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長子的日常 55.弘文館夜話

    唐霄趕赴西北之後，葉逸就又開始了夜宿皇宮的生活，不是在南榮青夏身邊伴駕，就是在弘文館翻閱書籍。南榮青夏也曾試過強制送葉逸回唐府休息，可獨自呆在那個滿是三個人回憶的地方，葉逸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只能一壇一壇酒地往肚子裏灌，夜夜都要喝他個酩酊大醉，還不如在宮中呆着。

    轉眼兩個月便過去了，唐霄只從西域發回三封戰報，每一封都是捷訊，可葉逸看了之後卻依舊無法安心。

    唐雲出事之前也總是發來捷訊，每一次都說大局在握，最後卻突然生死不明，葉逸是再也不相信這些戰報了，這遲來的消息有或沒有對他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入夜，葉逸照例呆在弘文館裏，玄風乖巧地趴在一旁，不纏着葉逸玩鬧，也不獨自離開散步，這段時日玄風就像是要彌補唐霄的空缺一樣跟在葉逸身邊寸步不離，雖說到底是不能代替唐霄，但對葉逸來說這安慰也算是聊勝於無。

    燭火搖晃，葉逸便聽到了有人開門的聲音，抬起頭來循聲望去，就瞧見南榮青夏緩步進門。

    &又在這裏。」反身關上門，也將跟着一起來的太監侍衛都關在了弘文館外，南榮青夏緩步走到葉逸面前，在矮桌對面坐下，「看什麼呢？」

    葉逸笑着將桌上的書一推，也是打算借着南榮青夏的到來小憩片刻：「只是些西域的地方志罷了。」

    南榮青夏仔細打量了一下葉逸的臉色，故意調笑道：「唐霄回來若是瞧見你這病怏怏的模樣，定是要與朕拼命了。」

    葉逸輕笑一聲，道：「那我會讓他先與他自己拼命的。」

    &麼擔心，為何還要支持他去西域？若不是你贊成了他的意見，朕斷是不會要他去的。朕知道他們兄弟二人對你來說都很重要，朕更知道唐霄於你而言非同一般。」

    葉逸看着南榮青夏，嘆息道：「生死不明的那個人，是他的孿生哥哥，是我的弟弟，是為了成為我們兩個的後盾而遠走西域的親人。」

    在聽到唐雲戰死的消息時，他甚至沒有想過要阻攔唐霄，因為唐雲對他們兩個來說都太重要了。他當時猶豫的是他自己要不要跟着去。若跟去，他能第一時間確定唐雲的生死，能在旁守候唐霄的安危，然而也僅止於此。

    跟在唐霄身邊他是能保護唐霄不受傷害，但同時也會要唐霄分心來保護他，倒不如讓唐霄一個人去，讓唐霄全力以赴地去解救唐雲，而他留在這裏，尋找收服西域各部的法子。用兵力鎮壓治標不治本，他必須找到能一勞永逸的方法。

    &無法理解，」南榮青夏嘆了口氣，「朕的身邊沒有那樣的人。」

    &有的。」葉逸看着南榮青夏微笑，「來日方長，陛下也一定會在某一日遇到這樣的人，不管您是誰、不管您做了什麼、不管您要做什麼，那個人都會站在您身邊，支持您，保護您，愛着您，他會包容您的一切，也會將他的一切奉獻給您。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幾個人，也許是愛人，也許是朋友，這都不妨礙他們向着您的心。只是臣比陛下幸運，早早地就遇到了這樣的人。」

    看着葉逸臉上淡然的笑容，南榮青夏蹙眉道：「但看你如今這副模樣，朕倒是寧願遇不到這樣的人，你都要如此牽腸掛肚，那朕要如何？朕的身邊可是充滿了危險。」

    葉逸搖搖頭，道：「有些緣分，一旦遇到，便難以拒絕，陛下且等着到了那個時候，您便知道臣此刻心中所想了。」

    南榮青夏不置可否，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只有到了那個當口，才能知道自己會如何做，才能知道將來會怎樣。

    &這些地方志里找到解決之法了嗎？」南榮青夏知道，這個時候的葉逸絕不會浪費時間去看閒書，就算不在身邊，葉逸也不會讓唐霄孤軍奮戰。

    葉逸笑着翻動書頁，道：「倒是想到一個法子，只是需要時間。」

    &久？」有法子總比沒法子要好。

    葉逸想了想，道：「說不好，短則半年，長的話……怎麼也要兩三年吧。」

    &麼久？」南榮青夏可不打算讓這場仗打上那麼久。

    葉逸一聽南榮青夏的語氣就知道南榮青夏的意思，解釋道：「臣並不是要這場仗拖到兩三年後。若要結束戰事，臣無能為力，這只能靠唐霄，靠遠在西域的將士，臣所想的，是讓西域長治久安的法子。」

    南榮青夏一怔，而後點頭道：「你總是能想得更遠。」

    葉逸笑而不語。

    燭火又是一閃，燈芯爆出一聲脆響，葉逸偏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對南榮青夏道：「夜已深，還請陛下早些歇息。」

