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謀反事敗,侯君集參與謀反,時隔一年多,李世民與侯君集再次相見。
沒人知道這次君臣會面究竟說了什麼,李世民殿內揮退左右,君臣二人相對而坐,兩個時辰後,侯君集才從甘露殿出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帶着微笑,面頰上卻淚痕未乾。
當天下午,太極宮傳出旨意,着令侯君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領軍三萬征伐西域焉耆王龍突騎支。
這道旨意是朝臣們早在意料之中的,李世民當初赦免侯君集之罪,恢復其爵位官職,侯夫人壯烈自戕是一個原因,不過不能算主因,主因是李世民需要一個能蕩平西域的大將,侯君集是最合適的人選,再加上當初侯君集參與前太子李承乾謀反,關鍵時刻臨陣倒戈,也算是懸崖勒馬,並未給長安城造成任何實際損失,這也是李世民能夠赦免他的一個原因。
出了宮後,侯君集馬上直奔長安城西大營點兵,這次出征皆選關中子弟,雖說人數只有三萬,可挑選的都是精兵悍將,關中子弟善戰之名天下皆聞,三萬人馬看似不多,但足夠蕩平整個西域了。
…………
太平村,村口。
王樁收拾好了行李,一身戎裝打扮,手上拎了個小包袱,像打算下山搶壓寨夫人的土匪似的一臉喜氣洋洋。
王樁的父母,弟弟王直,還有他的夫人周氏卻愁眉不展,平日剽悍的周氏此刻哭得梨花帶雨,一邊依依不捨,一邊恨恨的掐他,王樁笑着齜牙咧嘴。
李素也來送他,他的心情不算太好。
總覺得自己把兄弟推入了火坑,雖然是人家自己強烈要求入火坑,可李素還是很不忍心,尤其是看到王家父母那般失落傷心的模樣,李素更覺得自己是個混賬了。
上前拍了拍王樁的肩,李素沉聲道:「既然決定博個功名,那就好好干,不然對不起你父母和婆姨,家裏的事你不要操心,讓你家老二盡孝,你負責保重好自己……」
飛快瞥了周氏一眼,李素愈發覺得心氣不順,語氣也變得有些差了:「……你說你好好的為何喜歡幹這種玩命的勾當?跟婆姨成親這些年了,就算要走好歹也該給王家留個後吧?」
王樁咧嘴笑道:「三兩年就回來了,不耽誤生娃,趁着年輕還能動彈,總歸給家裏掙點軍功,運氣好說不定封個爵啥的,子孫後代也算是權貴了。」
李素嘆了口氣,這傢伙看似憨厚,其實心眼特別實,認準的事誰勸都沒用,以他的性子若上了戰場,說不定就是那種一門心思闖營拔寨朝敵軍主帥狠揍的缺心眼,當然,命好的話也許會有一番大造化。
「侯大將軍那裏我打好了招呼,你先在他身邊當親衛,表現好一點,讓他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領軍上陣就有機會了,上了戰場多保重自己,別死心眼的往前沖,接敵之前多用腦子想想,尤其不要中了敵人的圈套,發現不對勁掉頭就跑,先保住命再說,你是王家的長子,可不敢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知道嗎?」
王樁咧着嘴傻呵呵的點頭。
李素左右掃了一眼,上前壓低了聲音道:「跟着侯大將軍好好干,不出意外的話,一年之內西域可平,接下來朝廷要駐軍安西都護府,你爭取留下駐軍,一年後我派人將你婆姨送到西州去,兩口子好好過日子,少跟那些胡女夾纏,身上一股怪味也不嫌膻……」
王樁眨了眨眼:「放心,我懂。」
「你懂個屁。」李素罵了一句,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低聲道:「平定西域後,我在長安這邊使點勁,爭取給你弄個都尉,你也多籠絡一些軍中的袍澤,重要的是……牢牢掌握住兵權,將來若晉王被立為太子或者登基稱帝,我的權力也大了,那時我定給你謀個大將軍之職,你也爭口氣,我的目標是,十年內由你獨掌安西都護府。」
