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被老爺子和女兒的當頭棒喝,也清醒了過來,不再想那些有或沒有的。當下又道,「這婆媳戰爭千年不變,以咱家現在這成分,幗英不照樣不被婆家所喜,不和明輝的性質一樣了。」
「不一樣,清遠能護着咱家幗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為讀書人,清遠是條漢子。」老爺子笑了笑,「這點兒識人的眼力我還有的,以後別泥腿子、泥腿子的叫,那是咱家女婿。」
「還識人的眼力,有那眼力界怎麼不知道趨吉避凶啊!」老太太不客氣地回道。
「做人要有原則!有些寸步不能讓,總得有點兒堅持!」老爺子耿直的梗着脖子說道。
「哼!」老太太話在嘴裏猶豫了半天沒說出去,她多想回他一句,你的堅持,就成了咱現在的下場。怕此話一出,傷了老爺子的精神支柱。
「幗英啊!」老爺子握着她的手道,「是爸對不起你,落到這般田地,委屈你了。」
「原來老頭子還知道啊!」老太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刺道。
「媽,少說兩句吧!」幗英在中間勸和道。
「幗英啊!委屈是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我對咱家的姚姑爺是非常滿意。再來以後的日子比現在還要艱難,你要有心裏準備。」老爺子嘆聲說道。
老爺子和姚清遠翁婿兩個曾經在一起懇談過,對於結婚的代價和未來的生活小伙子有着很清醒的認識和充足的準備。
「怎麼說清遠在農場工作,一個月少說26塊錢,這口糧也是場裏發的,對了,幗英這他的錢,你可得都要過來,男人身上不能有錢。」老太太當下就道。
以前誰會看上這一個月二十多塊錢,現在她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你這個老太婆到現在還拎不清,清遠跟幗英結婚,首先就的放棄現在的工作。沒了農場的工作,哪來的錢。」老爺子教訓道,「合着你到現在還以為幗英是低嫁,咱現在是高攀了,懂嗎?貧下中農吃香,懂嗎?」
「啊!那咋辦,這老話說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清遠沒了工作,咋養活你啊!」老太太這才反應過來,「以前誰煩惱過這個,現在咱都混到這份兒上了。」老太太一臉的苦澀,「都是你害的。」接着埋怨道。
「媽,您就別添亂了,您當我爸心裏好受不成。」幗英勸道。
「唉……」老太太長嘆一口氣道。
老爺子別過臉繼續道,「清遠農場的工作沒了,肯定回大隊掙工分,要養活你們倆也容易。別惦記我們老兩口,我們有胳膊、有腿,還能動,這日子總能挨過去。」
「別聽你媽說的,總想着往娘家倒騰東西,貼補我們。讓婆家人看不起,這裏起碼有有限的自由,種種地,咱只當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老爺子笑着說道。
「咱家幗英嫁給他不就是想貼補咱倆的。」老太太嘟囔道。
「你趁早給我歇了這個心思,怎麼人家幹得了,你就幹不了,你金塑的,人家就是土捏的不成。」老爺子又訓道,「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咱現在是有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別打腫臉充胖子,你就認清現實吧!」
「你說我跟你過的這叫啥日子,年輕的時候,在戰場上,提心弔膽的,好不容易挨到解放,轉到了地方工作,安全了吧!又碰上這運動。你說你要是貧下中農出身多好。」老太太唉聲嘆氣嘮叨道。
「你給我閉嘴,不許你在說這話,這出身是自己能決定的嗎?我爹娘好不容易把我養大,人都沒了,還誣衊他們。前些年沒事的時候,你咋不說呢!一方面享受的着父母給的,現在又哭爹罵娘的,給誰看呢!忘了祖宗,那是人嗎?連畜生都不是。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我父母沒錯,他們勤勞善良,掙的每一分錢都對得起良心,為了支援**散盡了家財。」
「好好,他們好,我錯了吧!」老太太立馬認錯道,心裏卻不服氣要不是他們咱們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媽,你幹嘛碰觸爸的雷區。」幗英朝她搖搖頭道。
「幗英,別聽你媽的,一輩子算計,算計來算計去,把自己給算計進去了。」老爺子哭笑不得道。
「好了,往事不提,明兒跟清遠回家見見婆家人,醜媳婦總得見公婆,何況咱家幗英不醜呢!」老爺子還想說什麼,一看見這個攪時的老婆子,改口道,「行了,睡覺吧!」
老爺子吹熄了煤油燈,一家三口躺在炕上。
幗英是翻來覆去睡不着,趁着一彎下弦月披上襯衣下了炕做在了門外。
老爺子看她如此悄悄地也下了炕,只有炕上的老婆子傳來細碎的呼嚕聲,沒心沒肺的睡的香着呢!