    南榮青夏滿眼笑意地看着葉逸，道：「你可知朕為何在這個時候來找你？」

    葉逸挑眉，疑惑地搖了搖頭。

    南榮青夏白了葉逸一眼，而後起身，站起之後又向葉逸伸出了手，道：「朕是親自來帶你去睡的。」

    葉逸一怔，搖頭道：「臣還想再看一會兒，陛下不必在意臣。」

    &麼可能不在意？」南榮青夏伸出來的手依舊沒有收回，「朕說過，你是朕的朋友。朕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你好好睡一覺了，弘文館的廂房都已經打點好了，若不看着你睡着，朕也不會去睡的。」

    葉逸愕然，道：「連勝難道都沒有阻止您嗎？」

    南榮青夏得意道：「他敢嗎？」

    葉逸無奈：「陛下，您這叫以權謀私。」

    南榮青夏理直氣壯道：「難得得到了天大的權利，不用來謀私豈不可惜？」

    葉逸嘆一口氣，快速地將桌子上的書冊都收拾好。

    見狀，南榮青夏收回了手。

    葉逸站起來，無奈地對南榮青夏說道：「臣可不想明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彈劾說臣不顧陛下龍體叫陛下操勞，臣謹遵陛下口諭，這就去睡。陛下也請快些回去吧。」

    南榮青夏轉身就向外走，堅定道：「朕說了，今日朕要看着你睡着，然後才去睡。愛卿若真替朕着想，就快點兒睡吧。」

    跟着南榮青夏走出弘文館大門，葉逸就瞧見了一臉為難的連勝。

    連勝一見葉逸就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道：「哎呦我的葉大人，您可出來了。」

    葉逸睨了眼南榮青夏的背影，調笑道：「連勝，明日起在陛下的晚膳里多添一味佐料吧，哪怕讓陛下早點兒睡也沒關係。」

    連勝一聽這話就瞪圓了眼睛道：「哎呦我的大人誒！您可嚇着奴婢了，奴婢這腦袋還想要呢。」

    南榮青夏偏頭冷哼一聲，道：「也就你敢說這樣的話！不過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連勝，明日起記得給你葉大人的晚膳里加佐料。」

    連勝乾笑兩聲，道：「陛下說笑了。」

    &可沒有說笑，」南榮青夏冷聲道，「你葉大人明兒個若還不好好休息，就給朕灌藥下去！」

    葉逸摸摸鼻子道：「不勞陛下費心，臣明兒下午就開始睡還不行嗎？」

    &覺得可以。」說着，南榮青夏就推開了弘文館廂房的門，一馬當先地走了進去。

    葉逸一腳踏進門，就覺得自己好似走錯了地方，這低調奢華的房間絕對不是弘文館那勉強能睡人的廂房，可轉念一想這是南榮青夏命人「打點」過的，那那些宮女、太監就一定會把南榮青夏吩咐的沒吩咐的一併打點了。怎麼也不能讓一個皇帝在有怪味兒的房間裏呆着吧？

    左右打量一下，葉逸笑道：「看來今日托陛下的福，臣能睡個好覺了。」

    &愛卿就快睡吧。」說着，南榮青夏還當真找了個地兒坐下，連勝還捧上了一杯茶。

    葉逸抽了抽嘴角，道：「陛下您還真打算看着臣睡？」

    南榮青夏聞言斜睨着葉逸，道：「怎麼？朕是沒瞧過你睡着的模樣還是怎麼？唐霄特地囑咐你不許給旁人看？」

    葉逸摸摸鼻子，搖了搖頭。

    &着點兒，朕乏了。」

    &了，臣遵旨。」拗不過南榮青夏，葉逸只能乖乖脫了外衫，爬上床。

    &大人稍等！」連勝從宮女手上接過一碗湯水，送到葉逸面前，「陛下知道葉大人心事重，怕是睡不着，特地準備了安神湯，葉大人先喝了吧。奴婢待會兒再把助眠的香給大人點上，保准大人今晚能睡個好覺。」

    葉逸接過碗，舉着碗對着南榮青夏一拜，假聲假氣道：「謝陛下恩典。」

    話音落，葉逸便把那味道不太好的湯藥一飲而盡。

    等葉逸蓋上被子躺好，連勝便點了香，滅了燈，在黑暗中靜靜站在南榮青夏身旁。

    南榮青夏也不出聲，只靜靜地喝着茶，等聽着葉逸的呼吸聲變得平穩而綿長，才放下了茶碗。

    一聽到茶碗碰到茶碟發出的脆響，連勝便捯着碎步到床邊，確定葉逸是真的睡了，才返回南榮青夏身邊：「陛下，葉大人睡了。」

    &走吧。」南榮青夏起身，與連勝一起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還替葉逸關緊房門。

    走到外面，南榮青夏仰望着夜空突然長嘆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連勝，低聲開口：「朕還能為他做點兒什麼？」

    連勝聽後一怔，想着是不是要回答一下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但轉頭時見南榮青夏似有些落寞地仰望天空，好像並沒有在期待他的回答，於是連勝乾脆也閉上了嘴。

    他還在東宮的時候就覺得陛下對那位葉大人好過頭了，雖然陛下自己似乎認為那是因為兩人之間從年少時就積累下來的友情，但他總覺得有些微妙的不一樣。但事到如今，他還是裝作不知道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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