王樁一驚,瞪大了眼睛:「我獨掌安西都護府?這個……我就是個耍陌刀的,哪有那本事,你要我掌這麼大的軍權為啥?」
李素笑道:「為了給咱們自己留條路,你把我的話帶給侯大將軍,他自會明白我的用意,而且會全力配合你的。」
王樁愕然道:「有啥用意不能跟我說?」
「因為以你的智商,我大約要跟你解釋一個時辰左右,嘴累是小事,主要是心太累,回頭你去問侯大將軍吧,他比你靈醒。」
拍了拍他的肩,李素笑道:「去吧,丈夫功名富貴當從馬上取,既然決定上沙場,一定混個人樣出來。」
王樁點頭:「你也保重,人在朝堂,兇險不比沙場小,凡事小心謹慎。」
與李素和父母弟弟妻子道別後,王樁轉過身,大步走向遠方。
李素仍站在村口一動不動,靜靜地看着王樁快要消失的背影。
離愁別緒,直到此刻方才漸漸湧上心頭。
相比自己在危機四伏的長安城殫心竭慮,王樁其實活得比自己更瀟灑更單純,想要博一份軍功,拎起行李說走就走,除了家人朋友的擔心,他的身上沒有任何負擔。
王直的神情有些低落,兄長的離開令他黯然神傷,也令他多了幾分感悟。
各有各的前程,明刀明槍在戰場上廝殺,大隱於市如影如魅勾心鬥角,都是各自選擇的路,大家走的路不同,多年以後,能否在同一個終點相遇?
貞觀十八年八月十二日,李治大婚。
長安滿城歡騰雀躍,只因李世民下了特旨,今夜長安可放開宵禁。
權貴的婚禮與百姓們並無太大關係,不過放開宵禁可就實實在在撓中了長安城百姓們的癢處。在長安開宵禁可不多見,每年也就上元夜和中秋節才有,今日晉王大婚,沒想到陛下竟也開了禁。
李世民這道旨意當然不完全是普天同樂的目的,前些日李治蒙冤,差點把小命搭進去,李世民愧疚得不行,這些天想方設法補償他,為他的大婚開一次宵禁算不得什麼,其次就是做給山東士族看,讓他們知道朝廷與山東士族的聯姻是何等的重視,何等的欣見其成。
山東士族果然很受用,長安開宵禁可謂是皇帝陛下給的天大的面子,絕對要用臉兜着,當然,山東士族的諸位家主們也沒讓李世民丟臉,一大早崇文門外便排滿了牛車馬車,車上滿載各家送來的禮品,每家的禮品皆有上百輛車,作為主角的太原王氏更是一口氣載了三百輛牛車,各家禮車接踵並肩,首尾相連,浩浩蕩蕩連綿數十里。
緊靠皇城太極宮的開化坊內,一座嶄新的富麗堂皇的大宅院披紅掛彩,大門內外無數宦官宮女來往穿梭忙碌,每個人皆是一臉喜氣洋洋。
這座府邸便是李世民賞賜給晉王李治的王府,從今日起,李治將從太極宮搬出來,他終於有了自己的王府,也有了自己的產業和收項,不再是李素眼裏的啃老族了。
上午辰時開始,禮部的官員們便陸續來到王府,開始籌措大婚的一應禮節和佈置,按禮制,晉王是要迎親的,太原王氏之女早早便從晉陽接過來,安置在王家位於長安的別院裏。
李素很早便來了,假模假樣說要幫忙,一到王府便去後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睡回籠覺,完全不見任何幫忙的表現,對此李素表示很淡定,他的解釋是,作為必須出席的觀禮嘉賓,自己沒有遲到,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便算是幫忙了。
「子正兄,多少做出點幫忙的樣子啊,哪怕去前院來迴轉悠兩圈呢……」李治不知何時找到了他,對這麼一號懶得出奇的人,李治感到很心塞。
李素打着呵欠道:「前院人手不夠?」
「人手當然夠,不過你可是我的儐相,要陪我迎親的,總該出去露個面吧?」
「不去,我性格比較內向,怕見生人……」
李治:「…………」
為了偷懶也真是拼了……
李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愁容不展地嘆了口氣,道:「其實當你儐相這事我都打算推了,你知道當年咱們晉陽平亂時,我把太原王家坑得多慘,王家的人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我若陪你迎親,恐怕真不會讓你進門了,催妝詩一首接一首,念得你口吐白沫,棒打儐相那個環節就更可怕了,別人成親都是對方女賓隨意打幾下走個過場,我若去的話,人家恐怕會上狼牙棒,以後每年你的結婚紀念日就是我的忌日,晉王殿下你覺得合適嗎?」
