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一輩子當中最開心幸福的時光,應該就是大一那一年了。
高考結束,她如願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大學,報上了心儀的設計專業。
暑假熱氣騰騰地到來,她把鐘聲拉到小區樹下,在她頭頂上方幾厘米的地方刻下記號,不知天高地厚地跟鐘聲說:「等我長到這麼高,你娶我好不好?」
鐘聲說她不知羞,還說他以後的老婆要找一個安靜恬淡的大家閨秀,不要她這麼聒噪的。
蘇杭覺得,大家閨秀可受不了鐘聲的性格,他美則美矣,卻太刻薄太毒舌太恣意太傲慢太尖銳,得找一個像她這樣貪戀美色、生機勃勃、死皮賴臉的小女子,她那不是聒噪,是活潑。
&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蘇杭想,追鐘聲是個浩大的工程,她都追了六年了,沒道理中途放棄。大學還有四年,她要把這四年也利用起來。別人是十年磨一劍,她就十年追鐘聲,多可歌可泣。
那時候可不會想有沒有結果,只放心大膽地去追,她追不追是一回事,追不追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大一剛開學,蘇杭是抱定了再追鐘聲四年的決心的,沒想到鐘聲竟在她開學報道那天輕易就範了,後來她才知道,蘇媽媽早就拜託過鐘聲,可不能讓她家丫頭小小年紀就早戀,這事,起碼等她上了大學再說。
蘇杭覺得蘇媽媽老套,鐘聲說她那時候老愛穿校服,看起來太小,他也覺得不好下手。
蘇杭可不贊成他的看法:「小什麼啊,你也就比我大一歲。」
鐘聲說:「我看着你長大的。」
蘇杭:「我也看着你長大的。」
鐘聲:「我還看着你出生的。」
蘇杭「哼」一聲:「你出生的時候,我還在天上為你祈禱呢。」
鐘聲笑問她:「你都祈禱什麼了?」
蘇杭:「祈禱你收穫一隻叫做蘇杭的吉祥物。」
事實證明,鐘聲那會兒的確是嫌棄蘇杭年紀小的,他跟她從小一起長大,他看過她穿開襠褲的樣子,看過她鼻子下面掛兩行鼻涕的樣子,也看過她抱着小皮球在地上打滾的樣子。
喜歡蘇杭是不假,可跟她做些情侶間親密的事,總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犯罪,所以,剛跟蘇杭在一起的小半年,鐘聲就只是牽牽她的手,抱抱她,僅限於此,連她臉頰都沒親過。
蘇杭開始懷疑,鐘聲究竟是不是喜歡她。在一起之後,他的確寵她,可卻也寵得太有分寸了點,究竟是把她當妹妹寵呢,還是當女友寵呢?漸漸地,蘇杭開始疑心疑慮起來,再漸漸地,疑心疑慮開始跟逐漸發展起來的「窩裏橫」聯合,促使蘇杭開始耍些小脾氣,兩人之間小矛盾不斷。蘇杭私以為,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有點「欲`求不滿」的嫌疑。
後來多虧了霍桐正見縫插針,趁虛而入不成,間接促成了鐘聲和蘇杭在雪下的第一個吻。
初吻過後,鐘聲茅塞頓開,終於一下子覺醒了少男屬性,後來也不覺得吻蘇杭是犯罪了,倒是愈發貪念起她的香甜馨柔來。
蘇杭大一第二學期的那段日子,是她跟鐘聲最甜蜜的時候,用「如膠似漆」四個字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那年不僅鐘聲跟蘇杭,就連鍾、蘇兩家都認為,蘇杭一畢業,大概就要嫁給鐘聲了。
可惜好景不長,蘇杭大一還沒正式過完,堪堪只考了三門功課,另一對父母就砸到了她頭上,這回是鐵打的親生父母。
那段時間蘇杭的眼睛經常哭成核桃,倒不是因為一夜之間從黃金屋跌到了貧民窟,苦日子是不好受,但是也不是不能過的。蘇杭難過,一是自己喊了二十年的爸媽哥哥不是親人,他們怨她,怨恨她的親生父母當年偷換嬰兒的勾當。二是因為自己跟鐘聲的關係發生了變故。
說起來,如果不是蘇杭生父俞廣生見財心起,綁架了鐘聲的父親,蘇杭的身世或許還真不會被揭穿。可命運弄人,俞廣生也沒想到鍾家跟蘇家的淵源,準確說,俞廣生綁架鐘聲父親之前,根本就沒了解清楚鐘聲父親是何許人物,只知道對方是個有錢人,背景一無所知。
