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納?哪個蘇納?」
邵爾岱打着酒嗝問道,門都海順手又給他切了片烤得金黃的羊肉。
功間色道:「就是跟哈哈木去廣州的蘇納,老姓富察家的。」
「富察家的蘇納?」邵爾岱接過門都海遞來的羊肉,想到什麼,不由笑了起來:「那個拉皮條的?」
「可不是他麼。」
功間色也笑了起來,蘇納在滿語中的意思是牽狗的皮條,原先倒不覺什麼,可打入關學了漢人的東西後,這蘇納就成拉皮條的了,當初旗內可沒少拿這個打趣蘇納。
「他怎麼了?」
蟒出灑出腦袋有些暈乎,不過他記得正白旗里有這麼一個人。說完卻一拍腦門,「哎」了一聲:「蘇納去了廣州,那不得死了?」
「哈哈木將軍和噶來額真都死在廣州了,這蘇納還能不死喝酒喝酒,好好的說這死人做什麼。」
兀兒特悶聲放下酒碗,心裏有些堵得慌,那廣州和江寧的滿城可都是被太平寇給屠了的,八旗老少不知死了多少。也不知這幾年大清是不是流年不利,睿親王那會無往不利,可他一死,先是孔有德和尼堪,後是尚可喜、濟度,再加上前陣的旗主岳樂,大清接連陣喪親王,長江以南精華之地也幾乎丟個精光,領軍的也都是些宗室的瓜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兀兒特很是感觸,信王多尼和平郡王羅可鐸連吳三桂是否真反都沒有確認,就放棄貴陽一路灰溜溜的逃回保寧,這要放在多爾袞那時,別說是郡王了,就是親王也得法辦砍了腦袋去。可皇帝倒好,竟然只是下旨訓斥,並未將兩個郡王如何,相反卻對在江南殉國的王公將領們百般怒罵,遷連他們的家眷,這般處事,滿州上下哪個不寒心!更讓人詬病的是,皇帝對八旗一碗水端不平,有什麼好事都是兩黃旗的,壞事全是其他旗的,朝中要緊的職位也都是兩黃旗的人,其他六旗的只能撿些兩黃吃剩下來的,這怎麼能讓人服氣?
皇帝實在是太年輕,太年輕啊要這般下去,只怕咱滿州人真的坐不得他漢人的江山上嘍
想到白日兩黃旗的人嘴臉,兀兒特越想越憋得慌,拿起酒碗猛灌一口,險些嗆着。眾軍官聽了他的話,精神頭都有些低落,遠的就不說了,就這半月來接連兩敗,滿蒙將士死了大幾千,誰又敢說下面不會再敗?仗打敗了,那就是要死人的,天知道下一個死的是不是自己。不知不覺,這軍帳中倒是多了幾分肅穆傷感之色來。
不想那功間色卻搖了搖頭,對眾人說道:「蘇納沒死。」
「沒死?」
兀兒特怔在那裏,哈哈木和噶來道噶額真都死了,蘇納怎麼可能活着。
「他跑回來了?」邵爾岱也奇怪,這人要跑回來了,自個在京里時怎麼沒聽說的。
功間色卻又搖了搖頭:「他也沒回來。」
「沒死怎麼不回來的?」邵爾岱糊塗了。
蟒出灑出道:「被抓了?」
「這唉,這話不好說啊」
功間**言又止,兀兒特有些不快了,不悅道:「都是老旗的兄弟,有什麼不好說的。」
邵爾岱被功間色這樣子也惹惱了,罵咧道:「我們雖撥到正藍旗去,可哪個不是老白旗出來的,你功間色還真把我們當外人了?你要這樣,我們這就走人,往後你正白旗當你們的上三旗去,我們做我們的下五旗人!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說完,起身作勢就要走,那樣子做不得假,顯是真氣着了。
正白旗的一眾軍官忙上前抱住邵爾岱,你一句我一句勸着。邵爾岱卻只盯着功間色,功間色見狀,咬牙道:「那我便說了。不過我說的這些,大夥在這帳中聽過就算,要傳出去,俺功間色腦袋可不夠砍的!」
