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是小傷,不夠。」天機老人看着趙霸道面無表情說道,他左手握着的萬法歸宗卷化作沙礫呼嘯而去:「來,你也受點傷試試。」
瞬間,趙霸道的身上便多了無數道極細的血線。
每道血線都來自一個極細的傷口,每個傷口都是一顆沙礫,沙礫在傷口深處,痛入骨髓,如蟻般不停向里鑽,這是何等樣的痛苦?
趙霸道痛到極處卻沒有叫,他不想叫,因為那太丟臉……
不是說只受一點傷的麼?
於是他拼命地擠出一個笑容,卻不知道那笑容難看的像哭一樣。
看着他這滑稽模樣,天機老人沒有笑,神情平靜,初陽照射在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那麼的祥和寧靜。
他看了趙霸道一眼,眼中充斥着憐憫。
趙霸道不甘,他想怒放,但最終嘆了口氣,無力地坐了下去,然後開始不停地吐血。
一片寂靜。
天機老人看着趙霸道,目光在他的臉上緩緩掃過,吸了一口氣,顯得非常滿意。
便在這時,響起一句話。
「我不服。」
這句話,趙霸道是對自己說的,又像是對這個世界說的。
那塊已經快要破裂的沙流盤,來到他的手中。
天機老人看他說道:「你已經放棄了修道的初心,又怎麼會有奇蹟發生?」
「奇蹟,本來就是人創造出來的。」趙霸道面無表情,拭去嘴角的血跡說道。
天機老人搖了搖頭,說道:「那需要力量,你沒有力量。」
風沙已歇,一道很磅礴純正的力量,在場間生出。
那道力量來自趙霸道的身體,他把這道力量或者說氣息灌注到沙流盤裏,望向天機老人。
這是邀請。
天機老人的神情變得極為凝重,萬法歸宗卷消散的速度驟然加快。
他在趙霸道的身前坐了下來。
風沙再起,趙霸道搖搖欲墜,極勉強地坐穩身體。
天機老人面無表情,就這樣看着他。
風沙里,趙霸道漸疲憊,眼神漸靜。
趙霸道和天機老人相對而坐,像對坐飲茶的論禪老僧,又像對坐弈棋的國手,沒有說話,沒有對視,趙霸道渾身是血,看着有些慘。
風沙早就停了,二人的身上滿是沙礫,衣衫破爛至極,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天機老人與趙霸道相對而坐,等風沙最終停時。
風是寒冬的冷風,沙是沙流盤與萬法歸宗卷里的沙礫,相對勁拂,呼嘯咆哮,持續不斷仿佛沒有盡頭,但事實上,一切終有盡時。
『啪』的一聲,趙霸道膝上的沙流盤從中斷裂。
天機老人手裏的萬法歸宗卷,還有很多頁,厚厚的就像是墳前風雨吹不斷的墓碑,碑前的沙礫都是假的,細看才發現竟是如玉般的圓石。
那些圓石很小,材質很通透,不是如玉,而仿佛真的就是極品的玉石,此時在趙霸道身前身後厚厚地鋪着,如美麗的珍珠海。
天機老人站起,一滴血從身上淌落,落在這片珍珠海里,染紅了這片珍珠海。
沙流盤裏的黃沙,從裂口裏簌簌落下那是真的黃沙,在盤裏只有淺淺的一層,落在趙霸道身前的地面上,也只淺淺的一堆。
很像一座無人打理照料的野墳。被風雨磨的矮了。
趙霸道看着天機老人說道:「我的兒子死了,兇手逍遙法外。」
天機老人面無表情說道:「那是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趙霸道有些意外,沉默不語,思考其中的意味。
天機老人舉起左手,捋了捋潔白禮服:「其實你我都清楚,如最開始的時候我說過的那樣……沒有意義,你的這些所有行為,趙家全軍覆沒,一切都沒有意義。」
天機老人頓了頓,看着趙霸道繼續道說道:「從昨夜到今晨,發生的這些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我需要這個結局,你也在等待這個結局,何苦?」
趙霸道沒有看他,沉默不語。
天機老人看着他說道:「你不是腦子一熱就會衝動的人,你的做事手段並不是一味虛無縹渺的空談,你沉默地做着那些事,冷靜到完美,不像一個修道者而更像一個商人。所以,你輸了,而天道贏了。失敗者,是沒有繼續下去的權力的。」
趙霸道依然沉默。
他神情平靜,花白的鬢里。
不知何時飄來一絮枯黃的殘葉,久久沒有掉落,仿佛他身軀里的熱度,已然被萬法歸宗卷奪取,氣息將無。
他是趙家最強大的男人,以霸道論,在人間根本尋找不到幾個堪做他對手的人,此時卻有人壓住了他:「我不想等了,我要殺他。」
晨光照耀着他的臉,黑髮被束的極緊,在寒冷的晨風裏熱氣蒸騰,那些是發里的汗,他看着身前的老人,汗水溢出髮際,淌到臉上。
這個老人對他來說,是最恐怖的對手,也是最甜美的誘餌,因為恐懼,他必須始終看着他,因為想殺死對方闖過去,他也必須始終盯着他。
晨風裏,他白禮服飄飄。
飄飄若仙。
仙風一往如常。
他就像火把,吸引着趙霸道的視線,鎖死了他前進的腳步,他讓趙霸道即便看到整個世界,也無能為力。
因為他是天機老人。
緊張的對峙,對趙霸道來說,毫無疑問帶來極大的壓力,衣裳濕透又被寒風凍硬再被汗濕,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最後趙霸道終於忍不住了。
