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裏,守夜的白恆遠望了眼泛着白霜的月牙。夜似紫葡萄,深沉黑幽,卻又泛着點點漂亮的暗紫色瑩光。「來杯酒吧,暖暖身體。」范子凌從身後走來,遞給他一個酒壺。
若是陳志在這裏,絕對會大皺眉頭。守夜的時候要注意各方面的動靜,不許私自聊天,更不許多喝酒。只是如今他不在,除了鄭一浩這個忠厚老實人以外,白恆遠范子凌都會選擇偷偷放鬆一下,就着夜色喝口酒。
更何況天越來越冷了,有口酒,也不會顯得夜太難熬。
「按照這個速度,兩天以後我們就能找到位置了。」白恆遠接過,擰開蓋子飲了一口,的酒頓時暖了肺腑。他呵了一口氣,俊秀髮棕的皮膚在夜色中看起來越發有了稜角,眼睛明亮而銳利。
「或許我們比陳志拿到地圖的速度還要快。」范子凌淡笑道。
白恆遠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麼?」
范子凌聳了下肩,俊朗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這個線索可能是有人故意放下來的。」白恆遠白了他一眼,嘴角微翹,帶着絲血腥氣,「有人邀請我們,我們總要給點面子。」
「好膽氣,」范子凌卻笑,戲謔道,「不過你確定你不是在找藉口嗎?」
白恆遠狠狠瞪了他一眼。
范子凌哈哈一笑,兩人輪流喝着酒,他忽然望着遠處泛着寒芒的夜,說道:「寒冬要來了。」
寒氣一貫從東北方向一路往西南而來,每日不斷蔓延擴散,想必現在東北方向已經是萬里雪原,渺無人煙了。
那是能將絕大多數生物湮滅的寒冷。
也許今天還沐浴在暖陽下,明天就寒冷徹骨。再過幾天,沒有高樓蔭蔽的人們每一天就都是在和天掙命了。只有不停奔跑逃亡,才擺脫恐怖的寒潮深處的冰冷的手。
白恆遠抿了抿嘴唇,輕輕說道:「我很擔心。」
「就快到了。」范子凌看着遠方道。
幻影基地的氣氛漸漸變得慘澹起來。本來就不剩下幾個人了,人們死去、人們傷痛,對於輕傷者基地或許還會出手治療,然而對於那些重傷者,他們計算過收益成本以後,就放棄了,只是每天給他們準備一份少得可憐的飯放在一邊,也不管他們有沒有力氣自理。
空氣里瀰漫着淡淡的腐臭味與揮散不去的血腥味。伴着這樣的味道吃飯總不是一件愉快地事情,顧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龍子軒和她一起靠坐在牆壁上,與她不同,他面無表情地大口大口吃着,如同吃着什麼珍饈似的。
「再吃點。」他沒看着她,嘴裏嚼着吃的說道。
顧蓮又吃了一口,胃裏攪動,她又停了筷子。
「你需要能量。」他啞聲說道。
「我吃不下。」顧蓮搖頭,「我已經很勉強自己吃了。」精神上的厭惡已經填飽了肚子,她明知道自己肚子裏沒東西,但是身體卻欺騙她說已經飽了,再吃就吐了。
龍子軒沒再理會她,兀自大口吃着。他在幻影基地里算是能打的了,又是頭腦派,從未在人前展現出過絲毫崩潰、悲痛的樣子,這讓他隱隱成為一幫人的領袖,習慣沉默的他一旦開口,他們都會應的。這些人大概認定顧蓮已經是張靖和龍子軒的「寵物」了,所以雖有人在被死亡折磨得快發瘋時也會垂涎着顧蓮,卻沒人真敢動手。
倒是有幾個人因為承受不住壓力,拼着今朝醉,彼此發泄去了。角斗場這個名字起得真的一點不錯,人被當野獸養着,取樂着,殺着玩着,一層層剝奪了社會賦予的屬性以後,露出來的或許正是人的本質:動物。
顧蓮放下飯以後,終究看不過去,沉默着一一照料起無力自理、自生自滅的人們。他們已經連起身的力氣也沒了,微弱的呻。吟着,雙眼麻木無神。
「吃一口飯吧。」顧蓮吃力地半抱起地上渾身血污的男人,拿起一截衣袖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污垢,又親手拿筷子給他餵。一股惡臭從男人身上源源不斷的傳來,顧蓮不由屏息,面上卻微微笑着,想讓他心情好上一些。
男人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他看着顧蓮,迷幻般的神情里逐漸掙扎出一股清明,他突然微弱的顫抖起來,手指痙攣一般可怖的抖動,喉嚨無力地發出虛聲:「啊……啊……」
她忙換了手,給他飲了一口熱騰騰甜滋滋的蜜幻茶,他緩了一口氣,不知是否是錯覺,臉色好了一些,喉嚨也能出聲了,很低弱:「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他悽慘地叫着,胸膛劇烈起伏,手指抓住她的胳膊,用盡了全力握着,沙啞的嗓子發出破碎的聲音,如同碎裂的石塊。
「沒事的,沒事的……」顧蓮用手安撫地順着他的胸口,讓他緩過氣來。他劇烈喘息着,大口抽氣的聲音如壞掉的風箱,下一刻就會四散崩潰。他忽然氣一散,又呵呵笑了起來,眼神渙散而詭異,望着她,手如鷹一般撲向顧蓮的脖子,發狂道,「誰敢殺我,我就殺了誰……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我要活下去……」
