫,她自己親自駕車。
但才駕車到山門處,就遇到了麻煩。
白雪皚皚的山門處十幾個不同等級的北罰弟子整齊站列,俱都身穿白衣,手握長劍,將山門守得嚴嚴實實。
守門弟子攔住馬車:「雲棠師姐,可是奉命下山執行任務?可有蓋印文書或腰牌?」
雲棠抓着韁繩的手攥得緊緊的,目光躲閃:」此事事出緊急,還未取得相關憑證,時間拖沓不得,還望放馬車出去。」
&可不行,雲棠師姐。北罰的老規矩你是明白的,而且這馬車也要搜過才行,未達到年紀的弟子是絕對不允許下山的……」
雲棠急得眼睛泛紅,想直接駕馬衝過去,但且不說車裏的人禁不起顛簸,這山門的守衛弟子就多達數十人,硬闖根本行不通。
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由小到大,藍色衣袂翻飛,馬上的人高大俊朗,身後背了一個包袱。
是驚滸。雲棠忽地想起來,驚滸前一陣為了重傷的輕歡,特地下山搜羅珍奇藥材,這時候是該回來了。
雲棠跳下馬車,忙上前攔住驚滸:「驚滸師兄,停一停!」
驚滸勒馬停住,見是雲棠,面色焦急:「你怎麼在這裏?輕歡怎麼樣了?是不是情況不好……」
&滸師兄……」雲棠壓低了聲音,「輕歡在我身後的馬車上,我們現在必須下山一趟,我以後會給你解釋,這次務必要幫幫她。」
驚滸吃了一驚,忙看向馬車,思忖片刻,只得道:「雲棠,你做事一向沉穩,我且信了你。但我一定也要跟你們去才安心,就你們兩個人,你還在車頭駕馬,怎不去照顧她?萬一路上有點什麼……」
&兄說的對!那麼有勞師兄了。」
雲棠上了馬車進了車廂,驚滸下馬又上了馬車車頭,勒着韁繩逼近山門:「我們有要事去辦,放,還是不放?」
守門弟子為難地相視,猶豫一會兒,只得放了驚滸過去。畢竟驚滸經常奉命下山,又是掌門大弟子的大弟子,推遠了說,他日後沒準就是掌門。萬一真有什麼要緊事,他們也擔待不起。
從北罰去崑崙,馬不停蹄,也要兩天。
驚滸親自在車頭駕車,雲棠則在裏面照顧輕歡。輕歡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低燒不退,內傷仍嚴重,心脈非常脆弱。
雲棠摟着輕歡,拿着水壺給她嘴裏送藥丸,手指偶然碰到輕歡的嘴唇,滾燙乾燥,是燒得厲害的樣子。驚滸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棠,她受了這麼重的傷,這是要做什麼去?」
&父在崑崙,她要去找師父。」
外面安靜片刻,又道:「……為什麼?」
&滸師兄,你那麼關注輕歡,不該早看出來了麼?」雲棠苦澀地笑笑。
驚滸無言,沉默着駕車。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無數次,他注視着輕歡的時候,輕歡用那熾熱傾慕的目光緊緊看着南泱。但他不願相信,也從來不認為這樣一時糊塗的迷戀會有什麼結果。全北罰,該是再沒有一個人比他更配輕歡了。
輕歡這樣胡鬧,南泱師叔肯定不會由着她,所以才會去崑崙吧。此次去一趟崑崙也好,叫輕歡徹底消了這荒唐心思。
雲棠給輕歡口中餵了些水,看着她異常沉默而空洞的眼睛,心疼極了:「輕歡,身體感覺怎麼樣?還挨得過去麼?」
輕歡點點頭,一句話也不說,一直沉浸在出神中。
&聽我說,見了師父,不要太激動,你的心脈承受不住,也不要做激烈動作,胸口的傷會裂開。你乖一點,千萬不要傷了自己,叫我們這些牽掛你的人擔心,知道嗎?」
輕歡仍出神,好像根本就沒把雲棠的話聽進去。過了好久,才怔怔道:「師姐……什麼時候了?」
雲棠緊緊摟住她,眼角流出淚水:「酉時,還有一天,馬上就到崑崙了。」
&父她……怎麼走了這麼遠啊……」輕歡忽然笑了笑,聲音單薄得像狂風細柳,「平常在榮枯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一回……怎麼走了這麼遠啊……」
雲棠驚恐地看見輕歡唇角溢出血,忙拿帕子顫抖着擦去:「好了,別說話了,忘了師姐和你說的麼?你的心脈脆弱,情緒不要大起大落。……你的身體在惡化,還是找個客店,休息一晚……」
&姐,你說,我會不會死?」輕歡聲音帶了哽咽,只是雙眼依舊無神空洞。