李治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他。
李素兩手一攤,道:「你看,你就沒想到這一點吧?不怕喜事釀成慘案嗎?所以,男儐相我還是婉拒吧,你找別人去更合適。」
李治若有所思地點頭:「子正兄所言有理……」
「你答應了?」
「不,沒商量,今我大婚,打死也要撐出場面……」李治看了他一眼,道:「……大不了讓你披一身銀光鎧怎樣?」
李素眨眼:「允許我帶一柄陌刀嗎?誰敢打我,我必取他項上首級……」
「不行!你真打算把我的大婚弄成慘案?」
「你真打算讓你的結婚紀念日變成我的忌日?」
二人大眼瞪小眼,聊天陷入僵局。
良久,二人很有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那個,子正兄,有件事我……」李治忽然臉紅了,神情扭扭妮妮像個弱受,李素看得渾身發毛。
「有話好好說,正常點說!」
李治臉仍有些紅,聲音也放低了許多:「那啥,大婚禮儀是小事,反正都有禮部那幫老頭子照應,他們怎麼說我便怎麼做,重要的是洞房……呃,我有點不太明白……」
李素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愕然道:「宮裏難道沒人教你?不應該呀。」
李治臉更紅了:「昨夜內侍省派來四個老宮女,說是教我行周公之禮,可她們也只是給了我一冊春.宮圖,上面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女.脫.光了黏成一團,關鍵部位還畫得模模糊糊,我一生氣就把畫冊撕了……」
李素仍愕然道:「宮裏或太原王家都應該會派一兩個女子手把手教你吧?難道沒有?」
如今的大戶人家成親,通常會由女方派一名丫鬟過來,在成親之前與新姑爺那啥啥一下,這是規矩,原因不僅僅是教男方周公之禮,更重要的是,這也是女方「試貨」的一種方式,丫鬟試過之後要回女方家稟報的,詳細匯報新姑爺那方面行不行,如何行等等。
民間大戶人家都如此,更不說堂堂天家皇子的大婚了。
李治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奇怪,紅着臉訥訥道:「宮裏確實派了個宮女,王家也送來了一個陪嫁的丫鬟,昨夜送進宮來,但我拒絕了……」
李素愈發不懂:「為啥拒絕?你害羞啊?」
李治嘆道:「嚴格的說,不是我拒絕了,而是太醫幫我拒絕了……」
李素驚訝道:「……太醫垂涎你的美色,不想讓別的女子染指你?」
「說哪裏去了!因為我體內餘毒未淨,正在調養身體,太醫說……兩個月之內戒色。」
李治說着露出悲憤的表情,恨恨地瞪着他:「子正兄,你說說,當初你說要我自盡便自盡,為何偏偏選服毒?懸樑不好嗎?投井不好嗎?自刎亦別有一番悲壯好不好?為何偏偏要服毒?」
李素語滯,然後陷入深思,良久,緩緩道:「……我只是想讓你死的姿勢儘量美觀一點,當時真沒想過你洞房的事,對不住了。」
李治抑鬱地嘆口氣:「算了,我忍忍吧。」
李素同情地看着他:「那你今晚洞房怎麼辦?」
李治臉頰抽了抽,齒縫裏迸出幾個字:「……她也給我忍着!」
…………
以李素的聰明,斷然不會幹那種損己利人的事,大唐的婚禮有個女方女眷棒打男方儐相的惡俗,別人棒打也就罷了,可李治要迎娶的是太原王氏之女,太原王氏與李素雖說因為聯手救李治脫困一事,目前關係有所緩和,不過李素仍不敢冒險。
「盟友」這個東西是有保質期的,因利而合,因利而散,隨着李治成功脫困,李素和太原王氏的蜜月期便宣告結束,接下來仍是互相敵對的關係,畢竟當年李素坑王家坑得不輕,這段仇怨不可能說消就消,大抵得被王家記一輩子。