功間色這麼一說,就連兀兒特也覺奇怪了,不知道功間色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後果會這麼嚴重。一個個更加好奇了。
功間色坐在那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定了定神,緩緩掃視了兀兒特他們,這才說道:「蘇納不但沒有死,這會在明朝那邊還發達了,他被明朝的皇帝封侯了。」
「封侯?」
諸軍官都是一驚,邵爾岱更是驚得合不攏嘴。他們不能不驚,因為封侯這種事是他們這些滿州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滿清的爵位分為三種,分別是宗室爵位、異姓功臣爵位、蒙古爵位。宗室爵位自然是分給愛新覺羅家的,兀兒特他們雖也是滿州,可不是愛新覺羅家的,所以這爵位他們沾不得邊,愛新覺羅家的卻是一出生不問男女都有。
蒙古爵位和兀兒特他們也沒關係,他們能夠奔的前程只能是異姓功臣爵位,這爵位又分為公、侯、伯、子、男、輕車都尉、騎都尉、雲騎尉、恩騎尉九等。而這九等爵位,每一個台階都可能讓他們終生止步。一般旗內他們攢軍功叫掙前程,半個前程就是第八等的雲騎尉,一個前程就是騎都尉,可往往他們賣命幾年也掙不得半個前程,原因不外乎出身的緣故。很多佐領終其一生可能就只得能個騎都尉的爵位,就兀兒特現在是參領了,可身上的爵位不過是個輕車都尉,想要授上男爵,估計得他死之前才能有。所以一聽從前的第四佐領蘇納在明朝那邊都被封侯了,兀兒特他們能不驚,能不羨慕?那蘇納在旗里的時候不過是個雲騎尉的佐領啊,他一輩子都別想封侯!
「這事你從哪聽來的?」兀兒特儘量平復心中的震驚,想問明白。
「這事是真的?」
邵爾岱他們也一個個緊盯功間色。
功間色沉默片刻,開口道:「是蘇納派人告訴我的。」
兀兒特一愣:「他為何要告訴你?」說完,卻恍然大悟,失聲道:「他要你投明?」
功間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蘇納在太平軍那裏改了漢名王泰,被封新安侯,現領軍鎮守蘇州的事和兀兒特一干人說了。他說完之後,二十多個正藍、正白出身的滿州軍官都沒有說話,帳中一片安靜。
半響,蟒出灑出吐出了嘴裏的羊骨頭,悶聲道:「蘇納真是走了狗屎運,竟然封侯了。」
功間色低頭看着酒碗,邵爾岱他們也同樣默默的看着桌上的酒碗。正白旗另一個佐領岳得濟長長吐了口氣,對兀兒特道:「其實蘇納走的這條路,咱們未必就走不得了。說實在的,我們這些老白旗的人,這些年旗內哪個待見我們?」
壯大門都海冷笑一聲:「不是旗內哪個待見我們,是皇上他不待見我們。」
兀兒特聽了這話,想反駁什麼,但白日的事,卻讓他怎麼也駁不了。
功間色抬起頭,對兀兒特道:「兀兒特,我把砍腦袋的話告訴你了,你什麼意思?」
「我?」
兀兒特剛要說話,邵爾岱卻一拍桌子,罵道:「他娘的,咱們本來就是白山黑水的漢子,不是他愛新覺羅家的奴才,真要有好前程,咱們憑什麼不能幹!」
「咱們祖輩哪一個是心甘情願替他愛新覺羅家賣命的?他愛新覺羅家當年殺了我們多少人?憑什他愛新覺羅家就能當皇帝,就能騎在咱們頭上拉屎撒尿,咱們就能忍着受着?」岳得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蟒出灑出卻問道:「功間色,明朝許咱們什麼好處?」
蘇間色沒有說話,而是朝查克丹打了個眼色,後者點頭會意,急急出帳,不一會便捧着兩個盒子進來。
