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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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爾流年>
第一章:小喬的喬
夜升。
涼風掃向樹梢,葉片翻滾輕微作響。
乍停車,喬樾便隔着樹叢聽到從路旁的朱瓦小院內透出的二胡聲。
樂聲跌宕,旋律酣暢,熾烈的情感隨着音符磅礴而出。
這首曲子喬樾很熟悉,是他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的《聽松》。
他站在院外聽了幾分鐘,兩月來因接續的下潛、登艦、靠岸、回航帶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手裏拎的酸奶杯里的草莓鮮嫩可口,喬樾低頭看了一眼,這才曲腕開始敲門。
沉悶的敲門聲響起時,商流沙已經盯着她耗時一個月還未完工的畫長達半個小時。
手中帶些發泄意味拉響的二胡更是不曾間斷。
二次元里漫畫她已經近一個月沒有更新。
存稿用完,新的底稿繪出大致的輪廓後,她突然不知道該賦予人物何種表情,靈感極度匱乏。
頭頂的白熾燈明亮奪目,襯得此刻她眼前畫紙上的半截嶙峋枯枝更為黯淡。
這畫就此廢止,是廢品;這種狀態下畫完,只怕也是垃圾,同廢品無異。
敲門聲停了五秒,再度響起。
知道不迎客不禮貌。
但商流沙仍舊專心蹂/躪着手中的二胡,沒有即刻起身開門。
連日來心情惡劣。
無論是面對眼前的畫,還是面對一旁靜立的白瓷瓶里插着的那支漸趨枯萎的白鈴蘭。
更遑論面對如今睡死在她家沙發上的她擔任輔導員後在n大接手的學生之一——那個因為打架鬥毆剛被她從派出所領回來的——如今她賣力地拉着二胡力圖吵醒卻死活吵不醒的學生。
畫缺靈感,學生惹事。
鈴蘭就更說來話長,是上周她僱傭過的人體模特所贈。
她不過在結束之後微微一笑,竟然就被對方理解為別有暗示,走時盯在她細長白皙的雙腿上的目光格外赤>
肩寬腰窄,肌理勻稱,全身不停向外散射雄性荷爾蒙的男模商流沙見得多。
可這一個人體模特——愛好女,性別也為女。
着實令人頭疼。
在收到一系列 「心靈雞湯」、「愛情箴言」外加「約?」之後,她閒來無聊特地在拉黑之前將對方在微信列表裏的暱稱改為極易引起人滿身惡寒的「疼疼」。
艷遇?
不——純粹是見鬼。
室外已經黑到只適合鬼活動。
&松》拉到高/潮,喬樾知道裏面的人一時停不下來。
手機微震,他從口袋裏摸出來。
是去年剛進國家深海基地的師弟周徐深發來的短訊:「小喬,一靠岸就急着跑,家裏有周瑜在等你?」
喬樾單手五指翻飛幾下,回他一個字:>
周徐深秒回:「別這樣啊師哥,周瑜太帥你捨不得讓大家見我是理解的。」
喬樾嘴角一抽:「滾,遠點兒。」
怎麼可能不急?