豁然抬頭,望向天機老人。
他的身體之中開始熊熊燃燒,讓人不敢直視。
趙霸道如光湖般平靜卻又帶點恐懼漠然的眼眸里,燃燒起憤怒的火焰,一聲悠遠而嚴肅的嘯聲,響徹在天地間,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威力恐怖的氣息。
無數熾熱的烈火混着晶瑩剔透的黃金沙礫,從趙霸道嘴中噴出,向天機老人襲來。
金色的沙礫自天而降,來到他的身後,然後瞬間消失無蹤,那些金色沙礫間的光與熱,也瞬間消失,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天機老人的身後仿佛有一面湖,火山將要噴發的熱湖,有一面海,極北寒域未凍之前的熱海,烈火就像是無數冰塊,投入熱海熱海之中,瞬間融化無蹤。
所有襲向天機老人的烈火,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解構成了世界本原最細微的粒子,消融在這個世界裏,是為淨化。
這幕畫面看上去很簡單,所以很詭異,如此強大的烈火,能夠淨化世間一切物的烈火,居然會被人淨化。
天機老人是怎麼做到的?
趙霸道的身影劇烈地顫抖起來,和他身前那個高大身影相比,顯得那般矮小,那般孱弱,那般卑賤。
但馬上,他就平靜了下來,恢復了冷漠。
烈火徒勞無功,甚至被淨化,趙霸道的眼眸里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身體驟然一緊,這一次不再是悠遠威嚴的嘯聲,而是暴戾憤怒的哮聲!
強烈的颶風在天地間呼嘯,無數黑色的泥土與草屑,被席捲而起,煙塵瀰漫,漸漸掩沒視野,竟似要比黑夜還要更黑一些。
但縱然如此,依舊沒有用。
天機老人的身影就像一座山,像天塹,像……他就這麼站在那裏,身上的白禮服微有些散亂,可他的神情卻始終沒有變過,那麼的平靜,那麼的沉穩。
趙霸道瘋狂怒嘯,狂野哮吼,依舊沒有用。
哪怕嗓子沙啞,就算天翻地覆,也沒用。
他身前的天機,似那堅強的梅花,寒冬中依然綻放。
終於,趙霸道累了,他停了下來。
身體中傳來無盡的空虛感,他忍不住想要作嘔。
趙霸道知道,這是丹田道力枯竭的症狀。
但他只有一個想法,從這裏走過去,然後殺死十里外的段天道。
趙霸道抬腿,他在前進,同時也在聚集最強大的一擊。
天機老人神情凝重,不再風輕雲淡,卻又似乎並不在意。
他抬起一隻手,隨意的在身前揮了揮,一道透明不可見的屏障在他的身前綻放。
猶如海蓮,然後化作一朵巨大的透明蓮花,然後將他整個人緊緊的包裹在其中。
如果有強大的修道者在這裏的話,一定會震驚,天機老人對道力的運用,幾乎已經不是人類能夠達到的範疇。
趙霸道竭盡所能的想要衝破天機老人的阻攔。
但他失敗了,像一個想要掙破束縛的自由愛好者。
天機老人是那麼的不可跨越,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高最大的山。
連神聖、受世人敬仰的五嶽……都不如。
趙霸道想哭,但他哭不出來。
他靜靜的看着天機老人,看了很久很久才笑了出來:「我會死麼?」
「會。」天機老人望着他,低頭沉思,思考了很久。
「不!」趙霸道不笑了,跟在變臉似地,臉色猙獰的看着天機老人,聲嘶力竭的怒吼:「我不會死!」
「是麼?」天機老人臉色平靜,仿佛根本不在意趙霸道的言語:「人終有一死。」
「大不了不當人。」趙霸道冷笑,臉上的猙獰慢慢消去:「知道麼?我一直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打敗你。不過……」
他沒有說下去,而是靜靜的看着天機老人,仿佛要把天機老人給看穿,許久才繼續道:「我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我會從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然後在未來的每一天裏,隨時隨地準備出手。你能庇護段天道一時,又能庇護他多久?總有一天,他會死,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死!而我……會依舊活得好好的!」
天機老人終於不再平靜,目光落在趙霸道的身上,渾身殺機蕩漾:「看樣子,我只能殺了你。」
「我也許打不贏你,但你也殺不死我。」趙霸道冷然,他轉過身,就這麼把後背對着天機老人,大步的朝草原外的方向走去:「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殺死我。天……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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