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娘心裏很明白,從嫁給姚長河那天起,她是軍人的妻子,這意味着生活中聚少離多。他們已經過了整整十八年的兩地分居生活,彼此間的交流與聯繫,解放後主要就是靠寫信。
戰爭年代別說寫信,寫了都沒地兒寄,為了寫信,在掃盲班裏,她是最刻苦的,她愣是從大字不識一個,到現在能看報紙,寫信,算盤都打的倍兒流。
所以她是姚灣村大隊的賬房會記!
寒冬臘月大年三十,一家子歡歡喜喜的,熱熱鬧鬧的,貼好了窗花,蒸好了饅頭,剁好了包餃子的肉餡兒,圍在一起包餃子。
她眼巴巴地等着他從軍營回來一家團聚,也好給二位老人一個驚喜。
他還說好了要給孩子們帶來過年的新衣服呢!一個月前的來信說:探親申請已交給領導了,假也獲批了……
心裏正琢磨時,突然聽到有人喊她,自己是徑直奔大隊部,拿到的是一張包裹單和一封電報,包裹是給孩子們準備的新衣服,電報內容則很簡單,「部隊有緊急任務……」得剩下的不用看,也知道不回來了。
算了,已經習慣了,好在爹還不知道,不然白高興一場。
她心下一聲嘆息,既然做了軍人的妻子,註定了這樣生活的必然。
姚奶奶洗了洗手,捲起袖子。
大娘趕緊說道,「娘,您不用再下手,俺們幾個能包完,時間還早呢!」
「對呀!你去看我爹他們玩兒花牌吧!」姚長青笑道。
「是啊!娘您進去吧!」三大娘也催道。
姚奶奶看了看剩餘的餡兒還有面,「你們慢慢包,不着急。」
「是,娘。」姑嫂三人一起說道。
姚奶奶轉身進了東裏間,小傢伙們一見奶奶進來,停下手中的遊戲,奶奶的叫個不停。
姚長山一見她進來,挪開了位置,「娘,你來玩兒吧!我今兒輸了好多,您瞧瞧!畫了這麼多烏龜。」
「誰來都一樣!」姚爺爺牛氣沖天的說道。
姚奶奶脫掉鞋,盤膝而坐在炕上,「哈……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這下換成了姚爺爺、姚奶奶和田姑爺三人玩兒,而姚長山則坐在姚奶奶身後助戰。
*
「爹、娘,我回來了。」姚長海站在院子外叫道。
「耶!」炕頭上正在玩兒翻花繩的小子們一聽飛也似地的跑了出來,「小叔,小叔,你可回來了。」
「我們可等了好久了。」
「小叔,小叔……」一個個的圍着姚長海身後的竹背簍。
姚長海被小傢伙們圍着,終於『困難』挪到了屋裏。
「大嫂,三嫂,四姐,包餃子呢!」姚長海笑眯眯地說道。
「回來了。」大娘笑着說道,「去吧!咱爹、娘在屋裏呢!」
「那我進去了,嫂子你們忙吧!」姚長海笑道,看着身後一溜的小蘿蔔頭兒,他笑道,「小饞貓們,等會兒!見完爺爺再說!」
「等等!」姚長青手一張開,攔着姚長海的去路,像小狗似的,仔細的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姐!你幹什麼?」姚長海被她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身體後仰,不斷地躲避着如餓狼似的她姑姑。
「你把頭低下來點兒。」姚長青突然說道。
姚長海乖乖地垂下頭。
「我說哪兒怎麼這麼香。」姚長青手肘搗搗他的胸口,眨眨眼道,「你小子怎麼跟個娘們似的,這麼香。」
姚長海這才想起來,老實地回道,「姐,我用香皂洗頭來着。」
「喲!大嫂、三嫂,不得了了。你小子開了洋葷了,還用香皂洗澡。」姚長青擰着他的耳朵咋呼道。「我們女人都沒這待遇,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呵呵……姐,鬆手,鬆手。」姚長海傻笑道。
「行了,小姑子,鬆手吧!」大娘出言解圍道。「爹,娘等着小叔子呢!」
姚長青鬆開了他,姚長海道,「還是大嫂最好了,真不知道姐夫怎麼受的了你,兇巴巴的。」
「找打不是。」姚長青又舉起了鐵拳,「我會好好的招呼你。」
「爹,娘!」姚長海說話當中嘩啦一下掀開帘子進了東裏間,逃出了魔掌。
「這個長青多大了,還跟長海鬧騰。」姚奶奶無奈地搖搖頭道。
「他們姐弟倆的感情好。」田勝利笑道。
「這倒是,長青比長海大七歲,長海可以說是她帶大的。」姚奶奶感慨道。
那時候長青不但帶着長海,她兩個小侄子也一起照看,大人們都在地里幹活呢!