隨基地遠赴西南太平洋海試的這段時間內,他從親朋那裏收到了數條關於商流沙的訊息。
她遠在異國的摯友溫聞留言:「喬樾,在海上還是陸地?流沙潛水消失一個月,微博不更,漫畫停更,她的粉絲催更催到快把我被她圈過的微博踏平了,麻煩你敲打她讓她不要繼續裝死。」
商流沙和他共有的在醫院見習的弟弟之一霍行止說:「哥,你抽空去看看我姐。歷史證明,胃癌、肝癌、胰腺癌等都是從心情躁鬱開始的,我慧眼一雙發現她最近特別躁鬱。」
霍行止甚至特別好心地、毫不刻意地提醒他:「我姐那兒還出現了一堆數量可觀的、口味繁雜的安/全/套,你說活在石器時代的她沒有說明書知道怎麼用嗎?」
回憶到這裏喬樾忍不住牽唇。
這小子……真是活膩了。
活膩了的人不止一個。
商流沙二胡拉了半響,睡死在沙發上,被她牽回家的學生費因格這才被吵醒揉着腦袋從沙發上起身。
吵醒他的目的達到。
商流沙停下手中的動作,二胡聲戛然而止。
這個學生很特別。
家境優渥,有着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外表,卻偏偏拿了灰姑娘的劇本,在家庭內備受欺壓,無父母關愛。
近幾個月內他頻繁出手傷人,不能自控,在看心理醫生。
總想出手打人這病……也是稀奇。
商流沙語調儘量平和:「睡飽酒醒知道今夕何夕了?」
費因格尷尬地笑了一聲,甚至還對着商流沙鞠了一躬:「老師,我有點兒沉,對不住您的沙發了。」
看得出他試圖搞笑活躍氣氛,但商流沙笑不出來:「現在方便分享一下打人是什麼感受了?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費因格支吾了下,不敢迎視她的視線:「這個……說不清楚。」
這答案簡短的不盡人意。
同時還讓人驟升怒火。
但他此刻不開口,商流沙不想逼問。
她依舊冷靜:「現在見到我也想打一頓?」
費因格即刻擺手否認:「商老師,流沙姐。您別埋汰我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錯了這兩個字這麼輕易說出口?
商流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長篇大論擠到了喉頭又咬碎吞回去,不再多言:「去開門。」
她言簡意賅,費因格得令利索地前去開門,和在酒吧里抄起高腳凳就往人身上掄的那個動作一樣迅速。
只是那會兒他像一頭情緒激昂攻擊力十足的鬥牛,現在則變身任搓任捏的小綿羊一隻。
門乍開,費因格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男人正一隻手臂撐在絳紅雕花門框上,另一隻手提着一杯酸奶站得筆直而風流。
費因格微抬頭,正對上男人眸光漾笑的雙眸。
笑意盪在裏面像靜寂的深湖上圈起的漣漪。
靜靜的,有感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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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因格下意識地不能自控地跟着眼前這個陌生人彎了下唇角,而後反應過來默默在心裏吐槽——tmd見鬼,這笑有毒。操,竟然勾引老子賣笑!
看了心理醫生幾個月,他最近想要打人的持續抬頭。一點摩擦,就會大動肝火,動用拳腳。
但這幾秒,沒有發作的跡象。
他將男人堵死在玄關處冷聲問:「你是誰,你找誰?」
想到身後不開口是大眾情人,開口加動手即刻便能變身連環殺手的師姐兼輔導員老師商流沙,費因格的腦海更像是打雞血般瞬間躍出無數的猜想。
外賣小哥?不像。
那麼這人是商老師的男朋友?
男性朋友?
等等,該不會是……炮>
費因格還沒等來男人的回答,只見從自己身側後方伸出一支細長的手臂直衝男人手中的酸奶而去。
胳膊主人的舉動,就好像那酸奶上貼着標籤,歸其所有,只是在提取自己的所有物一樣。
費因格回頭,手臂的主人毫無疑問是——他的老師商流沙。
酸奶口感很軟,草莓很甜。
只是現在見到她以為還在海上的喬樾,商流沙有那麼三秒鐘的意外。
但也僅僅只是意外了三秒。
她眉一挑,沒說話,眼神在問:回來不打招呼,搞突襲?
喬樾側臉上的酒窩在她眼前一晃,他同樣只用細長的眉眼告訴她:這麼想也對,不過即便你不歡迎我,我也要進去。
她不算善。
他很無賴。
僵持幾秒,商流沙瞪喬樾一眼。
美食為上,她接過紙杯將草莓吞下去,輕拍費因格的肩頭示意他閃開:「小費,是自己人,讓路。」
自己人?
這麼說關係匪淺?
