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瓦 潤物細無聲

    在工作中,我發現一個叫石鵬的男孩特別懂事,還經常照顧我,石鵬的工作像是萬金油,出現技術問題了,人們就會叫石鵬,他具體的工作就是裁邊,可他有時候閒了,大步跑過了,撐開胳膊,騰騰騰地幫我往案上放幾令紙,兩隻大手,前後在案上一放,碼起來就又去干其他工作了,手腳特別利落,聽師傅說,石鵬是前年來的,小伙子特別機靈,剛來沒幾天,在車間就露出苗頭,是個人尖子,可惜是個臨時工,掙得錢少,不過這孩子還真不錯,學東西特別聰明,做事勤快,人品也不錯,遇到上歲數的人有什麼事,特別好求。很多人都對石鵬有好感。

    石鵬長得很好看,中等個兒,長方臉,濃眉大眼,長長的黑睫毛,黑黑的眸子裏像是含着葡萄,晶瑩透亮,和人說話時,感覺那亮光像是閃電,撩撥着你的心田,直觸你的心扉,一看到它,我的心會悸得觸動一下,溫暖舒服,緊張。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白中帶紅,桃紅還是杏紅?使我老是感覺那酒窩就是我最喜歡的大桃子,忍不住想咬一口,咬一口的感覺是什麼呢,桃子吃起來甜滋滋水汪汪的直到後嗓子,一口兩口,越嚼越甜,他的酒窩會是甜嗎?應該是軟軟的,越嚼越香吧,想着想着,我就會突然笑起來,我成什麼人,西遊記里的白骨精,我不是典型的恩將仇報嗎。要吃人家的肉人家好心幫我工作,不知怎麼的,我感覺石鵬身上有一種爸爸身上的氣質,到底是哪點,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喜歡。

    有一次下班,我突然想和石鵬說說話,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實在是太沉重,好在媽媽晚上有時候還看會兒電視,不像是以前和祥林嫂似的除了爸爸就再沒有什麼話題了,什麼事都往爸爸身上扯,弄得我的心情老是難過傷心。同樣說爸爸的事情,從媽媽嘴裏說出來就是沉重傷心難過,而從師傅們嘴裏說出來就輕鬆多了,有的調皮師傅還給我講爸爸和秋香姨的風流事,你爸爸經常讓人家秋香加班,秋香一開始不樂意,一個女孩子剛大學畢業,忙着搞對象,哪有時間加班呢?可後來不知道怎麼了,秋香特別願意加班了,我們還以為你爸爸工作能力強,誰知道可是真強,小姑娘真的喜歡上了你爸爸,不嫁人了,你們瞎說,我爸爸給我媽媽說秋香的老公是軍官,還軍官呢,就是你爸爸,你沒見過那個你弟弟,長得和你特別像,白皮膚大眼睛。說起來有鼻子有眼,可愛的很。