一切都巧合得像是一出被精心安排過的諷刺劇。
因為綁架一事,鐘聲父親雖然最後被救了出來,可健康卻是一落千丈,鍾家禁止了鐘聲再去見蘇杭。
在兩個家庭的糾纏恩怨間,個人的感情似乎變得不是那麼重要。
鐘聲跟蘇杭有過半年時間沒再見面,那半年,蘇杭習慣了貧窮,習慣了勤工儉學,習慣了被鄰居套上「殺人犯女兒」的名號,習慣了有一個因「綁架、殺人未遂」被叛終身監`禁的父親,習慣早起跟粗鄙卻勤勞的母親一起擺攤子買豆漿油條,也習慣了照顧體弱多病的弟弟。
那半年,她身上常沾油煙,在最真實、卑微、貧困的生活里,窮盡微薄之力,努力保持住心裏面最後的美好,就像重症病人,苟延殘喘。
半年後,鐘聲來找她,在貧瘠潦倒的老居民區里,在一群生活在城市最底層的窮苦百姓中,鐘聲站在那兒,格格不入,他來的那一天,蘇杭生活了半年的那片骯髒灰污的土地上,難得迎來了陽光,蘇杭那時候,眼睛幾乎是被刺痛了的。
那段日子,鐘聲成了她生命里最後的淨土,聖潔、光輝,是她與這個城市的繁華溫暖唯一的聯繫。
她在那樣的環境下,與鐘聲保持了一年半的聯繫。她打工,鐘聲就陪着她一起打工,晚上送她回家,在灰暗幽深的胡同里,能見到形形色`色的底層人士,他們粗俗地抽着最廉價的香煙,身上是老舊灰暗的衣裳。在蘇杭居住的地方,經常有衣着暴`露艷俗的女人走過,她們化着髒兮兮的大濃妝,低胸衣,網襪短裙,頭髮染成黃`色,她們經常被不同的男人摟着,那些男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的眼神跟女人的濃妝一樣,髒兮兮的,他們的手也總會放在懷裏濃妝艷抹的女人的屁股上。
看到蘇杭,那些女人中偶爾會有人過來跟她搭話:「我當年跟你一樣,也當過學生,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有知道蘇杭家裏情況的,說她母親體弱,弟弟又多病,總有一天會拖累她。她們中有人說:「很多年前,我也是被家人拖累才入了這行。」
蘇杭更加拼命打工,大學是她跳出這樣環境的唯一且能夠保持尊嚴的途徑。鐘聲是她的動力,她不能讓這樣的自己呆在鐘聲身邊,她要變優秀,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鐘聲身邊,跟他一起時,當別人投來目光,她要能仰首挺胸、底氣十足:「我足以與他相配。」
如果說那時候蘇杭心目中還有一絲希望,那父母的相繼去世、鍾家的阻撓則徹底把她最後的那點希望給碾碎抹淨。她要賺錢養家,要花錢給俞奕治病,大學夢算是徹底破碎了,不過她當時還堅信愛情高於一切,能戰勝一切。直到鐘聲帶她私奔。
她算是真正嘗到絕望是什麼滋味。
變故、走投無路、身不由己。俞奕的病需要錢,鍾家不停向她施壓,後來她還懷了孕。那時鐘家的態度是相當明確堅定的,鐘聲父親絕對不同意蘇杭進門,他們鍾家沒了鐘聲這個兒子,還有鍾瑞,不缺繼承人。
繼續跟鐘聲一起會是什麼結果?蘇杭心裏清楚得很。以至於後來拋下鐘聲遠走法國,每當午夜夢回時,心臟就像是多了一個黑漆漆的洞,怎麼填都填不滿,心裏空落落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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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俞蘇杭回去的路上,鐘聲突然就問她:「什麼時候回的國?」
俞蘇杭沒去看他,說:「四年前。」
鐘聲沒說話,四年前,他父親身體情況急轉直下,他從父親手裏接過公司後沒多久,他父親就撒手西去了,大哥大嫂醉心法律,他那時焦頭爛額,要穩住公司內部的各大股東,還要應付商場風雲變化。
猶豫了半秒鐘時間,他還是問了她:「去給范梧桐設計婚紗,是你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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