費因格開始用他閱女無數的雙眼再度審視起眼前這個男人。
腿>
腰>
肩>
核心功能區?目測…>
邊琢磨費因格邊慢速側身,剛動,又聽到商流沙問:「見到他想揍嗎?」
費因格思緒頓了下,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眼前這個男人。
&有。」他眼神未變。
商流沙又問:「想揍卻能忍?」
費因格倏地別看視線不去看她的雙眼:「不>
&記不記得下午為什麼打架?」
「……」費因格在心裏默念——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老師你別問了。
&應該有自制力。」商流沙搖了下頭,看了眼掛在門後的木鐘提醒他,「還有一刻鐘,曾醫生會來接你,今晚和他好好談談。」
盯着費因格下午打架製造出的額上的擦傷,商流沙想提醒他珍惜身體髮膚,開口卻變成了:「再帶滿身傷回來,我第一個弄死你。再想揍人的時候告訴我,可以打的,我替你打;不可以的,忍死也得忍。」
作為聽眾,適才商流沙和費因格的這段對話對喬樾而言,信息量龐雜,且不易消化。
喬樾禁不住蹙眉,在商流沙問眼前那個大男孩「想揍?」的時候。
見慣了她平時「瘋」一樣的作風,難得見她語重心長的嚴師模樣。
喬樾艱難地忍着笑。
半分鐘後。
他才跟着佯裝黑臉的商流沙和蔫掉的費因格走進客廳。
站在費因格的立場,此刻室內的氛圍有些尷尬。
少一個他,另外兩人「孤男寡女」萬事方便;多一個他,他的角色毫無疑問是——電燈泡。
可心理醫生抵達在即,他心底焦躁,下意識地想要通過聊天轉移注意力,只好主動發問:「商老師,這位是?」
商流沙站在畫架旁正準備掀畫布,聞言掃了眼進入室內之後就一直在當透明人的喬樾。
他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她於是隨口一說:「喬樾。小喬的喬,木秀於林—>
小喬?
喬樾不由得想起師弟周徐深那條關於「小喬」和「周瑜」的短訊。
商流沙要是周瑜的話,他也不是小喬,而是黃蓋。
她願意打,他自然就樂意挨。
身為「闖入者」,喬樾默認了商流沙的介紹沒有接話,只聽。
順帶旁觀着商流沙一隻手托酸奶杯,另一隻手掀畫布的模樣。
她將長發綰在耳後,帶些溫婉,側邊有一縷碎發隨意地垂在臉頰,為她滿臉認真的表情添上了一絲漫不經心。
她身長且纖瘦,一身黑衣,靜止顯得高冷,動起來則顯得俏皮。很多面的性格,都填充在她身上。
忍受不了靜寂,費因格見商流沙無意多說,轉而繼續問喬樾:「哥,你是做什麼的?」
這小子可真是自來熟。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
隨後就聽到喬樾像是混響處理過的磁性嗓音:「潛航員,躍龍號。」
職業有些少見。
躍龍號的名字有些耳熟。
費因格的思緒不停打轉,從認知里深挖這幾個詞彙,轉了山路十八彎,最終才想起來。
躍龍號?那個屢次創造深潛記錄的,新聞媒體時常唱頌歌的深海潛水器躍龍號?
他一時興致高昂:「高大上啊喬哥,我在網絡上看過你們深海採樣的錄製片段。深海到底有怪物沒?」
喬樾語調依舊清淺:「這要看你如何界定怪物。」
&你們——」
費因格的下個問句還沒說完,被商流沙打斷:「小費,你是十萬個為什麼?」
冷——很冷漠。
自從將他從派出所領回來,費因格就覺得一向小太陽一樣的商流沙消失了,變得特別冷酷無情。
雖然事出有因,是他自己作。
費因格摸了下鼻子,最後一次不知羞恥地說:「我還是個……孩……子,老師你得愛護我。」
商流沙點頭:「道理是這樣,可我冷血。」
費因格:「……」
一刻鐘後,費因格的心理醫生曾檐準時前來將他接走。
費因格離開,商流沙才習慣性地向喬樾交代最近的日常。
會為人師純屬意外。
她快要從n大數科院結業。
師兄林見鷺赴英倫進修,她在碩研畢業前有空檔,才替林見鷺接手n大數學科學學院這批本科生,代理操心勞力的輔導員,算起來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費因格是其中她能記住名字的第一個學生。
理由?無非是因為不止一次被迫替費因格收拾殘局。
已經推測出現身商流沙家的這個男孩是她的學生。
喬樾耐心地等商流沙說完,才提醒她:「我知道。你給我的郵件里都寫過。」
商流沙看他一眼,睫羽刷下陰影一片:「說得對。可我記得你給我的回覆里沒有提到這個月會回來。」
喬樾堅持:「有,你看漏了。」
商流沙反駁:「不可能。」
她強調:「我確定。」
喬樾搖頭,拿起一旁廳柜上的登陸自己的郵箱調出發送記錄,提醒商流沙:「每行的第一個字,連起來,讀一遍。」
商流沙不太情願地接過他手中的surface,盯着喬樾每隔幾日習慣性地發送給她的了了幾行文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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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在馬爾代夫靠岸補給。
下艦之後集體外出。
周徐深買了一塊石頭。
回大本營遭到大家瘋狂吐槽。
來這裏一次,就只看上了一塊石頭。」
每行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是——我、下、周、回>
商流沙:「……」
幼稚。
這把戲小時候都沒見他用過。
為了串成這幾個字,這人發得這封郵件用語成分都是殘缺的,這奇怪的句子讀起來她當時怎麼就沒有絲毫生疑多看一遍呢?
