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巴子,學名耳光,我們東北常稱耳雷子、耳刮子等,是一種威懾力極大並帶有一定侮辱性的攻擊手段,通常其殺傷力並不算強。不過萬事都有例外,比方小學教科書里講過大發明家愛迪生的一隻耳朵就是因為在火車上做實驗險些時釀成火災,被列車長盛怒之下一耳刮子扇聾的——當然,看事要分兩面,愛迪生真把全車都點着了,別說一耳刮子,從車窗里扔出去都不多。
言歸正傳,樹林裏鑽出來的不速之客二話沒說先掄了黃天保一大嘴巴子,打震懾力當時便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巴掌拍在細高挑臉上,疼的卻是黃天保,而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完全打懵了,單手捂臉,乜呆呆看來人直犯愣,半天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借黃天保發傻的時機打量來者,大禿腦袋瓜子土黃僧袍,如此前衛造型不是打假和尚支占強還能有誰。我心說這老哥兒真不錯,雖是班門人,知道我們有危險,還義不容辭的趕過來幫忙,只能用兩字形容——講究。但我是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大膽子,招呼都不打舉手就敢往陰司鬼差臉上比劃,果有萬夫不擋之勇。
沒等我說話,支占強先開口了,冒出來的卻不是天津腔。我聽見他沙啞的嗓音頓時心裏樂開了花——我知道,只要是這位來,今天時斌十有八九死不了了。
支占強一臉怒容,單手點指黃天保的鼻樑子忿忿喝斥道:「敗家玩意兒你個猴兒崽子!我說這幾十年看不着你,還以你貓哪個地方安心修道呢,沒想到你給我整出一個衙門。還陽間陰司,你瞅瞅你這敗家名兒起的?我們老黃家的臉都讓你給丟乾淨了!你知道啥是善啥是惡嗎,還替人審冤學人審案子,我看你這幾千年別提修道修得如何,活你都白活了。」
我確認了,大和尚嘴裏出來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德高望重的黃家三太爺!黃三太爺打完黃天保又劈頭蓋臉埋汰他一頓,仍不解氣,他撥高嗓門命令:「孽畜,你給我跪下!」
黃天保見到黃三太爺像耗子遇上貓,哪還留半分陰司鬼差的威風,聲都沒吭便老實順從的跪在了地上。誰知黃三太爺一嗓子「跪下」,不光黃天保彎了膝蓋,連賈麗娜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孝子孫給三太爺請安了。」
黃三太爺的注意力全放在狠叨黃天保上,開始壓根也沒多看賈麗娜,賈麗娜突然一跪到給黃三太爺嚇得蹦高:「哎?這……我沒說讓你跪啊,我說他呢!」
賈麗娜兩行清淚順鼻窪處流下,她恭恭敬敬給黃三太爺磕了個頭:「三太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秀霞……」
賈麗娜自報名號,驚得黃三太爺往後連退兩步,似乎不信相自己的眼睛耳朵,他嘴巴張得蹦進去個蛤蟆都不帶挨着腮幫子的:「啊?你……你是秀霞,你真是秀霞?」
賈麗娜使勁的點點頭,我能看出她正咬着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黃三太爺仰天長嘆:「秀霞,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你都快要疼死你三太爺啦!」
話音未落,從帳篷那邊又傳來一個老太太蒼老的聲音:「秀霞?是秀霞嗎?秀霞在哪呢?快讓三太奶看一看!」
我循聲望去,只見地缸子佝僂着身軀顫顫巍巍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沒猜錯的話應該黃三太奶也一塊來了,她附上的是地缸子的身。
黃三太奶走到賈麗娜面前,雙手憐惜的捧起她的臉龐:「秀霞,三太奶的好孩子啊。快讓三太奶看看,你變成什麼樣了?我苦命的秀霞啊……」說着話,老淚縱橫。
我雖然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此情此景心頭卻也不免一陣陣泛酸。安瀾這隻感性動物更不用提了,她正捂着嘴輕輕抽泣呢。
黃三太爺伸手攙起跪在地上的賈麗娜,數落着黃三太奶:「你個死老婆子,你咋還讓孩子跪着說話呢?秀霞如今轉世為人是她的福報,你別哭了行不啊?」雖然口中勸着黃三太奶,可自己的聲調也夾雜着哽咽。
黃三太奶擦擦眼淚,同黃三太爺一塊把賈麗娜扶起來:「對對對,能轉世成人是孩子的福報,三太奶替你高興……可三太奶就是想讓你一直守在身邊兒啊!」
賈麗娜站起來看着滿眼含淚的老兩口,終於忍不住一頭扎到黃三太奶懷中失聲痛哭。賈麗娜被黃三太奶獨自攬着,黃三太爺插不進手,雖然此刻胸中也是感情滿滿,卻無處發泄,扭頭看見耷拉腦袋跪着的黃天保,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給他踹了個趔趄,嘴裏還翻來復去的罵:「你個癟犢子玩意兒,癟犢子玩意兒!你不最疼你秀霞妹妹嗎?你就這麼個疼法啊?我踹死你,踹死個癟犢子玩意兒……氣死我了!」
