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從江城回來了,幾個月不見,姐姐比過去更漂亮了,還沒到夏天,姐姐居然穿着黃底碎花裙子,白白的高跟鞋,黃黃的頭髮捲曲着,幾縷頭髮斜貼在額頭,添了幾分嫵媚兼俊俏,姐姐,我出來迎上了姐姐,「璐雲,」姐姐拉着我的手走到爸爸病床前,「爸爸,爸爸,」姐姐輕聲叫到。爸爸微微點點頭,看到爸爸的樣子,姐姐的臉陡然一動,「走,跟我出去。」姐姐拉着我的手出去。「爸爸跟前沒人。」我為難的看着姐姐,爸爸身邊一刻都不能沒人。「沒事,一會兒,」讓大姑看一會兒。「大姑,你來屋裏。」姑姑就在門口。
姐姐拉着我的手去找媽媽,媽媽正在屋裏和舅舅商量着什麼,「璐遠,你剛回來,不陪會兒爸爸。」
媽媽有些疑惑。「爸爸都這個樣子了,陪什麼?」姐姐說到。「媽媽,爸爸看樣子不行了,他給我們留下多少錢?」
「璐遠,你爸爸病成這個樣子,這是你管的事?」舅舅問到。「我不是害怕媽媽老實,爸爸把錢都給了那個狐狸精嗎?」姐姐的聲音明顯低下來。
「你爸爸剛住進醫院就都交代了,他這幾年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除了看病,剩下一萬元,留着我們三個花,本來醫生讓你爸爸在北京看病,你爸爸害怕把錢花光了,再給我們娘兒們留下外債,把命錢都給我們了。」
「你相信爸爸的話,他當了幾年廠長,他的錢能在外面養女人,一定還有很多錢。媽媽,你就不能再問問爸爸,」
「爸爸真的沒幾天了。你回來不是看你爸爸,就是來問你爸爸錢來了。」媽媽問到。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害怕他把錢給了別人嗎?」「你爸都說了,現在這個樣子,他願意給誰讓他給誰去。媽媽說到。
「走,走,走,快去陪你爸爸去。」姐姐賭氣出去了。
我只好回到爸爸的屋裏,姐姐進來了,「爸爸。」姐姐叫到。「璐遠回來了。」
爸爸的兩腮微微一咧。「以後這個家就靠你,媽媽沒有工作,妹妹還得上學。」爸爸費力地說到。
「爸爸,你都這個樣子了,你的那麼多錢呢?」姐姐說。「 我,我給你媽媽了。」
「不是,你還有的那麼多錢呢?」姐姐問到。
「沒有了。」爸爸搖搖頭,「爸爸,你的錢是不是都給秋香了,」姐姐問到。
爸爸閉上了眼睛,「是不是呀,爸爸?」
我的臉憋得通紅,「姐姐。」我想制止姐姐,屋裏一片沉寂,我看見爸爸的胸脯一起一伏,拉不上氣來。
姐姐又說到,「是不是呀,爸爸。」啪,床前的一個碗砸在了姐姐跟前,輕飄飄地打着旋,轉了幾圈跌在了姐姐跟前,我不知道爸爸是怎樣摸着那個碗,又砸出去的,碗沒有破,輕飄飄地落在了姐姐跟前。
姐姐哭着出去了,我跟着姐姐出去了,「姐姐。」
姑姑趕快扶起爸爸輕輕地拍着爸爸的後背,「哥哥,你別生氣,璐遠,她是個孩子。」
「咳,咳,咳,璐雲,快過來,幫我扶住你爸爸。」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扶住爸爸,爸爸渾身的架子壓着我的胳膊疼,又那麼輕飄,姑姑飛快地拿起毛巾擦拭着爸爸的滿臉黃豆大的虛汗,擦完汗,姑姑扶住爸爸,用手拉住你爸爸的手,好大一會兒折騰,爸爸才緩過來,微微閉上眼睛,
「璐雲,我上床去,讓你爸爸躺在我身上歇一會兒,這樣他生氣,痰還在他嗓子眼上,讓他身子靠住我,眯一會兒,別讓痰嗆住他。你說小璐遠多不懂事,光知道錢,錢,錢,你爸就剩這一悠現在就悠悠一口氣了,把你們培養長大成人就算了,還能怎樣,哥哥,你難受可說話呀,下午咱再掛吊針。