有半大的長青在,帶孩子做飯,卻是讓大人們少了後顧之憂。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爹、娘,大哥、姐夫,我回來了。」姚長海挑開帘子看着坐在炕上的人笑着說道。
早在聽到姚長海的聲音後,屋子裏就停下了牌局。
「親家姥爺和親家母都還好吧!」姚奶奶盤膝而坐在炕上笑着問道。
「媽媽挺好的,就是姥爺出診了,所以我沒見着。」姚長海簡單地說了一下道。
姚奶奶直起身子道,「親家姥爺不容易啊!真是的大過年的還出診啊!」
「沒法子,性命攸關。」姚長海也無奈道。「不過十里村大隊,管接管送,沒問題。」
「我把山貨送到了,吃過午飯才回來,回來的有些晚了。」姚長海說着把背簍卸了下來。
「應該的,你不去,這親家家,過年就太冷清了。」姚爺爺點頭道,他把牌一撂下,「人來齊了,咱們該去上墳了。」
「他娘,東西準備好了嗎?」姚爺爺拍着姚奶奶的膝頭說道。
「準備好了,早就準備好了。」姚奶奶一翻身,爬了幾步,從炕頭柜上把竹籃子遞給了姚長山。
姚奶奶跟着姚爺爺和孩子們一起下了炕,幫着老頭子綁好襪子,穿上鞋,穿上外罩。
而在外間包餃子的女人們也給自家男人或者孩子們穿戴整齊了,穿暖了。
呼啦啦一下子都出了堂屋,準備上墳去。
姚長海則先回了自己的西廂房,「她媽,我回來,現在去上墳,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連幼梅點點頭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姚長海探頭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妮兒道,「爸爸一會兒就回來,再抱抱我家妮兒。」
話落轉身出了房間,跟着姚爺爺他們出了家門。
而女人們在把男人們送走後,則繼續在家裏包餃子。
當然田姑爺沒有跟着去上墳。
除夕上墳是許多地方的習俗,成為各地鄉間共有的傳統。後晌時分,伴隨着零星而歡快的爆竹聲,姚爺爺便吆喝着家裏的男人們,穿戴整齊,姚長海扛着鐵杴,姚長山拎着冥幣,作為長孫的姚博遠提着自家制的煙酒,步行到距村子四五里外的墳塋,給老人上墳。
國人都是比較信奉祖先的,一般逢年過節就會給老去的親人,送東西,也就是上墳。因此,年三十早上是舊的一年的最後一天,又到了除夕,這天上午是要上墳去的。
然而我國北方的一些農村,在吃完除夕的下午飯後,會再去上墳,這次去是要把祖先的靈魂請回家裏,放在家堂軸子上,讓子孫供奉,也是一起過年的意思,這個傳統上叫請家堂。
本來應該是吃完午飯就去的,由於姚長海在岳家,所以姚家上墳,所以推遲一些時候。
姚長海頓住腳步道,「爹,那麼遠的路,不如我推着自行車,您坐上去,總比走着去方便多了。」他接着道,「再說墨遠、文遠和振遠太小了,走上四五里路……」
姚長山一直扯着他的衣衫,「小弟,別說了,別說了。」
在老爺子的注視下,姚長海再也說不下去了,「爹……我沒別的意思。」
姚爺爺便將滄桑的面孔朝下一沉,直撅撅道:「給老人上墳,是多麼莊重的事啊,你以為讓你去玩兒啊!老人含辛茹苦把你爹我拉扯大容易嗎,過年了給老人上墳,你還要什麼方便?別說四五里路程,就是十里八里,也該一步一步走着去,是晚輩人的一片孝心啊!」
「你要是有別的意思,老子早就拿鞋抽你了。」姚爺爺沉着臉道。
「可是爹,您老現在對爺爺都啥印象了。」姚長海嘴裏嘟囔道。
姚長山趕緊捂着他的嘴,朝姚爺爺笑道,「爹說的對,這麼莊重的事,咱們是該走着去,走着去。」
在上墳的路上,姚爺爺告訴後輩們道,「上墳,又叫『請老人』。就是請老人回家跟兒孫一起過年。看到兒孫生活美滿、家庭和睦,是老人最大的寬慰啊!兒孫上墳的腳印,就是老人回家的嚮導,絲毫馬虎不得!」
「知道了,爹。」孩子們齊聲說道,「俺們走着去。」
孩子們這才理解每年上墳,爹、爺爺為什麼要堅持步行,並為他的拳拳孝心而感動。
在上墳的路上,不善言辭的姚爺爺一下子打開了他那積攢了一年的話匣子,滿懷深情地跟孩子們講起爺爺、奶奶當年為了撫養他長大成人,所吃的萬般苦,所受的千般罪,情到深處,不禁淚水蠕蠕,動情地說:「父母的心裏有太多的事,兒女的事是大事;父母的眼裏有太多的人,兒女最親。父母給兒女的愛是最博大無私的,所以,當我們什麼都可以淡忘的時候,父母的養育深恩卻絲毫不能忘記,並將感恩之情代代相傳。」
孩子們這才理解每年上墳,父親為什麼一定要領着家裏的男人們一同前往,他是要將感恩之情代代相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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