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巨匠 715 獵物捕獵

    傑夫低低地呻吟着，那痛苦的呢喃在嘴邊徘徊，海莉興高采烈地跑了出來，那輕快的步子就像是剛剛放學回家的孩子，「是你，是你叫我嗎？」。歡快的聲音里充滿了雀躍，「對不起，我剛才在看你的醫藥櫃。好吧，真無聊，裏面沒有什麼刺激的東西，不過很想知道那些潤滑劑到底是要幹嘛的。」

    背後的陽光穿透磨砂玻璃滲透進來，金色的陽光變成了清冷的白色，那緩緩暈開的光線之中讓屋子裏所有的顏色都開始失去意義，只剩下一團朦朧而刺眼的光芒，讓人產生一種置身於冰天雪地的錯覺，皮膚之上忍不住就開始冒出了雞皮疙瘩。

    「哦，等你準備好了再和我說話，不要着急。」海莉十分體諒地說到，臉上浮現出了體貼的溫柔。傑夫卻好像智力開始消退了一般，「你剛才……你……呃……」一句話支離破碎，根本無法組織起來，口水在嘴角吧唧吧唧地發出聲響，「你還記得我說的嗎？」。海莉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抿了抿嘴，打斷了傑夫的話語，親切地說到，「只能喝自己經手過的飲料？」嘴角的笑容收斂了起來，海莉的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閃過一絲狡黠，「這忠告適用於每個人！」

    上帝！上帝！上帝！

    馬特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站立了起來，一陣涼風吹過脊樑，他整個人都坐直了身體，即使如此，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他以為海莉是獵物，但現在看來，海莉才是獵人，她早就有所準備，在傑夫的飲料里下藥了！

    短暫的恐懼之後，馬特開始亢奮起來，所以現在海莉要開始懲罰傑夫了嗎？所以海莉是在開玩笑嗎？所以海莉意識到了傑夫是戀/童/癖嗎？所以海莉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事情將會如何發展？

    無數個問號在馬特的腦海里迴轉，就好像傑夫一樣，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海莉徐徐地揭曉了自己的真正用意，顯然她已經盯上傑夫很久很久了，她小心翼翼地證實了傑夫就是一個戀/童/癖，然後決定用自己的方法執行懲罰；但傑夫卻百般狡辯，始終拒絕承認自己就是戀/童/癖，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擺脫如此困境。

    馬特堅信着傑夫就是戀/童/癖，因為開篇的小細節已經證實了這一點，但伴隨着海莉和傑夫之間對話的展開，馬特的心態卻開始動搖了，時而站在傑夫這一邊，時而站在海莉這一邊，尤其是當海莉在整個屋子裏翻箱倒櫃，卻始終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來支持她的觀點時，馬特開始感覺到了刺骨冰冷。

    海莉僅僅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會不會是她判斷錯誤了？會不是她想像出來的錯覺？會不會是她一廂情願？即使她的猜測是正確的，但她卻跳過了警/察和法律，選擇了自己單槍匹馬地展開懲罰，不僅安全問題令人擔憂，而且她將自己凌駕於法律和道德之上，以上帝的姿態對傑夫進行了審判，這讓馬特的胃部開始灼燒，他不喜歡這樣，他也無法接受這樣，這是不正確的。

    馬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罪惡之城」，更為準確來說，是貫穿蘭斯犯罪三部曲里的核心思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真的是正義的出路嗎？

    馬特開始產生了自我懷疑，也許傑夫根本就不是戀/童/癖，也許此前的暗示都是蘭斯的故意誤導。就在此時，海莉幾乎將整個屋子都拆了，依舊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而被留在臥室里的傑夫已經開始掙扎繩索的束縛了，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右腳掙脫了出來，似乎只要再多一點時間，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束縛了。馬特的心臟猛地收縮起來，他居然有些興奮，興奮着傑夫就要逃出生天了，那種莫名其妙、難以言喻的刺激感讓他忍不住就抓住了扶手，眼睛放光起來。

    「嘩啦」，海莉的腳步停在了客廳那一池子的石頭，然後撥開了石頭，緊接着就露出了下面的保險箱。

    時間似乎就在這一刻停止了，傑夫瞳孔里的恐懼、脆弱、慌亂、掙扎、絕望剎那間湧現出來，狠狠地給了馬特一記耳光——他剛才的猜測錯了，全部都錯了。僅僅只是一個眼神的洶湧，卻將傑夫內心的所有真相都暴露了出來。

    傑夫試圖進行最後的垂死掙扎，他捕捉到了海莉回答里關於父母部分的猶豫，於是他意識到，海莉對自己的仇恨其實是來自於對父親的憤怒，只是想要把這種憤怒發泄到自己身上。所以，傑夫放緩了語氣，無比溫柔而睿智地開始交談，他狠狠地擊中了海莉，就這樣一步接着一步地讓海莉卸下了所有心防，似乎看起來不堪一擊。