璐雲,去弄盆溫水,給你爸爸洗洗腳去,我去打了盆清水,爸爸的腳腫的明晃晃的,一按一個吭,拿上毛巾輕輕給他擦一遍,不要使勁,我把毛巾擰乾,從腳背開始擦起,厚厚的腳掌怎麼成了發麵饅頭,腿也是,擦一遍,也可能是最後一遍,姑姑的淚撲簌撲簌落下來了,我慢慢的拿着毛巾,腳背,腳心擦完後,爸爸可能睡着了,姑姑小聲說話了,璐雲,我這幾天就不敢往你爸爸跟前走,看,樣子多怕人,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腫腫消消,腫還不怕,消了人就完了,你爸爸就在這幾天了,你可要懂事,別惹爸爸生氣了,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可能還多撐幾天,唉,你爸爸除了掛念你母子,怕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那一對母子,我看你爸爸的眼神老是往外看,一直不說話,還有心事。你說你姐姐,多不懂事。你得聽話啊。
晚上,媽媽把我和姐姐叫在另一個屋裏,你爸爸都成這個樣子,就是他真的有錢,不給咱,咱也不能要了,真要也要不出來,如果你給爸爸正要錢,他一口氣上不來,你姑姑們肯定不會放過你,小璐遠。我不是為媽媽鳴不平嗎?一輩子對媽媽不好,臨死了,還不把錢給媽媽,我恨爸爸,真的,媽媽,他就是現在死了,我也不難過,媽媽。璐遠,你說什麼呀。怪不得你爸爸不喜歡你。不許這樣了。我現在就很後悔,你爸爸初春送面那次,他後來生病了在醫院說,那天是想在家裏吃頓飯,休息幾天,把生病的事告訴我來,結果他回來我就摔板凳,摔了兩次,摔得他一身怒火,他賭氣走了,那袋面他背了整整十幾分鐘,渾身出汗,兩腿酸困,沒有一點力氣,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咱們是四樓,你爸爸用了多大的勁兒呀,送上面又去拿油,我給他開門時,看到他渾身水辣辣的,以為他又忙着去那個狐狸精那兒,累成那樣,我的火氣上來了,他放在那兒面,進裏屋擦汗,我就開始摔板凳,我要是知道他生病了,我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會那樣做呀,我看他臉色鐵青,以為他不想看我,故意那樣的,你說你爸爸的家,他到死,都沒回家住一晚上,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我給他商量,回家住一晚上吧,他搖搖頭苦笑着說,回老家吧,我這樣子害怕嚇着孩子們,我死了,待過的地方孩子們害怕,你們以後都是女人,我這孤魂野鬼就不去打攪了,不回去了,他讓司機開着車在咱院子裏轉了轉,朝四樓看了幾眼,我想扶着他上去,他為難地說,我上去了嗎?就回老家了,我要知道事情會這樣,我說什麼也要和他離婚,他的病,就是憋出來的,身體不好,兩頭晃蕩着,那一頭也是逼他,這一頭也敲他,他就是鐵打的身子也不行呀。現在他這個樣子,咱們娘兒們什麼也不能再吭聲了。別人會笑話的。璐雲,你多在他跟前陪伴他會兒,我看他願意讓你在跟前,路遠,不許那樣了。姐姐不做聲了。
在離我家一百多米的場上,外面很熱鬧,哧哧的電鋸,叮叮噹噹的斧子,正在忙碌着給爸爸準備棺材,場子上里撐着暗黃的蓆子,一些上了歲數的婦女們在縫被子和送老衣服,鮮紅的百子圖被子,粉紅的褥子,全部是紅色,生活中,爸爸最討厭的是紅色,爸爸喜歡白色,可最後陪伴爸爸的卻是他不喜歡的顏色,一些男人們在抬鍋盆,還有的男人已經到墳上了,看墓地怎麼收拾。媽媽忙裏忙外,姐姐也到城裏買東西去了,很多人圍繞着死後這一主題忙碌着,屋子裏空寂,冷靜。遠處偶爾傳來老牛哞的一聲,緊接着和它的是騾子的嗷嗷,西邊的太陽像個橘紅的羅盤掛在山頂,周圍發着淡淡的金光。我坐在爸爸身邊,爸爸從生了昨天那場氣後,眼睛幾乎不睜,嚇得我隔一會兒就推推他,爸爸,爸爸,鄉村的高個兒醫生坐在床頭,用手摸着爸爸的脈搏,臨走時翻翻爸爸的眼球,輕輕地嘆口氣,搖搖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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