「誰?」幗英聽見身邊有動靜,當場下的警醒的站起來,摩挲着找傢伙什。
老爺子一看這淚差點兒落下來,他捧在手心兒里的閨女啥時候如驚弓之鳥似的哽咽道,「幗英別怕,是我。」
「爸,是您啊!坐。」幗英起來讓開木凳子,坐在旁邊的石墩上。
「幗英啊!怪爸讓你嫁給一個土裏了刨食的。」老爺子痛心道,「但凡有點兒法子,爸也不……」
「爸,我不怪你,嫁誰都是嫁。」幗英苦笑道。
老爺子猶豫了半天才道,「幗英別把姓付的那混蛋欺負你的事,告訴清遠,但凡男人都在意這一點。」
幗英聞言隨之一愣,笑道,「爸,是清遠救了我,他知道。」
「你這孩子,爸還以為……」老爺子又哭又笑道。當時閨女回來衣服扯破了,一直哭,他還以為……
「沒有,清遠還揍了那傢伙一頓。」幗英笑道。
當時被姓付的,拽到玉米地里,她真的是絕望了,沒想清遠從後面一棍子悶倒了姓付的,又補了兩腳,起碼讓姓付的半個月下不了床。
想起那件事,除了自己的狼狽,就是他罵她的那些話了,不知怎麼地記得最清楚,甚至連他當時表情都記得一清二楚,長這麼大還沒有人這麼罵過她。
她還以為鄉下人都老實木訥不會說話呢!沒想到都這麼牙尖嘴利的。只不過都是罵她蠢、罵她笨的。
「還看什麼?還不快走。」姚清遠凶神惡煞地罵道,「哭什麼?真是個笨蛋,不知道這長高的玉米地就是天然犯罪的場所,農村三歲的孩子都知道。」
「這混蛋的話也能相信,母豬都能上樹。」
「你以為我想求人,如果不是我媽病了,我才不會……」
「與其求別人,不如自救。」
「人那什麼時候都得靠自己。行了,你趕緊走吧!大夫我幫你請?」
「這說話的調調,我想起來,你是誰了。」這粗俗兇巴巴的語氣可是一輩子都忘不掉。
「原來是你啊!幾個月了,還沒長進,笨死啦。」姚清遠也認出了她是誰了。
事後請來了赤腳大夫,帶着遲疑兩劑藥下去,媽的病好了。其實老太太是心病,任誰從天堂掉地獄裏,這生活上帶來的不方便,還要乾重體力農活兒,快要被逼瘋了。然而被她這麼一嚇,媽總算打起了精神。
他罵得對,人最終還得靠自己。
可是這農活真不是人幹的,她和爸媽一起下放來勞動改造時,正巧遇上麥收,初遇姚清遠就在麥地里。
他們就這麼直接給扔到了麥地里,二話不說,下去收麥子。
天知道她長這麼大連麥子啥樣都沒見過,就這麼幹農活,居然還是最原始的拔麥子。
偌大一個農場連收割機都沒有,甚至鐮刀都少用,一切都是靠人工來干。因為這裏不是產煤區,為了彌補缺乏燃料,捨不得把麥根留在田裏,是要把其收到家裏當柴火燒的。
因此,拔麥子就成了麥收的第一道工序,拔麥子是直接去地里,用雙手攔過一把麥子連根拔起,拔麥子前要保證地里不能很濕不能很乾,過濕插不進腳,過干拔不出來。
天剛蒙蒙亮,人們就下地了,金黃的麥子在晨風中招搖,逗弄得人們兩眼放光,幗英可再也沒有感慨那好心情了。
沒有任何前奏,每人幾壟一貓腰便拔了起來,拔麥子可不是輕鬆的活,花費力氣不說,單就兩面手掌,就讓人很難受的了。幗英這雙嫩白的小手沒有任何的勞動保護措施,全是赤手空拳的一墩墩地拔,一把拔來,麥秸常常會發出澀澀的「吱吱」聲。
拔出的麥子得用腳將麥根上的土踢掉,需手倫腳踢講究配合,用腳使勁踢麥根上的土時,她手忙腳亂的落在最後,更倒霉的還被土裏碎玻璃之類的利器將腳劃傷,包紮做夢吧!更無公傷可休。
實在忍受不了,這血一直冒,也顧不得髒了,一屁股做在土上。
「腳被劃傷了。」
粗聲粗氣,滿身刺鼻的汗味熏着她頭昏腦漲,根本沒有力氣搭理他。
「你幹什麼?」幗英又氣,又羞,因為腳丫子被人抓着呢。
「上藥!」
綠色的汁液,敷在傷口上很快就止了血。
「起來,繼續干。女人,別連累我們隊。」
話落就消失在她眼前,在一大片貓着腰拔麥子黑黑點點中,他們穿着打扮一樣,頭戴着草帽,臉上糊着厚厚的塵土,跟帶着面具似的。誰還認得出他是誰啊!
真是粗魯,窮搓丑,鄉巴佬,真受不了,這是第一次初遇清遠,他留給她的印象。
第二次見面就是自己最狼狽的時候,似乎每一次見面都是自己最狼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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