    我想了很多的理由,都覺得不合適,一個女孩子突然給男孩子說話,什麼意思呀?找個藉口吧。我最後想到的是請石鵬吃涼皮,感謝人家對我的幫忙,市場上有一家陝西涼皮店,賣涼皮的老闆是陝西安康人,老闆大高個,寬肩膀,全身黧黑,黑黑的肩膀被陽光照射地幾乎快流油了,還穿着個黑色的兩道巾小褂,簡直成了黑泥鰍,一開始我不願意在他那裏吃,覺得老闆太黑了,尤其是胳膊曬得幾乎快流油了,黑黑的胳膊在鍋里翻攪着,看着就不舒服,吃他的東西不衛生。可同學們下課後都去那裏吃涼皮,我去吃了一次,黑泥鰍炒出來的涼皮確實好吃,味道特別,配出來的調料和其他街上賣涼皮的不一樣。雪白或者金黃,顏色分明,他的涼皮吃在嘴裏不油膩,到後嗓子後還有一種醇香。他老婆是個胖女人,小個子,也黑,胖女人黑的不突出,她的眼睛小,嘴巴大,臉面寬,太難看了,光顧着看她的大嘴,哪顧得理會她的黑呢?涼皮店開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街道兩旁全部是賣小吃的,砂鍋米線,勸君上當,如意涼皮,老張涼皮,刀削麵,對面是賣大餅的,開超市的,買千喜鶴肉的,乾菜的,理髮的,區別是對面的都地上兩個台階,有高人一等的感覺。生意沒有下面的好,下面是人山人海。進進出出,上面是階段性的。所有吃小吃的都騎上自行車或者是電動車,往外面一紮,人進去了,與涼皮店並排,剛吃了兩口,汽車過來了,嘀嘀地摁着喇叭,裏面的人只好出來把車子放好,老張的生意特別好,他門口堵車情況特別多,你到他涼皮店門口,老張就會說,把車子放好,然後才讓你進去,老張站在鐵皮小火爐跟前,下面吹風機呼呼地閃着,紅紅的火苗互相繚繞,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吵得味道不錯,價格也不貴,我不好意思直接給石鵬說話,想了兩三天,終於想了一個辦法,趁石鵬幫我幹活的空,我往石鵬手裏塞了一個小紙條,紙條上寫着:下班後,我在廠門口外等你。石鵬拿住紙條,看都沒有看,就隨便放進上衣口袋裏,我的心跳得咚咚厲害,害怕石鵬下班時如果不看,我不是白寫了。我很後悔自己做事的倉促草率,那天的下午特別漫長,我幹活時也是有氣無力,沒有精神,下班後,我硬着頭皮在門口站着,石鵬出來了。

    石鵬走到我跟前。用狐疑的眼光問我:|「你有什麼事嗎?」

    我的臉早就緋紅了,「我,想請你吃涼皮。」

    「為什麼請我?」

    你在工作中幫助我。,替我拿了那麼多紙。」

    「哪算什麼,為這個我可不去,工作中誰不幫誰呀?」石鵬騎上自行車走了,石鵬雖然沒有吃涼皮,我的心卻感動地不行。石鵬是個懂事的人。

    到廠里一段時間了,我對廠里的工作很熟悉了,覺得同事們在一塊挺好的,在一起說說笑笑,有些事也適當照顧一下,氣力也順過來了,拿上一摞紙隨手一放,熟練得很,發第一個月工資時,我的心情激動地不得了,我終於可以掙錢了。發了三百元,我第一次拿了這麼多錢,心裏熱乎乎的,我把錢全部交給了媽媽,媽媽給了我五十元,我從心裏願意再請一次石鵬,這一次可以找一個小飯店了。請石鵬吃水餃吧,我最喜歡吃豬肉大蔥水餃,石鵬會喜歡吃什麼呢?石鵬拒絕我以後,我更不敢和石鵬說話了,石鵬還和過去一樣,隨手幫我拿紙,他也不說話,我們像是兩個悶球,誰也不說話。但我發現自己,很願意和石鵬在一個班上,和石鵬在一起幹活時,也配合得很默契。石鵬的活很多,有時候在車間幹活,有時候還要出去幫忙卸貨,廠里男職工本來就少,男職工往往是多面手,何況石鵬又是廠里年齡比較小的一個,做事利落,手腳麻利,捨得吃苦,領導經常叫他去干別的事情。