她一思索,會有抿唇的小動作。
喬樾見她抿唇,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揉亂她的長髮,琢磨了下她而今的攻擊力,手剛抬起來,他又忍住放下手臂,忽而說:「我餓了。」
商流沙攤手:「冰箱裏空空如也,我幫不了你。」
喬樾好像就等她這句話一樣,從沙發上站起身,順帶扯着她的手腕將她從沙發上拽起來:「好說,陪我去趟超市?」
室外的風吹得比適才喬樾進門前凜冽刺骨了些。
他拿着車鑰匙解鎖自己停靠在院外的座駕,同時順手將自己的外套扔到商流沙手裏,示意她披在肩上:「我衣服怕冷,你發發善心當回衣架幫它取暖?」
這情景放在二十年前,她可能會撲過去拍打他。
可現在,商流沙只是吐槽:「你單身是有道理的。」
好好說句「披上別凍着」多難?
夜已經過了三分之一。
坐上喬樾車的副駕駛位,她才建議:「超市離這片太遠,路邊有很多餐廳,我們沒必要捨近求遠,更沒必要可以點餐卻要自找麻煩找食材加工。」
車平穩地駛過,將一串串燈光甩在身後靜寂的夜裏。
喬樾直接無視掉她的話,固執地將超市定為目的地。
臨近時,他才唇一彎,笑意快速溢出來:「把你的錢包給我,卡包也給我,哦,還有手機。」
商流沙再度吐槽他:「你來找我就為了搶錢?」
話落卻還是把包都無條件地扔給他。
喬樾從方向盤上挪出一隻手來把商流沙的錢包等諸物都收好,而後狀似才想起般問起他今夜前來的主要目的:「周六有高中同學聚會,一起去?」
商流沙明確地拒絕:「不去。」
年少時她腦熱幾次跳級,是為了出現在某一屆的畢業照上。
喬樾長她四歲,她卻和他做了兩個月零15天的高中同學。班裏的每一個人她都不熟悉,除了名叫喬樾的這一個。
喬樾笑了下:「真不去?」
商流沙惜字如金:>
喬樾又笑了下,比適才還要燦爛:「好,可以。」
這個時候,商流沙還沒明白喬樾這個表情有什麼含義。
直到在超市內喬樾將裝滿一堆選定的食材的手推車交給她,又在收銀台那裏突然消失,超市的收銀員掃完所有的物品,親切地對她說:「小姐,刷卡還是現金?」
卡?
喬樾那裏。
現金?
喬樾那裏。
這個卑鄙到死的男人,竟然用這種辦法逼她現身同學會。
一向重視氣節的她怎麼可能輕易就範。
她至少要掙扎一下……再就範。
在收銀員第三次問她用什麼方式結賬的時候,商流沙忍着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躁動,喊了一聲:「我去!喬樾,我去。」
再一回頭,適才消失的喬樾已經笑眯眯地回來結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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