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南生正在心裏練習着放狠話,康卓輝的秘書突然打電話過來,告訴他康卓輝找他。
郭南生心裏咯噔一跳。
康卓輝貴人事忙,很少想起他們這些人,都是他們積極地到康卓輝面前蹦躂。郭南生是蹦躂得最厲害的那個,所謂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他拿着的簡直是橫海最好的資源!
郭南生心臟怦怦直跳。
康卓輝為什麼找他呢?
郭南生踩熄地上最後的火星。
沒有了,所有關於言暉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入戲很深,憤怒、痛苦、覺得被背叛,都不是假的。
從不屑一顧到拼命尋找,從拼命尋找到放棄尋找,所有情緒都表演很真實,轉換得很流暢,沒有絲毫破綻。所以,不會有問題。
郭南生開上自己騷氣的跑車,直奔橫海大廈。
他臉上有着毫不掩藏的憤怒和憔悴。
剛一進門,郭南生就感覺到康卓輝銳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像匕首,像長槍,像世間最鋒利的刀刃。
郭南生搶先開口:「康董,我正想找您呢!」
康卓輝「哦」地一聲,注視着郭南生臉上的表情。他唇角冷冷勾起:「找我做什麼?」
郭南生說:「我不是有個繼兄嗎?他腿腳殘廢,我那人渣繼父和媽媽離婚後就把他扔在我們家了!」他臉上有着聯繫過千百遍的憤怒,「我一直讓他住在我家,賺了錢還管他一口飯,你說我算是對得起他吧?」
康卓輝朝郭南生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
郭南生乖乖聽話。
康卓輝捏起郭南生的下巴,粗糙的手指捏-弄着那細嫩的皮膚:「你好像沒和我提過。」
郭南生說:「有這麼個廢物親戚,多丟人啊。我就是心太好了,才會養着他這麼久。」
康卓輝說:「那你怎麼氣沖沖的?」
郭南生就着康卓輝的大腿一拍,見康卓輝沒生氣,大膽地罵出演練過無數遍的台詞:「我現在才發現,他把我的稿子偷去發表了!他現在還找了那什麼林爍想拍那些稿子!白眼狼!真是白眼狼兒!」
康卓輝再次「哦」了一聲。他把手指伸進郭南生嘴巴里輕輕搗了搗,逗弄着那靈活的舌頭。等玩弄夠了,他才說:「要我幫你教訓他?」
郭南生斬釘截鐵地說:>
康卓輝望着郭南生。
郭南生昂起下巴:「賊永遠是賊!他以為偷了稿子去就會讓那邊的人看重,實在太愚蠢了。以前的稿子我一份都不會再用,就當是送他了!」
康卓輝說:「你準備不追究了?」
郭南生說:「對,我不追究!」他哼了一聲,「我要打敗他!我要告訴他盜版永遠是盜版,成不了真!」他目光熠熠地看着康卓輝,掏出一本劇本,「我要開始準備新電影了,這是故事大綱,您看看——」
康卓輝把郭南生遞來的稿子往地上一扔。
雪白的稿紙散落一地。
康卓輝按下開關,光屏上放出一幕幕熟悉的畫面,都是郭南生和言暉有關的照片和錄像,他羞辱言暉、言暉給他稿子、他發瘋地尋找言暉、他燒毀言暉的稿子——一張挨着一張,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屏幕。
康卓輝一腳踹在郭南生肚子上,用力之大讓郭南生往後一跌,撞到了桌角。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郭南生:「你倒是大膽,敢取這麼個名字。這些照片要不要放大給你看看?南郭先生。」
郭南生捂着肚子,身體微微打顫。
屏幕上,他妒忌的嘴臉扭曲得可怕,言暉一次一次地容忍他,一次一次地原諒他。他的卑劣、他的無恥、他的見利忘義根本無所遁形!相比之下,言暉多麼美好,脾氣好,有才華——
南郭先生,濫竽充數。
說的是很久以前有個國君喜歡聽一群人一起吹竽,南郭先生見有利可圖,混進去假裝自己會吹竽。結果國君死了,新君繼位,新君喜歡聽單人的——南郭先生立刻暴露了。
郭南生是他給自己起的筆名。
他是一個竊取者,竊取了言暉的作品,竊取了理應屬於言暉的名利,還反過來一次次地唾罵言暉是廢物。他是一個赤-裸裸的小人,佔據了別人的東西,還把人家踩進塵土裏。
他知道總會有暴-露的一天——
現在言暉已經安全了——
郭南生忍着痛撲上去抱住康卓輝的腿:「康董,你聽我解釋!」