    幾個上歲數的大嬸大嫂們最喜歡和石鵬開玩笑,「石鵬,給你介紹個對象不?」

    「石鵬,做我的乾兒子吧。你嬸子只有兩個丫頭。」「石鵬,下班後幫我往家裏送點東西。」

    石鵬總是憨憨地笑笑,總是說「行。」

    我在班上不好意思說話,主要害怕自己說錯了,再就是大嫂和大嬸們的玩笑總是有那麼一點點壞,害怕中了他們的圈套。我歇息時,經常偷着眼看石鵬幹活,石鵬做事很有板眼,兩隻眼睛像是蒼鷹,緊緊地盯着,雙手飛快地碼動着,靈活迅速,卷着袖子,露着兩隻小胳膊上的肌肉格外有力,兩隻腿飛快地穿梭着,看他幹活不是累,更是一種享受,啪啪地幹完這個,轉過身又去噠噠地干那個,如果把車間比作大河的話,在車間裏來回穿梭着的石鵬就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在水裏暢遊,整個車間裏,石鵬在,大嫂和大嬸們就會輕鬆許多,她們趁機歇會兒談談她們的孩子老公,家裏的高興事和煩惱,而石鵬卻不理會他們,兩隻眼睛全神貫注地盯着機器,他們的說話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怪不得這些人,半天不見石鵬就會嘮叨,石鵬怎麼還不回來呀,廠長也是的,什麼都讓老實人干,孩子掙得也不多,氣力一點兒也不少出,好像他們是救世主,實際上,他們壓迫石鵬最多了,我心裏想到,這些人呀!石鵬在,他們少操心並不少幹活,石鵬不在,他們就得操心了。我也喜歡石鵬在,石鵬在,車間裏的氣氛是愉悅地,老女人們說得熱鬧了,三個女人一台戲,何況不是三個女人,一群嘰嘰喳喳的老麻雀,咯咯的笑聲就會響起來,可是石鵬不在了,老女人們要操心她們的工作,也說閒話,可因為看機器,一心不可二用,她們又多少手腳慢一點,熱鬧氣氛就不好製造了。

    兩個月後的一天,下班後,石鵬在門口站着。

    我到門口時,石鵬突然對我說:「我請你吃涼皮吧。」我有點愕然。不知道石鵬葫蘆里賣着什麼藥。

    「我不吃涼皮。」我脫口說到。

    「你不吃涼皮,請我吃什麼涼皮。」石鵬悶悶地推着自行車跟在我後面。

    「那我請你吃涼皮,你怎麼不吃。」我反問到。


    「我不是不好意思嗎?我幫的人又不是你一個,都請我吃涼皮,我天天不用回家了,光吃涼皮了,你才來沒幾天,家裏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看你拿東西那麼吃力,心情又不好,我很想幫你。但又不知道怎麼去幫助你,沒想到,你居然為這點小事請我,我怎麼好意思吃你的涼皮。我今天是真心的,沒有什麼感謝,怎麼樣,這個理由可以了嗎?」

    「那好吧。我好意思吃你的涼皮。」我默默地跟在石鵬後面。

    一個路口,轉彎,又一個路口,再往前走,不會是我去的店吧,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再轉彎,到了,石鵬領着我的涼皮店,居然和我請石鵬的一家。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句詩來: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堂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誰也沒說店的名字,去的卻是同一地方。黑黑的老闆又一次亮開他的大嗓門叫到,裏邊坐,吃什麼?兩碗黃的大碗,不放辣椒,用圓白菜炒。羽白色的複合板桌面,黑色的塑料凳子腿,四十米寬的桌面,桌面上放着白色的一壺醋,一小碗紅紅的辣椒麵,三分鐘後,陝西老闆的涼皮端上來了,老闆的炒涼皮技術很高,炒出來的涼皮清爽,不黏,吃起來很利口,再就是配料里有一種香而辣的料,吃到後嗓子裏感覺發香,一種淡淡的香。醇厚滋潤。這也是很多人喜歡吃老闆涼皮的原因。我拿起筷子開始吃起來,剛吃了兩口,猛一抬頭,看石鵬的碗裏已經什麼也沒有了,真的是風捲殘雲了。

    「石鵬,你不是一口就吞下了吧。」我驚奇的笑道。

    「不知道,好像不是。」石鵬一本正經地說。

    你慢點吃吧,大小姐。石鵬開玩笑到。因為吃的太快了,石鵬的額頭上,鼻子上全部是小小的汗滴,像是小草上突然冒出了一顆顆小水珠,我遞過他一張餐巾紙,石鵬接過紙,輕輕地擦着,臉突然紅了,我忍不住笑了。