所以李素絕不能冒險當什麼儐相,棒打那個環節很要命,以王家家主的脾氣,狼牙棒招呼的可能性很大。
下午過後,李治整裝出發,領着禮部官員和宦官宮女們浩浩蕩蕩前往王家迎親,同行的還有男方長輩的代表江夏王李道宗。
李素早早便躲遠了,他沒參與迎親,直到傍晚時分,在一眾鼓樂手吹吹打打的喧囂聲中,李素終於迎回了他的新娘子,太原王氏之女,也就是多年以後的王皇后。
當晚晉王府大宴賓客,朝中文武大臣盡皆上門恭賀,酒宴正酣之時,李世民親臨晉王府,接受眾臣的賀喜,熙熙攘攘中,李世民咧開大嘴笑得分外豪邁。
當着朝臣們的面,李世民示意宦官宣旨,其一,劃長安北郊上等良田一千畝賜予晉王,實食邑五百戶,其二,賜黃金千兩,絲綢錦帛萬匹,禁宮各色珠寶美玉盈斗,其三,賜長安城內曲江池芙蓉園予晉王。
三道封賜旨意,朝臣們大為驚訝。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皇恩浩蕩,盪得不能再盪了,別的且不說,長安城內的芙蓉園可是李世民最鍾愛的避暑之地,真正有山有水風景宜人的皇家園林了,佔地近八百餘畝,簡直是大唐都城裏的世外桃源。
然後,問題來了……
朝野傳聞猜測,馮渡被刺一案,魏王李泰或許因為陷害皇弟敗露,失了聖眷,事實上今日晉王大婚,魏王府只派了王府長史送來禮品,魏王本人並未親來,這也更證實了傳聞的真實性。再看李世民今日封賞晉王之重,那麼,聯想到越來越無法逃避的立儲問題,兩位都是嫡皇子,李世民會選擇誰?
這個問題很耐人尋味,未來立儲的結果平添了一層詭譎莫測的迷霧。
李世民的大手筆令無數人震驚,連躲在角落裏的李素都眼紅嫉妒不已,恨不得突然充滿豪情壯志造李家的反才解恨……
封賞完畢,李世民與朝臣們一起飲酒作樂,直至快子時,在一眾為老不尊的朝臣們的起鬨聲里,李治紅着臉扭扭妮妮,以一種非常矯情的姿態進了洞房。
別人尚不知道,但李素比誰都清楚,這傢伙裝得那麼羞澀,其實今晚沒卵用……
李治如何洞房不關李素的事,前因或許有點關係,但結果一定與他無關。
李素關心的是自己的洞房。
趁着晉王府里君臣酣暢通飲,李素悄悄溜出了城,一眾部曲護侍下飛快朝太平村奔去。
夜晚漆黑,道路難走,到太平村時已是深夜。
方老五等人正打算撥轉馬頭朝李家行去時,李素忽然勒住了馬。眾部曲頓時露出不解之色。
「呃,我今晚不回去了,叫薛管家派丫鬟跟夫人說一聲。」
方老五愕然:「公爺,都到家門口了,您不回家打算上哪?」
李素恨恨瞪了他一眼:「我上哪你管得着嗎?」
眾人驚愕,方老五畢竟娶了兩房寡婦,算是過來人,很快便反應過來了,然後露出瞭然的微笑。
「明白了,公爺,咱們先送您去道觀,親眼見您進去了咱們才放心呀。」
李素這時終於有些理解李治為何一副扭扭妮妮的矯情模樣了,自己遇到這事同樣也想矯情一下。
幸好天黑看不出他臉紅,李素端着架子嗯了一聲,眾人便換了個方向朝東陽的道觀行去。
道觀門口的禁軍自然是認識他的,就算不認識他,等候在門裏的綠柳更熟悉,見李素行來,正在門房裏打瞌睡的綠柳馬上醒了,急忙出門迎了上來。
許是綠柳早與禁軍們打過招呼,李素這大半夜跑過來居然沒攔他,視而不見地任李素進門了。
方老五等人果真實誠的等李素進門後方才往李家走。
綠柳將李素接進門,打着黃皮燈籠在前面引路,一邊打着呵欠一邊道:「公爺您來得真晚,公主殿下等您等到子時呢,現在估摸都睡着了,您小心着路,奴婢領您去公主寢殿……」
語氣一頓,綠柳忽然不解地道:「奴婢很想問,公爺您為何今晚睡這裏?奴婢問了公主,公主把奴婢趕出去了……」
李素笑了:「綠柳啊,還沒嫁人吧?」
綠柳臉一紅:「公爺問這個作甚?」
李素正色道:「既然沒嫁人,那我只能這麼告訴你,你家公主最近的人生過得很迷茫,沒有方向感,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今晚便是特意來跟公主殿下聊聊人生的。」
綠柳愣了:「這,這大半夜的……聊人生?」