康卓輝沒有甩開他,而是再次捏起他的下巴:「聽你什麼解釋?」
郭南生艱難地擠出話來:「我只是仰慕您啊……」他被捏着的地方疼得他快哭了,卻還是努力表明自己的心意,「我那時是鬼迷心竅,這幾年來我一直提心弔膽,怕被您發現……我一直都想向您坦白的……要不然我不會起這樣的名字……真的,我一直想坦白的,但是我怕您知道以後就再也不會讓我留在您身邊……」
康卓輝加重力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一直『借用』下去?」
郭南生說:「我妒忌……我妒忌得要命……」他哭着說,「每次聽到你們誇他,我都覺得心裏特別難受……我想着有康董您在,我肯定能靠自己出頭……」
康卓輝本來就只把郭南生當成可有可無的玩-物,最近有人給他送來這些照片和錄像,讓他意識到自己一直被郭南生騙了。
&逐紅葉》根本不是郭南生寫的,而是郭南生藏着的那個「繼兄」。
康卓輝從來都不是寬宏大量的人。什麼時候連個玩物都敢耍他了?
他特意抽出時間把照片和錄像簡單地過了一遍,確認自己確實被戲弄得很徹底。錄像大多是言暉走後拍的,錄像里的郭南生醜態盡顯,把骨子裏的扭曲和嫉妒都刻在了臉上。
難怪這傢伙在他面前永遠奴顏婢膝、在外人面前則永遠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康卓輝抬腳將郭南生踹到地上,鞋底踩在郭南生臉頰上,讓郭南生漂亮的臉微微變形:「既然在我身邊這麼久了,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不怎麼好。」
郭南生閉上眼睛。
他當然知道康卓輝的脾氣。
康卓輝以前男人女人都愛玩,還喜歡變着花樣玩。他所知道的確定的事實里,有女人在床上被康卓輝玩死了,有女人因為康卓輝的侮辱而自殺——康卓輝手裏是真正沾過血的!
但是因為背景厲害,康卓輝什麼事都沒有。
康卓輝即使再玩死幾個人,也不會受到任何制裁。尤其是他和言暉這種毫無背景的小老百姓,死了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為他們去找康卓輝的麻煩。
郭南生微微發着抖。
他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死了。
用盡力氣表演了這麼久,死了好像也不錯。
這幾年來他要麼不敢回家見言暉,要麼只能往言暉胸口戳刀子,不管走到哪裏都像有眼睛在盯着他,讓他一刻都不敢放鬆——事實上也確實有眼睛在盯着。
他每走一步都像在走鋼絲。
想要結束這樣的日子,要麼他死,要麼康卓輝死——
康卓輝怎麼可能死。
現在言暉已經安全了。范哲和薛家當家的伴侶關係很好,林爍和賀氏太子爺關係很好,康卓輝再厲害也不會為了一個殘廢去得罪薛家和賀家。
所以,他會被康卓輝弄死吧。郭南生腦袋有些發蒙,他表演太久,入戲太深,當事情落在自己頭上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他該害怕?該絕望?還是該哭着求饒?
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在言暉面前應該是什麼樣的人?他在康卓輝面前應該是怎麼樣的人?感覺到死亡的迫近,郭南生根本沒辦法思考。
難怪有的人演戲或者拍戲太久會瘋掉,原來真的會這樣。
郭南生眼睛裏溢出淚水。
他空白的腦海里慢慢地閃過許多畫面。明明是以最屈-辱的姿勢被人踩在腳底下,他卻看到了明亮的光,看到光里有個人坐着,看到那個人朝他微笑。他對那個人說:「腿不好有什麼關係,等我賺了錢給你買一輛特別好的輪椅,高科技,能升降,會轉彎,上下樓梯都沒問題!」
那個人有些高興。
他趁機抱住那個人,喊道:「言暉,言暉,言暉——」
他們的關係那麼好,他怎麼演得出不好來。
只能少點見面,再少點見面。他賺了再多的錢,也不能給言暉更好的東西。他得把言暉藏好點,再藏好點——
過去的一切,他根本不敢去回想。
偏偏還是有人挖出了言暉的存在,一直在暗中窺探着他們——
幸好,言暉走了。
言暉已經走了。
遇到這種事的人不是言暉。
而且,康卓輝好像有了更感興趣的人——
一個見利忘義、唯利是圖的小人,應該氣得跳腳、先反咬一口吧?