我都看傻了,這兩位哪裏還是高懸廟堂之上的保家仙和堂仙啊?這分明就是隔壁鄰居家裏偏心眼子疼老丫頭的倔老頭子和慈祥的老伴在訓斥欺負妹妹的淘氣哥哥啊。
賈麗娜在黃三太爺的懷裏哭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仿佛把積壓千年的委屈一股腦發泄出來。黃三太奶摟着賈麗娜的肩膀,撫摸着她的頭髮:「秀霞啊,別哭啦,有啥心裏憋屈的事就跟三太奶說,三太奶給你做主!」
賈麗娜繼續嗚咽着,撒嬌似的說:「三太奶,我現在不叫秀霞了。我現在隨生父姓賈,叫賈麗娜。」
黃三太奶根本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鎖事,依舊是哄小孩的口吻:「嗯,麗娜,好聽。我的好孩子叫什麼名都好聽。快跟三太奶講講,這些年你都受啥委屈了?」說着把賈麗娜拉到一旁一個小土包上坐下,完全無視我們其他人的存在。
黃三太爺戀戀不捨的看着黃三太奶稀罕賈麗娜,自己也想散發點父愛又實在找不到機會,多少有些嫉妒。他在另一邊找了個土包坐下,鼻腔輕哼一聲,自言自語道:「死老婆子成天就知道慣孩子!」說完朝我一招手,「臭小子,看你三太爺來了,怎麼不上煙?」
我這才緩神,不知打哪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禮節:「哎,喳!」手忙腳亂的從兜里拿煙。手往屁股口袋裏摸的時候,刮到了我的前左兜,突然發現空空如也的前左兜內襯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翻在外面了。我怕在黃三太爺面前衣冠不整失了態,沒多想直接給兜襯揶了回去,掏出煙和火,給黃三太爺點上。
黃三太爺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煙味,嘴裏還不閒着:「我說你小子怎麼不張記性?我告訴過你我愛抽玉溪。我看你就是個窮命,只能抽這破紫雲!」
我連連應允,順着他的話頭裝孫子:「三太爺訓得是,希望三太爺以後多多保佑我發財,我天天賣玉溪孝敬您。要不,我把您供家裏天天給您上煙,全當您是我家的保家仙了,您看成不成啊?」
黃三太爺對我呲之以鼻:「臭小子別胡說八道,你和我沒這個緣分。給你家當保家仙我去不了,充其量咱爺兒倆算個忘年交。」
我一聽他這樣說,心裏更高興了——普天之下還沒見誰跟黃三太爺論朋友的呢,這要是到外面一吹我跟黃三太爺是拜把哥們,比家裏供張保家仙有面子多了!
我自己個兒偷偷美着,黃三太爺一口口抽着煙,黃天保跪在地上,沒有那老兩口的指示不站起來,低眉順眼的瞅着黃三太爺。
我覺得黃天保也挺可憐的,便向黃三太求了個情:「三太爺,您看他也老大不小的,老這麼跪着多寒磣?要不……」
黃三太爺算給我面子,愛搭不理的說:「嗯,起來吧……」
黃天保這才敢站直身子,像受氣包一樣在地上一戳。我覺得有些尷尬,便拽出根煙遞給他:「要不鬼差大……鬼哥,您也來一根。折騰半天了都。」
黃天保看我的眼神都能噴出火來,狠呆呆的說:「滾,誰是你鬼哥!」
黃三太爺在邊上聽黃天保讓我滾,不樂意了:「猴兒崽子,三太爺在這你還敢撒野?」回頭對我說:「別給他,給他浪費。點上你自己抽,陪我一塊兒抽。」
我緊着回答:「是,是,謝謝三太爺,我也來一根。」
安瀾一直也沒出動靜,她瞅瞅黃天保,看看黃三太奶和賈麗娜又瞧瞧我和黃三太爺,最後決定還是加入我們這波。黃三太爺見安瀾過來,嘴不啷嘰的磨嘰道:「唉,我本來是想讓我家那死老婆子上這小丫頭的身,也好讓我過過眼癮。她可好,選誰不行非找那小挫把子,成心噁心我。也不知道這死老婆子咋合計的,一點愛美之心都沒有。」
黃三太爺這話說的聲音很小,另一端的黃三太奶高喊道:「死老頭子別盛臉,你說啥我聽得着。再瞎說八道我整死你,給你皮扒了我做條圍脖!」
黃三太爺一撅嘴,着補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扔掉手中的煙頭又管我要了一根,目光卻有意無意的老往安瀾身上飛。安瀾本想湊過來嘮兩句嗑,結果被黃三太爺色眯眯的目光嚇得望而卻步,戳在原地東看看西撒麼裝沒心眼子。
兩根煙的工夫,賈麗娜將我們為何到北陵後山找陽間陰司要時斌魂魄的過程向黃三太奶簡單說了一便。黃三太奶聽得有一搭無一找搭——我估計黃三太爺黃三太奶對於我們身上都發過什麼了如指掌,否則也不能在最關鍵時刻現身救場。
可黃三太奶好像就樂意聽賈麗娜說話,覺得她說什麼都比唱歌好聽,聆聽過程當成一種享受。於是這娘兒倆因為這點大傢伙都心知肚明的事,浪費了不少時間。等賈麗娜說完了,黃三太奶來到黃天保面前:「天保啊,你知道錯了嗎?」
沒想到黃天保還真挺有剛,雖然在黃三太奶面前不敢反夾,可嘴仍舊硬得跟死鴨子似的:「我沒錯,我在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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