「半夜子時過後,正是去蕪存菁紫氣東來之時,這個時候聊人生特別通透,隨時能感悟到天地大道,羽化飛升……」
「飛,飛……升?」綠柳睜着蠢萌的大眼,天真地道:「公爺能帶奴婢一起飛升嗎?」
「咳咳咳……」李素有些尷尬了,這話不好接,要看體力,也要看公主殿下答不答應。
漆黑的夜色里,忽然傳來一道嗔怒的聲音:「綠柳,別聽李公爺瞎扯,他糊弄你呢,行了,你就領到這裏吧,我帶他進去。」
李素借着昏黃的燈光一看,卻見東陽一身薄薄的紗質宮裝,露出一雙白藕般的玉臂,眉心中間貼了一個菱形花鈿,嘴唇塗了一層紅艷的嫣紅,整個人明顯精心打扮過的。
李素笑了,女為悅己者容,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綠柳吐了吐舌,行禮後識趣地退下。
東陽盈盈上前,伸出纖長的手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滿嘴胡說八道,什麼聊人生,什麼羽化飛升,大半夜的騙個小姑娘,你想對她作甚?」
薄怒輕嗔亦是風情,李素看呆了,然後笑道:「綠柳今年都十八歲了吧?還不趕緊把她嫁出去,留來留去留成仇,再不給她尋個如意郎君,不怕她背地裏畫圈圈咒你?」
東陽哼道:「早跟她說過了,為她尋一良人,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可這丫頭死心眼,說什麼也不肯嫁,非要留在道觀服侍我,我能怎麼辦?」
「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嫁人就殺了她,你看她還不歡天喜地從了。」
東陽白了他一眼:「哪有逼人成親的道理!你對你家丫鬟也這樣嗎?」
「我家丫鬟用不着逼她們,到了年歲馬上就走,跑得比兔子還快,想留都留不住。」
二人往寢殿方向慢慢走,東陽奇怪地扭頭看着他:「誰呀?把你家當龍潭虎穴了,難不成你禍害了很多丫鬟?」
李素淡淡一笑:「有一個你認識,那位從你道觀出來的姓武的姑娘,前些日她投奔晉王去了。」
東陽呆了呆,接着柳眉倒豎,怒道:「反了她了!簡直是吃裏扒外,這種下人你為何不嚴懲?天底下哪有下人瞞着主家投奔另一個主家的道理!」
平日裏東陽脾氣很溫和,可一旦涉及李素的事,她就有點暴脾氣了,關心則亂。
李素笑道:「你消消氣,武姑娘向我辭過行,我答應了。」
東陽一滯,恨恨剜了他一眼:「到底是護短的李公爺,人家都攀高枝了你還護着她。」
「她有她的選擇,當初接她進府時我便跟她有過約定,日後若尋着更好的去處,我絕不阻攔。」
東陽眨眼:「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出奇之處,令你對她如此看重?」
李素苦笑道:「與其說看重,不如說是忌憚,這個女子的本事現在看不出來,三五年後約莫便能現出崢嶸了。」
東陽沉默片刻,道:「既然忌憚她,為何放她離開?我知道你並不是什麼大善人,真要心狠手辣起來,她絕對活不長久。」
李素驚奇地道:「咦?你是出家人啊,為何好像鼓勵我殺了她似的?」
東陽氣道:「還不是因為你!我是出家人不錯,可我也是大唐公主,宮裏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我經歷過的不比你少,就算你心存善念不殺她,也該將她死死摁在你府上哪裏也別想去,放虎歸山留後患的道理你難道不懂?你若真這麼忌憚她,便應該拿出手段將禍患消弭於未起之時。」
李素笑嘆道:「她離開對我也有好處,利弊權衡之後我才決定放她走的,接下來怎樣,不妨拭目以待,就算她以後得了勢,我終歸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東陽笑嗔着白了他一眼,道:「你呀,明明是個善良的好人,心存一絲仁念放過了她,偏偏還嘴硬……」