&說什麼?你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果我就要死了……即使來不及死在她身邊,死的地方能靠近她一些……我也會覺得,很開心的……」輕歡哭着笑,面部都在抖,「所以,不要停下來,一直朝崑崙走就可以了……可我怕,我覺得身體要被抽空了……我覺得我要死了,我好怕……」
雲棠不停輕聲安撫:「別說話了……別哭了……你不會死的,你只是燒糊塗了,睡一覺就好了,睡吧……」
&父……師父……」輕歡呢喃着這二字,恍恍惚惚又陷入昏睡中。
雲棠看着輕歡昏睡後仍從唇角溢出的血慌了神,拿帕子去擦,結果不但止不住,輕歡的鼻子也開始流血,好像要把身體裏的血都流干一樣。
想到輕歡之前說的那些話,雲棠更慌,莫不是她真的要……
雲棠將保命的珍稀丹藥一股腦全往輕歡嘴裏塞,又封了她周身大穴,才勉強穩住情況。可握在手裏的輕歡的手涼得刺人,讓人一顆心懸得老高。
雲棠和驚滸基本都不眠不休了整整兩天兩夜。
到崑崙時,已是兩天後的下午。
崑崙的建築和北罰風格有很大不同,但同樣宏偉廣闊,以及同樣的大雪覆山。這時候天空飄着零星雪花,溫度不是很暖。
驚滸抓了好幾個崑崙弟子詢問,才得知五天前蒼旻和南泱歸來後,便一同回了崑崙後山的隱洞,其間都沒有出來過。
雲棠摟緊了身體越來越冰冷的輕歡,她想,無論如何,都要讓師父見一面輕歡。
馬車駛到華胥境洞口,雲棠微微鬆口氣,搖醒昏睡的輕歡:「輕歡,醒醒,到了。」
輕歡努力睜開雙眼,虛弱地撐起上身:「到了……」
&師父就在那扇門後面,我扶你出去。」雲棠將輕歡費力地扶起來,虛弱極了的輕歡幾乎是把半邊身體的重量交給了雲棠,邁出半步都非常費勁。
驚滸坐在車頭,沉默不語。
雲棠艱難地將輕歡扶出馬車,恰逢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女從華胥境中開門出來,手裏端着一盆水,看起來是想要出來倒水的。
雲棠忙叫住她:「姑娘!」
少女聞聲,身體一頓,好奇地看向雲棠和她攙着的輕歡,對這樣的組合很有興趣的樣子:「你們……不是崑崙弟子啊。我叫薄雪,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麼?」
&雪姑娘,蒼旻前輩和師……和南泱尊主是不是在裏面?」
&啊,前幾天才回來的,我師父和南泱尊上二位老人家在裏頭下棋呢,怎麼?」
&泱尊主是我們的師父,我們有事找她,能不能帶個話,和我師父說,輕歡來找她了。」雲棠懇切道。
&然。……你懷裏這位姑娘傷重得很吶,好心勸一句,快些安頓下來醫治,否則有性命之憂。」薄雪有點擔憂地看了看輕歡蒼白病態的臉,搖搖頭,拿着倒完水的盆回了華胥境。
蒼旻和南泱正如薄雪所說,和過去許多年一樣,喝茶下棋。
南泱臉色不大好,目光看似落在棋盤上,卻又好像穿過了棋盤,在看某個虛無的點。
蒼旻對南泱偶爾的出神並不介意,只是安靜地進行這盤異常緩慢的棋局。
薄雪端着盆子進來,打破了寧靜:「南泱尊上,門口有人找您,說是您的徒弟。……哦,對了,叫輕歡。」
輕歡。
南泱手裏的黑色棋子毫無預兆地掉到棋盤中,砸亂了棋局,她眼睛睜大。許久,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
&說什麼?」
蒼旻捏着白棋扔入竹編的棋筐,開始收拾已亂的棋盤:「阿泱,她來找你了。」
南泱的喉嚨動了動,連眨幾下眼睛,低下頭像想要掩飾什麼,也幫着蒼旻收拾棋盤。
薄雪歪着頭:「尊上,你見不見啊?」
「……不見。讓她回去。」南泱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薄雪覺得尊上的狀態怪怪的,不只是剛才,這回跟師父來了華胥境後,就一直奇奇怪怪,但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薄雪又轉身走了。蒼旻撫了撫棋盤,抬手示意:「阿泱,黑子先行。」
南泱腦中混亂一片。
她還受着傷,傷在心脈,站都站不起來,怎麼就短短時間來了崑崙?