應該就是這樣的——
郭南生的眼淚不斷地湧出眼眶。
他哭着說:「饒了我,康董,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鬼迷心竅……」
康卓輝緩緩挪開腳。
郭南生臉上印着個通紅的腳印。
他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康卓輝覺得自己過了五十歲後,變得仁慈了很多。
換了以前,郭南生這樣的小丑他早就叫人打成殘廢,或者送到最低級的「娛樂場所」讓他享受一下被人操爛的滋味。現在看着郭南生瑟瑟發抖的模樣,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用鞋尖挑起郭南生的下巴:「我會接着捧你,給你最好的資源,給你最好的幫手,你什麼都不用做,會有人幫你出作品,會有人幫你寫好劇本——你能拍出《追逐紅葉》,也不算全是騙我。這一次就算了——」
郭南生明顯已經被嚇壞,表情茫茫然,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康卓輝用鞋尖碰碰郭南生被踩紅的臉頰:「疼嗎?」
郭南生臉上一喜,趕緊順着杆子往下爬:「疼……」他聲音微微發軟,顯然還心有餘悸。
康卓輝又一次狠踩上去,語氣卻輕描淡寫:「知道疼就好,再有下次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郭南生心底發寒。
康卓輝說:「我給你最好的條件,你去接近一下那個林爍,」他挪開了踩在郭南生臉上的交,「給我好好和他打好交情,回頭帶他來見我。」
郭南生聽完康卓輝的話,心裏震驚的同時又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盯上言暉就好……
至於那個林爍……
那個林爍有賀家護着,應該不會有事——不能怪他禍水東引,他只是個普通人,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郭南生囁嚅着說:「不是說他是賀氏太子爺的人嗎……」
康卓輝冷笑一聲:「不是賀博遠的人就好。」
郭南生乖乖聽着,沒有問不該問的話。
康卓輝瞧着郭南生低眉順眼的模樣,對他沒了任何興致。
他揮揮手讓郭南生滾。
郭南生戰戰兢兢地往外走,快到門口是一趔趄,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秘書。郭南生立起領着遮掩住臉上的紅印,跌跌撞撞地跑進電梯。
秘書走進康卓輝的辦公室,見康卓輝神色如常,不由奇道:「今天郭導看上去很不一樣——」說沒說完,他已經看到巨大的屏幕上放着的照片和錄像。
康卓輝關掉光屏,冷笑說:「一個濫竽充數的蠢東西而已。」
郭南生逃命似的跑進地下停車場。
他坐上自己的車,抬眼看着停車場裏紅紅藍藍的指示牌,眼睛久久沒有焦距,任何東西都看不進眼睛裏。
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吸入胸腔的空氣讓他有了點活着的真實感。
一切都很順利。
這幾個月來他故意槓上《告白書》、故意和《告白書》撞檔——
康卓輝果然注意上林爍了。
林爍比他年輕,比他有才華,就連臉也長得比他更好看——
有林爍那麼耀眼的人在,言暉應該不會再被康卓輝盯上。
而他幸運地活了下來。
他沒有死。
要結束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要麼他死,要麼康卓輝死——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
*
&像天團成長記》在上映一個月後無聲無息地結束。
由於橫海的力撐,它在口碑爛到谷底的情況下破了四億,近來的電影只有柯立的新片能和這票房比肩!