    就在馬特以為海莉又一次要上當、陷入危險時，海莉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真的以為這樣說會有用？你真的很出色，你懂得少女心理，說服她們相信你，然後把內心深處的秘密都告訴你。」

    看着傑夫那善良而俊朗的面容，馬特可以感覺到憤怒在胃部翻滾着。每一個細節都在證明着，傑夫就是戀/童/癖，但他那完美的偽善面容卻成功地動搖了馬特的猜測，那種被欺騙、被玩弄、被戲耍的恥辱感席捲而來，馬特不由就屏住了呼吸。

    海莉開始猜測保險箱的密碼，多次嘗試都失敗了，被怒火沖昏了理智的傑夫開始冷嘲熱諷起來，甚至開始挑釁海莉。但這一舉動卻加速了他的滅亡，海莉從傑夫的聊天室暱稱尾綴「319」里猜出了密碼——傑夫和吉奈爾第一次約會的日子，「1989年三月十九日」，然後傑夫那湛藍色的眼睛裏，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世界分崩離析。

    保險箱裏的證據證明了海莉的猜測，傑夫就是戀/童/癖，鐵證如山！

    過度的憤怒讓馬特雙手緊緊抓住了椅子扶手，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着，不僅因為傑夫是戀/童/癖，更因為傑夫道貌岸然、人面獸心，還因為傑夫的瞞天過海，就連他都動搖了自己的猜測，那種羞愧和恥辱讓憤怒達到了極致，怒火從胃部躥升了上來，熊熊燃燒着他的肺部，以至於每一次呼吸都炙熱而沸騰。

    海莉顯然和馬特一樣，她找到了一個女孩的照片，憤怒地指責傑夫，可是傑夫卻等海莉靠近時，蓄力直接將海莉撞翻了。海莉整個人撞到了桌角，昏死了過去，然後傑夫竭盡全力用腳尖滑動着椅子，回到臥室里，找到了海莉丟在被子上的手槍。

    馬特屏住了呼吸，所有怒火都被凝固在了胸腔里，他不希望海莉成為受害者，他不希望傑夫能夠得逞，他不希望……

    聰明的海莉躲了起來，然後繞到了傑夫的背後，用保鮮膜將傑夫的臉部包裹起來。傑夫死命掙扎着，拼命地將海莉撞擊到牆壁上，兩個人展開了殊死搏鬥，甚至手槍還走火了，那激烈的打鬥在冷峻的光線里不斷搖晃着，彷佛每一個觀眾都置身其中，屏住呼吸、繃緊肌肉、奮力抵抗。

    世界，終於再次安靜了下來。

    等傑夫再次清醒過來時，他整個人被綁在了一張長方形金屬桌子上，四肢被分別綁在了四個桌角，繩子都拉到了極致，這讓傑夫完完全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徹底淪為了砧板上的魚肉，獵人和獵物的位置，發生了決定性的逆轉。

    此時海莉再次提到了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唐娜，唐娜失蹤了，至今沒有人找到她，而海莉懷疑，唐娜已經被傑夫殘忍地殺害了。唐娜是海莉的朋友。

    「羅曼-波蘭斯基不是剛剛贏得了奧斯卡嗎？」。當海莉以這樣的話語嘲諷傑夫以身敗名裂為由拒絕自首的行為時，整個電影院都鬨笑了起來，這猶如一記最響亮的耳光甩在了學院臉上。

    馬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蘭斯把這部電影當做實驗作品了，不僅因為題材敏感，而且可以看得出來主題思想十分黑暗。但隨後，馬特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是馬特從此都不想再回想的電影畫面。

    長鏡頭，真實而精緻的長鏡頭，蘭斯僅僅用了一個長鏡頭，就將海莉和傑夫的對峙推向了極致：海莉親手完成了對傑夫的閹割！

    那漫長的長鏡頭彷佛永遠沒有終點一般，一氣呵成，讓馬特徹底明白了「蛋疼」這個詞的意義，看着傑夫那細膩而真實的表情，從痛苦到絕望，從掙扎到死灰，希望的光芒一點一點被掐滅。馬特就忍不住夾緊了雙腿，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那種緊繃到酸痛的不適感在胃部不斷翻滾着，就像是……就像是溺水在海洋深處，親眼目睹着自己的身體被撕裂一般，痛楚，恐懼，驚悚，在神經末梢輕輕跳動。

    當鏡頭落在了院子之外那璀璨的陽光之上時，電影院裏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嘔」的聲音傳了過來，而且不僅是一個人，那此起彼伏的嘔吐聲讓馬特的胃部也開始翻滾，彷佛前天的晚飯都涌到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