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她……現在就在華胥境洞口。
只要她往外走幾步,就能看見她了。
南泱捏着黑子,久久不下。
蒼旻也只是靜靜地看着空白的棋盤,不發一言。她懂得什麼時候該說些什麼,什麼時候該讓她一個人靜靜去想。
洞口緩緩打開,薄雪從裏面走出,看着愈發虛弱的輕歡,皺了皺眉:「南泱尊上說,不見。姑娘,她傷厲害,快些在崑崙找大夫來治她吧。」
輕歡勉強睜開眼睛,聲音虛無:「她說……不見?」
雲棠幾乎要掉淚,扶緊了輕歡:「你聽到了嗎?死心了嗎?快跟我去找大夫……」
出乎雲棠意料的,輕歡用了全身力氣將她狠狠推開,推得她幾個踉蹌。而輕歡自己,因為失去了支柱,雙腿一軟,跪在了雪地里。
輕歡抬起頭,雙眼不知是因為忍淚,還是被體溫燒的,異常通紅:「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等她。」
&瘋了!你會死在這裏的!」雲棠叫道。
空中的雪有漸大的趨勢,雪花落在人們的衣衫上,形成一層細細絨絨的素淨裝點。
&就讓我……死在這裏吧……」輕歡笑,「你看,這裏……離她多近啊……」
&歡!你答應過我的,不許胡鬧>
&不是胡鬧,」輕歡的手無力地埋入雪裏,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呼吸漸重,「她在哪裏……我就永遠……在哪裏……」
不知何時,雲棠臉上已佈滿淚水。
&父……師父!」輕歡拼盡力氣大聲喊,她知道南泱的耳力,是可以聽到的,「師父!師父!!……」
……
她什麼多餘的都不喊,只是把那兩個字喊得聲嘶力竭,撕心裂肺。
南泱拿着黑子的手顫抖得不像樣子,她緊緊咬着唇,耳畔不斷隱約傳來的聲音像最殘酷的刑罰,一鞭一鞭地狠狠抽打着她的心臟。
蒼旻靜靜看着南泱,從她手裏拿過黑子,放入黑子棋筐中:「要不,這一局就到這裏吧。」
蒼旻說着,就要伸手去拿南泱手邊的棋筐。
南泱忽然死死按住棋筐,不讓蒼旻拿走,聲音里是所剩不多的堅持:「不……接着下。」
&泱,你是怎麼想的?」蒼旻忽地問道。
南泱深深吸一口氣,將眼眶裏的淚忍回去:「蒼旻……」
&
&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蒼旻聞言,愣住。許久,她收回去拿黑子棋筐的手,目光中泛起點點漣漪:
&
&有沒有……喜歡她到心疼……?」南泱身體微顫,嗓音帶着琢磨不透的情緒。
&止是心疼……」蒼旻苦笑,低頭撫摸放着棋盤的紅檀木桌面,「我恨不得死。」
蒼旻頓了頓,溫柔笑開:「可我不能死。因為,我答應她要等她回家。雖然,有時候等到天恨黑,她也不回來。但你想,如果我也死了,她的靈魂卻找到了這裏,家裏連一個迎接她的人都沒有,她會不會很失落呢。」
南泱捂着嘴,低低啜泣。
&喜歡你那個叫輕歡的徒弟,對嗎?」蒼旻眼睛緊緊盯着紅檀木製成的光滑桌面,「阿泱,你心裏的束縛太多了。限制你的不是道德倫理,不是師徒身份,不是違背陰陽,是你自己的心。」
&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南泱艱難道。
&記得許多年前問你,有沒有絕對的正和邪。世上沒有絕對的正邪,也沒有絕對的對錯。但有絕對的開心,因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開心,還有絕對的絕望,因為再也不能在一起的絕望。」
南泱只是垂着頭,捂着嘴。
蒼旻抖抖衣袍,站起身:「天要黑了,我去門口坐一會兒。如果你的小徒弟死在門口,我會記得和你知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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