&白書》票房破了2.7億,已經超越了《貼膜狂人》。院線方考慮過後把《告白書》的檔期延長了一個月,讓它繼續上映。
畢竟《告白書》吸的是真金,一點都沒摻假的那種。
林爍將《告白書》送到了華國導演工會大廈。
導演工會大廈難得出現林爍這樣的年輕面孔,難免引起不小的關注。接待員是個身材微圓的女孩,她臉蛋也圓圓的,看起來很有福氣。見了林爍,她馬上認了出來:「火哥!」
林爍面帶微笑:「你好。」
女孩高興地拉着林爍合照一張,並讓林爍給自己簽了個名。
林爍不是明星,甚至算不上演員,但是人氣並不低,至少在導演之中算是挺多人關注的了。他沒有沾沾自喜,和氣地說:「我是來報名參加六月的電影節的。」
女孩將他帶到報名地點。
報名很順利。林爍在導演工會這邊算是新人,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林爍走出導演工會準備離開,打開車門一看,司機又換人了。
於司機換成了賀司機。
林爍坐進副駕座,問:「怎麼來了?」
賀焱說:「我怎麼說都學了半個月了,今天我要拍第一場正式的戲,你怎麼說都得給我當個觀眾吧?」
林爍笑眯眯地說:「沒問題。」
賀焱喜滋滋地帶着林爍出發。賀焱找的老師當然不是克雷洛夫,他找的是國內有名的大師高鵬。
高鵬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人乾乾瘦瘦,唯有一雙眼睛特別有神。高鵬教的都是自己的學生,賀焱這個「插班生」橫插一腳,卻一點都不覺得不自在,更沒感覺自己被人孤立或者怎麼樣,他只專心學自己想學的。
林爍一看就知道賀焱是什麼處境。
有時候神經粗也有好處。
林爍向高鵬問好,順勢站在高鵬身邊。
高鵬看了林爍一眼,打了個手勢,宣佈開始排戲。
林爍靜靜地看着賀焱表演。
賀焱在這一幕戲裏演個被人戴綠帽的男人,他的老婆和房東在他面前打情罵俏,整幕戲裏他得從對很多事茫然無知的傻子演到驚覺妻子和房東奸>
林爍本來以為賀焱不會樂意演這種角色,沒想到賀焱還演得挺認真的,把人物的心理轉變都通過表情和動作展現出來,台詞也說得有板有眼。
看來賀焱真的下定決心要好好學演戲。
林爍正看得入神,旁邊的高鵬突然轉過頭對他說:「你的電影我也看了。」
剛才高鵬一直對他愛理不理,林爍還以為高鵬不待見自己,聽到高鵬這麼說有點驚訝。他馬上說:「您要給我指點指點嗎?」
高鵬說:「指點說不上,但有件事我還是想勸勸你。」
林爍認真地看着高鵬。
高鵬說:「你拍戲的手法和你老師很像。」
林爍心頭一跳。高鵬知道他的老師是金聖歎?
高鵬說:「你們都擅長引爆演員的情緒,積極的、消極的,痛苦的、快樂的,並且在戲裏把它們利用到極致。」他對上林爍誠摯求教的目光,「這讓你們的電影變得很精彩,因為裏面有着鮮明的人性掙扎。」
林爍靜靜聽着,等着高鵬夸完後指出自己的缺點。
高鵬說:「但是這也有很多壞處。你知道你老師為什麼會被那麼多人痛恨嗎?就是因為他喜歡玩弄人性。或者應該說,『操控』。『操控』兩個字描述得最準確。你們深諳人性弱點,總能逼出演員的最大潛能,可日子一久,你會忘了演員是個人。」高鵬望着林爍,「這是非常可怕的,當你不把一個人當成人來看時,你離瘋狂也不遠了。」
林爍微微皺起眉頭。
高鵬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嚴肅:「那樣逼出來的,不能算是演技,是硬生生地把別人最痛苦、最煎熬的感受挖出來當你電影裏的裝飾。」他頓了頓,「你自己演《救贖》的時候,感覺如何?」
林爍沉默下來。
高鵬說:「希望你好好想想,別永遠跟着你老師的腳步走。」
林爍猶豫着問:「您和老師……」
&想得沒錯,」高鵬毫不避諱地接過話茬,「我和你老師有仇。」
林爍:「……」
原來仇家遍天下還真不是金聖歎自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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