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府銅陵,聽完千總韓可東通報的最新軍情,知縣陳忠清的臉頰頓時煞白,一臉難以置信道:「浙寇不是自相瓦解了麼,怎麼又聚眾數千來犯我銅陵了?」
韓千總也是一臉苦色,本來形勢大好,聞知浙寇自相瓦解後,他急忙帶兵去捕殺逃跑的浙寇。這麼多天下來,雖說收穫不大,可百十顆人頭還是有的。要知道這些個浙寇留的可不是新朝雅政的金錢鼠尾辮,而是實打實的束髮長毛,所以一點也不存在殺良冒功,端的是赫赫戰功,屆時把首級往上頭一交,他韓可東就是鶴立雞群,想不發達都難。可他娘的誰知道好日子剛過沒幾天,那幫嚇破了膽的浙寇竟然聚眾又殺來了。據說還是從江北殺過來的,一路攻城略地,竟然捲起好大聲勢,天知道江北那幫人是幹什麼吃的!
「大人,浙寇敢如此,是不是海匪去而復返了?」
說話的是陳知縣的師爺盧邦定,浙江紹興的秀才。算起來,銅陵縣衙已經換了七個主人,可這盧師爺卻是鐵打的板凳,愣是十多年沒挪過窩,弄得銅陵城中知道盧師爺的比知道縣尊的要多。真可謂是鐵打的師爺,流水的縣尊。
「有這可能,要不然浙寇沒這麼大膽子敢回頭!」
韓千總覺得盧師爺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否則解釋不了浙寇前些日子還狼狽往江北跑,現在卻敢聚眾往江南撞。他派出去的探子可是看的明白,原本一轟而散的浙寇船隊現在又重新聚集了起來,瞧那架勢大有再斷大江的意思,弄得不好現在南京那邊怕是又被海匪殺了個回馬槍!
陳知縣坐不住了,他忙對韓千總道:「浙寇來了幾千人馬,咱們兵少怕是守不住,韓千總還是趕快派人去府城和蕪湖求救兵吧,要不然咱們可就完了!」
韓千總猶豫了片刻,卻是一掃臉上的苦色,很是鎮定的陳知縣道:「不去求救兵了,咱們反正吧。」
「反正?」盧師爺一怔。
「又反正!」陳知縣也是一怔,卻比盧師爺多說了個又字。
「我們上次已經降過浙寇一次,這次他們還能信咱們?韓千總還是三思啊,要是浙寇再敗,我們怎麼辦?」
盧師爺反對再次反正,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樣弄得狼狽不堪,每日裏提心弔膽,晚上睡覺時都豎耳聽着外面動靜,生怕府城的大兵過來捕殺他們這些投敵之人。
「咱們殺了那麼多浙寇,浙寇真來了能放過咱們?不行不行,這事不行,我看還是去求救兵吧。」
陳知縣也不想再反正,他好歹也是進士出身,降一次便罷了,再降一次的事還真是做不出來,真要這樣幹了,豈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再說了,浙寇來時,他把名字改成了思明;海匪一敗,他又把名字改成忠清;要是聽陳千總的,豈不是還要把名字改回思明去?古有孟母三遷,難不成今日他陳知縣要三易其名?這算什麼事噢!
韓千總卻是拿定了主意,他咬牙道:「遠水解不了近渴,指着府城和蕪湖的兵來救咱們,咱們恐怕早就下了鬼門關。這節骨眼,也別想那些沒用的,先保住命再說。」
「就沒其它的法子了?」
陳知縣一臉苦澀,盧師爺也是心頭髮苦。
韓千總白了他二人一眼:「就算府城和蕪湖接到消息能派出兵來救咱們,我們也得獨自抵抗浙寇幾天,眼下城中就幾百守軍,那浙寇卻有好幾千人,到時攻起城來,咱們拿什麼去擋?真要到了危急時候,是縣尊去殺敵還是盧師爺去殺敵?」
「我」
盧師爺輕咳兩聲,笑話,他乃堂堂幕僚師爺,自古以來就沒有師爺上戰場的道理!
陳知縣也是臉上訕訕,對韓千總的話不以為然,他堂堂三甲進士出身的知縣老爺能和大頭兵一樣去廝殺?這這太辱斯文了!
「實在不行,不如我們跑吧?」盧師爺提議道,這法子他覺得比再反正要好。
不想陳知縣卻是把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萬萬跑不得,這一跑,本縣闔家老小就性命不保了!」
韓千總瞪了盧師爺一眼,他這當師爺的能跑,他和陳知縣能跑嗎!真要跑了,回頭必然被清廷法辦,到時還是一個死,不如再次降明,觀望風聲再說。雖說這事兇險萬分,可怎麼也比束手被殺強得多。況且這銅陵是他的地盤,他多年置辦的家業也都在銅陵,就這麼棄了,比殺了他還要命。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銅陵一日在他手中,他就有轉圈餘地。真要沒了地盤,他跟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二位也別想了,聽我的,咱們反正。反正了,浙寇就拿咱們當自己人了,到時不但能保住命,還能保住銅陵,何樂而不為?」韓千總竭力遊說這二人,一心要把他們再拉下水。
「那咱們殺了那麼多浙寇?」
盧師爺有些擔心,也大為後悔,早知道海匪浙寇會去而復來,那當初就應該勸說縣尊和韓千總不要大開殺戒,留條後路。
韓千總卻是不擔心這事,他道:「那是各為其主,有什麼好說的,現在我們是迷途知返,他浙寇總不能寒了我們銅陵官紳投明之心吧?實在不行,就找幾個替罪羊出去。」
「那要是浙寇再敗了怎麼辦?」陳知縣還有些遲疑,總覺得韓千總這法子不穩妥。
韓千總想也不想便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繼續做我們的清官啊,咱們已經有經驗了,再干一次不是熟門熟路的很。」
陳知縣和盧師爺啞口無語,以前都覺自己臉皮已經夠厚了,不想和韓千總一比,那是小巫見了大巫了。
陳知縣嘆了口氣:「咱們這降來降去的,不成了反覆小人?」
韓千總嘿嘿道:「名聲和性命哪個重要?」
「當然是性命要緊。」陳知縣老實說道,他是真怕死的很。
「那不就結了!」韓千總一錘定音:「我們反正,馬上反正!」
陳知縣沒有開口說什麼,但顯然是默認了。盧師爺想來想去,也想不到除了反正還有什麼可以馬上保命的法子,於是也點頭同意這事。不過卻是問韓千總:「要是有人不肯跟我們一起反正怎麼辦?」
「不肯跟我們一起?」韓千總目露凶光,「那便定他個通賊的罪名,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也只能這麼辦了,具體的事情就勞韓千總主持了,本縣這心實在是不定當,還是去燒燒香拜拜佛的好。」
陳知縣走到門口時,又心有所感,對韓千總和盧師爺道:「這世道,為官不易,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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