「打開!」
功間色讓查克丹將右手一個盒子打開,蟒出灑出以為裏面是金銀珠寶,卻不想是厚厚一堆印有文字和契花的票紙。
「這是什麼?」
蟒出灑出漢字識得不多,但卻看得懂這些票紙上印有數字。兀兒特伸手取出幾張拿在火光下看,卻見上面印得是五千元、一萬元等字樣。
功間色解釋道:「這是太平軍的銀票,蘇納讓人送來的,總計三十萬銀元。」
「三十萬銀元?三十萬兩銀子?!」蟒出灑出驚得舌頭都快吐出來了。
功間色點了點頭:「這些銀元是給咱們的,事成之後還有一半。另外那個盒子中是太平軍給咱們的空白空憑,只要咱們願意起事,北地的官,總兵以下任我們填。」說到這,功間色頓了一下,從那疊銀票最下面一張抽出一紙文書,對眾人道:「這文書是明朝的齊王殿下親擬給咱們的,只要咱們落了名字,按了手印,事成之後憑此文書酬功授爵。」
「絲!」
一眾滿州軍官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功間色手中的文書上,一個個眼睛通紅。
岳得濟趁熱打鐵,鼓動眾人:「按了這手印,我們就是大明的官!封侯封伯,總比在旗下被人當狗看的好!」
「按了,娘的,在明朝當官發財,總比被兩黃的雜種欺負的好!」
壯大門都海、對大拜、糾兵官阿爾必等正白旗的軍官二話不說就上前簽了自己的滿語名字,然後在查克丹手中的紅泥盒上用力一按,重重壓在那文書上。
邵爾岱和蟒出灑出等正藍旗的軍官也蠢蠢欲動,他們本就被兩皇旗的人欺壓得很,現在明朝開出這麼好的條件,由不得他們不心動。可兀兒特沒動,他們雖想簽,也只能看着兀兒特,等他發話。
功間色和岳得濟等正白旗軍官對視一眼,問兀兒特:「我們兄弟拿真心待你,有好事想着老白旗兄弟,兀兒特,你怎麼說,給個痛快活!」
兀兒特深深呼吸一口,起身對功間色他們道:「這事能幹,可做了這事,咱們家人怎麼辦?」
這一說,邵爾岱他們頓時遲疑下來,對啊,他們要是起事投明,北京的家人豈不是就完了?!
岳得濟卻冷笑一聲,對兀兒特道:「皇帝死在這,北京還是他愛新覺羅家的?」
「嗯?!」
兀兒特雙眉微皺,旋即猛的鬆開,從查克丹手中接過那份文書,也不看,提筆就簽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做了!」
邵爾岱等正藍旗軍官哪個還猶豫,紛紛上前簽字。
「我等本就是大明世襲官軍,受老奴挾持反明,今大明中興,我等奉大明真天子,以為百世之功!」
「干!」
一眾簽字要造反的滿州軍官人人臉色通紅,端起酒碗在帳中一飲二淨
下了兩日的雨終於是徹底歇了下來,儀真河上只有冷風吹拂。北岸邊的蘆葦叢中,有燈籠亮了三下,旋又息滅。很快,一艘小船駛了過去,夜色中,一個留着辮子滿州軍官上了小船。船很快消失在河上。
「大帥,北邊來人了。」
睡夢中的周士相被親衛姚文龍叫醒,一聽北邊來人,心中一動便往帳外跑,以致於到了帳外才覺兩腳奇冷,竟是連鞋都沒穿。
「奴才功間色見過殿下!」
「起來,起來,快起來!」
周士相高興的扶起跪在地上的功間色,將他迎入大帳。從功間色中接過那張落滿名字和手印的文書後,周士相忍不住笑了起來,對功間色道:「若能滅虜酋,爾可為建州衛都督!」
作者註:正藍旗參領兀兒特領滿兵兩千餘作亂,取自史實。原因是順治的八旗歧視政策導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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