李素苦笑道:「行了行了,娘子,今晚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這喊打喊殺的不覺得太煞風景了麼?」
提到這個東陽頓時羞不可抑,俏臉紅得像一隻煮熟的大蝦,扭過頭快走幾步,羞道:「你……說什麼胡話!我只是,只是……與你聊聊人生,你想到哪裏去了?」
李素笑道:「你才是說胡話,而且說的還是我剛剛說過的胡話,聊人生這麼爛的理由也敢說,當我是你家那傻丫頭綠柳?都老夫老妻了,羞啥?」
東陽愈發羞得不行,腳步也越來越快,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匆匆領着李素進了寢殿。
…………
事前的準備做得很足,東陽早已將侍候的宮女支開,偌大的寢殿內只剩了李素和她二人。
殿內被重新佈置了一遍,正中的桌案上擺着一雙燭台,紅彤彤的蠟燭已燒了一半,昏黃的燭光隨風微擺,襯映出一雙好事多磨的人影。
燭台中間擺上了三色供品,還有一壇酒,兩隻酒盞,桌案下兩隻蒲團上蒙罩了一層通紅的綢布。
東陽牽着他的手,悄悄走進了殿內,臉蛋被燭光襯照得紅艷艷的。
李素有些驚呆了,看着這殿內的佈置,訥訥道:「你這是……」
東陽垂着頭,眼眶微紅,輕聲道:「今夜起,你便是我實實在在的夫君了,咱們身份不差,可是尋常百姓家都能有的大婚之禮,你我偏偏求而不可得,這些……是我白天裏獨自悄悄佈置的,連綠柳都不知道,簡陋了一點,好歹也算是夫妻之禮了吧。」
李素無言,牽着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東陽眼眶越來越紅,拉着他走向蒲團,二人雙雙面向桌案跪下。
取過桌案上的兩盞酒,東陽遞一盞給李素,自己舉起另一盞,朝他敬了一下,含淚笑道:「妾身自小喪母,宮裏時活得孤獨,許多嫁人的規矩也不懂,都是想當然弄的,或許有些地方弄得四不像,夫君莫嫌棄,今晚行過夫妻之禮,妾身便真正是李家的人了,從此禍福與共,不離不棄,縱然夫君負我,我亦不負夫君。」
李素眼眶發熱,慨然嘆道:「你不要這麼說,……是我負了你。」
東陽眼淚撲簌而下,卻仍笑道:「誰都不負誰,你我夫妻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都是豁出命才掙來的,日後亦當互相扶持走下去,夫君,且與妾身滿飲此盞。」
說完東陽仰脖一飲而盡。
李素也隨之飲盡,酒是非常溫和的葡萄釀,他的喜好東陽一直都記得的。
重新滿上一盞,東陽接着道:「這第二盞,敬夫君的高堂父母和我的父皇母妃,你我的母親都逝世了,父親都還健在,可今夜的大禮,卻沒辦法請他們來,說來是我這個媳婦的不孝,終究亦是被世情所誤,願兩位父親不要怪我們。」
梨花帶雨卻朝李素嫣然一笑,東陽笑道:「夫君,且與妾身滿飲此盞。」
李素沉默着一口飲盡。
東陽顫巍巍地滿上第三盞,遞給李素。
「這第三盞,敬咱們今世的緣分,夫君,當年在涇水河邊認識你,是我生平最大的幸事,恨只恨我生在帝王家,讓咱們的這段美好姻緣多了許多波折,往後的日子,還望夫君多包容妾身,妾身性子不壞,卻也有許多不懂事的地方,有時候跟夫君置氣了,鬧騰了,哭了,笑了,夫君且為妾身多一些耐心,當然,為了咱們李家的世代興旺,需要妾身全力以赴的地方,夫君也萬莫與妾身客氣,『禍福與共』四個字,不能只是掛在嘴上說的。」
「夫君,來,滿飲此盞。」
二人飲盡,李素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軟,也很涼。
二人相視一笑,然後面向桌案上的紅燭,緩緩拜了下去。
三拜,禮成,二人站起身,東陽忽然忘情地撲進他懷裏痛苦失聲。
夜風入室,紅燭的火光翩翩搖曳,忽然一聲輕炸,紅燭迸出一朵並蒂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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