    吃完涼皮,我們順着街道推着自行車走到了河灘,河灘上有一條小路,三米長的土路上一邊是城裏大隊村民自己蓋的宅基地房子,都是漂亮的紅磚青瓦房子,一邊是村民們的菜地,菜地像是用刀切成的豆腐塊,整整齊齊平鋪在大大的河灘上,長長的豆腐塊上種着豆角,茄子,黃瓜,西紅柿,大蔥,韭菜,高高低低,花花綠綠,別有一番鄉村氣息,快到秋天了,豆角上是乾枯的黃葉耷拉着,茄秧也低垂着頭,很多的秧子已經折了,茄子貼到了地面上,大部分都爛了,有的爛了一半,像是小孩的臉被火燒焦了一樣,黃瓜上掛着幾個零星的老黃瓜,西紅柿正是最豐收的季節,矮矮的枝頭上掛着青的,紅的,大的,小的,你擠我滾,壓滿了枝頭,韭菜長得高了,開滿了白色的花,很多的蜜蜂和蝴蝶在上面哼哼,扑打追逐。村民們有的開始拔架梢,有的拿着鐵杴開始在一點空地上翻地,準備撒小白菜。路旁的大柳樹沿着菜地成了一行綠衣使者,有風了,就稍微扭動一下腰肢,沒風了,就靜靜地站着,觀看來往的行人。我和石鵬把車子放在一旁,兩個人坐在柳樹下的大石頭上,輕風微微吹來,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石鵬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你呢?」

    「我比你大兩歲,我也是高中畢業,成績不好,沒有考上大學就不上了。後來廠里招臨時工,我就來了,還有兩個,後來覺得工資低都走了。我也打算走,不過我覺得這裏的學問挺多的,我想趁年輕,把技術學好再出去,我都快學完了,但沒有學好,學好了就到外地打工去,聽說一樣的活在外地工資是咱縣裏的好幾倍。」

    「我剛來,沒你那麼多想法。」

    「你媽媽身體還好嗎?」

    「嗯,差不多吧。」我含糊其辭。

    「你爸爸是個好人,我在廠里這兩年,你爸爸沒少照顧我,安排的活也不重,有學習的機會都讓我去,說是年輕人得多學點東西。過年發東西時,臨時工和正式工一樣。可惜命不好。」

    石鵬輕輕說到。我的鼻子不睜氣抽動了一下,「你,你別哭,我不是故意的。」

    石鵬有點驚慌。「沒事,不就是說我爸爸嗎。」我故作輕鬆地說。

    「一個人一個命,我爸爸就那麼點壽命,他的病活着也是受罪。」

    「咱們回去吧,害怕你媽媽擔心你,你夠堅強的。」

    石鵬把我送到家門口,騎上自行車走了,

    晚上,我回到家時,我感到特別的輕鬆,也很高興,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了,並且這個朋友很沉穩懂事,這是我最喜歡的,像是我的大哥哥,雖然我們說的話不多,但覺得很實在,家裏很安靜,客廳里亮着燈,媽媽一個人在屋子裏靜靜地坐着,「媽媽,你在幹什麼呢?」「唉,我在想過去的許多事。」「你說,我要早點和你爸爸離婚,你爸爸會不會生病呢?」「會,」我斬釘截鐵地說,人怎麼就會不生病呢,媽媽你這麼想,假如你真的生病了,爸爸會不會對你像他那麼好,肯定不會,你對他那麼好,夠意思了,再就是我爸爸活着時,不管什麼原因,他在外面找女人就是不對,所以呀,他已經去世了,多想一點他的壞處。媽媽不做聲了。

    我吃過石鵬的涼皮後,感覺他對我的態度明顯比過去隨便多了,當然,幫助我的機會更多了,我經過幾個月的鍛煉,紙在我手裏,就像是我的手絹,讓它怎麼樣,它就怎麼樣,隨手一掂,啪的一放,美麗的弧線一閃,桌面上已經是整齊的紙張了,我也能像石鵬那樣,幫助其他師傅干一點點活,老祖宗說的熟能生巧這句話,總結的太對了。我還得學習,可不能一輩子就這樣耽誤了,我的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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