顧蓮不妨他會如此,被抓的呼吸困難。然而他畢竟已經沒什麼力氣了,顧蓮度過了剛開始的驚慌以後,伸手迅速扣押在他手腕脈門上,輕一彈指,男人身體一震,手不由鬆了下來,她趁機按下他的雙手,讓他聽她說話:「會活下去的,會活下去的,冷靜一點,安靜下來……」她聲音溫柔輕微,如同哄孩子睡覺一般悠長溫和。
男人聽着聽着,停止了掙扎,忽然渾身一松,又倒在了她的懷裏。他神情怔忪茫然,如同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高大的身體往中間蜷縮起來,粗糙的手緊緊抓着她的衣擺,抖着身體掩着聲音抽泣起來。
顧蓮止不住的心酸。
等到她照看好四五個人,筋疲力盡、渾身染臭地回到龍子軒身邊的時候,她聽到他冷冷說道:「你讓他乾脆的死去,也比留在這種鬼地方好。」
顧蓮如小孩般蜷着膝蓋,雙手放在膝蓋上,下巴擱在上面,雙眼怔怔望着腳下,問道:「沒有辦法了嗎?」
「自己生死都不一定呢,又哪裏有餘力管別人。」龍子軒如石磨一般沙啞難聽的聲音如斯冷酷。
顧蓮愣了許久,閉上了眼睛:「是啊……」
她是這樣的無能為力。贖罪?施捨?同情?傲慢?善惡已經無從分辨,她是否只是在求一個心安?是否直接給他們來一刀反而是解脫?亦或者,想要為別人做些什麼,這個想法本身就是極為傲慢無禮的?她想的頭都痛了。
「歇一會兒吧。」龍子軒淡淡道。
「嗯。」顧蓮模模糊糊地應道。
片刻後,龍子軒感覺到手臂上一沉,他張開眼,看到顧蓮已經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巴掌大的小臉蒼白乾燥,臉上本來養出來的幾兩肉全減了下去,在凌亂黑髮遮掩下,安靜又脆弱,如同一隻勉力維持平衡的陀螺,下一刻就會停歇、崩潰、跌倒。
他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她靠的順一點,眼睛冰冷地望着她剛剛照料過的人們。一頓飯改變不了什麼,他們該衰弱的還會衰弱,而可悲的是,在這個地方,連讓他們逐漸衰弱至死的時間都不會給他們。
這一日,被關在籠子裏的人們不知外面是否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然而室內卻是溫暖如春的。觀眾席上的諸位大佬們身前一人一杯角斗場贈送的美酒、一頓佳肴以及一份寫有各自名字的當地紀念品。比起之前喧囂激動的情緒,今日觀眾席上的氣氛緩和了許多,人們輕聲細語地談笑着,仿佛在即將離開這個世外桃源的前夕,一度被狗吞進肚子裏的優雅與禮儀又都被吐出來安在身上了。
這一日被稱作最後的狂歡,他們享受着最極致的血腥盛宴,賽前還可以投票指明讓哪個明星選手死亡,作為最後的祭祀品,狂歡的焰火,曲終人散前的饕餮。
往年投票區都會爭得非常激烈,然而今年因為有顧蓮這麼一匹黑的史無前例的大黑馬在榜單上遙遙領先,於是毫無異議地雀屏中選,成為諸君眾望所歸的祭祀品。
「什麼感覺?」醬己笑嘻嘻地問道。
「……好臭。」顧蓮捏着鼻子無比痛苦地說道。
他們現在在衛生間裏,不幸的是,由於這是個選手們使用的衛生間,所以很顯然不會有女廁所這種東西,而裏面的衛生狀況糟糕得簡直令人髮指。她每次進來都會趴在洗手池邊乾嘔,而裏面的人也會因為突如其來的女性生物失聲尖叫。
顧蓮表示非常的鬱悶。
不過現在這裏的人已經昏睡了過去。
看着乾嘔完後氣喘吁吁、臉色蒼白的顧蓮,醬己嫌棄她:「你怎麼這麼矯情。」
「我嗅覺比較好,有意見嗎?」顧蓮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醬己忙搖頭。雖然他們幾個人總是瞧不起顧蓮那三腳貓的功夫,但是卻都暗自對她的異能戒備着。兩秒鐘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一個高手死不瞑目了。當他眼瞎啊,昨天她給拳王做包紮的時候他反應那麼大,還不是因為他那時候身體受傷,平時藏得好的戒備一下子暴露出來了嗎。
他忽然抬頭看着角落裏的無聲轉動的監控器笑了一下,隨意說道:「你出來這麼久,你說他們是不是要來找你了?」
顧蓮笑着彎起眼睛:「我怕是的。」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帶着些許狡詐。
下一刻,燈明滅兩下,忽然暗了下來。
隱隱能聽到會場上發出的騷動聲。人們驚疑不定的叫着,走廊上發出急促奔跑的聲音,一扇扇門打開,有人粗聲嚷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片吵嚷聲中,顧蓮和醬己彼此笑了一下,手裏折起的二極管發出碧綠瑩光。
行動開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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