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暖被白姜氏張羅着起了床,她的頭從淡紫色的紗帳間伸出去,入目的是屋子牆角立着的一盞美人宮燈。從前,她的閨房中確乎夜夜亮着同款的美人宮燈。母親去得早,真娘怕她夜裏害怕總是徹夜替她亮着燈。
兩個小丫鬟端着洗漱盆子走了進來。她們都穿着細布棉襖、粗布裙子,一個戴了小巧的銀丁香,一個頭髮上插了銀簪子,樸素中透着小女孩的蘭心蕙性。
白雲暖一眼就認出了她們:心硯和雨墨。
前世,她隨哥哥上街玩,遇見了路邊跪着的兩姐妹。兩姐妹都渾身縞素,姐姐手裏還拿了塊「賣身葬父」的牌子。妓/院的老/鴇丟了袋銀子在她們腳邊,兩姐妹抱在一起哭得梨花帶雨。
妹妹說:「姐姐,你別走。」
姐姐說:「妹妹不哭,拿着銀子回家替爹爹把後事辦了,剩下的錢,妹妹留着吃飯。」
老/鴇不耐煩地催促姐姐快走,姐姐抽抽噎噎地爬站起身,脫了身上的麻衣,就要隨老/鴇去。妹妹抱住姐姐的腳,說什麼也不放,嚎啕哭道:「我不要姐姐走,我不要姐姐走……」
老/鴇一雙眼睛賊溜溜瞅着模樣兒還算俊秀的妹妹,同姐姐商量道:「要不,兩姐妹一塊兒跟媽媽回去吧!」
姐姐趕緊掰開妹妹的手,神色一凜:「煙/花柳/巷,我一個人去已是情非得已,豈能讓妹妹也跳入火坑?」
老/鴇皺了皺眉頭,鼻子裡冷哧一聲。
白雲暖卻十分撼然,當即央了哥哥白振軒還了那老/鴇的錢,替姐妹倆葬了父之後,將二人帶回了白家。
白家是藏書世家,家學淵源,白雲暖給姐妹二人起了兩個書卷氣的名字。姐姐叫心硯,妹妹叫雨墨。
此刻,盯着眼前的心硯,白雲暖眼裏又浮起淚花。
前世,章思穎在章家處處打壓她,都是這丫頭貼心寬慰着,面對章思穎的拉攏和收買,她都不為所動。誰知這丫頭忠心護主,竟成了章思穎的眼中釘肉中刺。更可恨的是,雨墨竟被章思穎利用,成了戕害胞姐的劊子手。
前世,心硯死時的情景又浮現到眼前來。臘月天,家奴從碧波潭裏撈出心硯的屍體時,那麼清麗的一個女孩子已經面目全非,慘不忍睹。她在碧波潭邊抱住真娘哭得肝腸寸斷。
想到此,白雲暖看雨墨的目光不由一冷。
雨墨正將盆子擱到洗臉架上,絞了一把熱巾要給白雲暖擦臉,一抬頭忽見白雲暖目光冷峻地瞪視着自己,不由打了個激靈,心裏暗忖:難道是前日偷藏了小姐的一枝花簪被小姐發現了?這樣想着,心便不由一虛,手裏的熱巾又落回到臉盆里。臉盆里的水濺上來燙到了手,雨墨驚叫了一聲。
「雨墨,你跟了小姐這麼多年,怎麼還笨手笨腳的?」白姜氏蹙眉責備道。
心硯忙走到雨墨身邊,接替了妹妹的活,重新絞了一把熱水裏的毛巾。水很燙,但她忍着,臉上不流露任何難受的表情,而是愉悅地微笑着。冬天的時候,小姐便有個癖好,喜歡燙燙的水絞毛巾,熱熱的毛巾敷在臉上,舒服。小姐是她姐妹二人的恩人,伺候好小姐是她的本分。
心硯絞好了熱巾,默默地走到白雲暖跟前來。
白雲暖一見心硯,冷若冰霜的面容便笑容可掬起來。
「雨墨出去,心硯留下來伺候我梳洗就好。」白雲暖才不要讓那個辜恩負主的奴才在跟前礙眼。
「是。」雨墨福了福身子,委屈地退出去。
白姜氏喊住她,「讓真娘把小姐的早餐端過來,小米粥,還有小姐愛吃的肉包子和花卷,讓真娘送來就行,你去外院和老爺、少爺說聲,小姐已經起來了。」
雨墨低眉垂眼,一臉鬱悶地去了。
白雲暖看着眼前的母親和心硯,心裏激動。母親的面孔潔白晶瑩,像上好的美玉,沒有一點瑕疵。心硯一張鵝蛋臉,長眉入鬢,紅唇豐盈,皮膚白嫩,一雙眼睛如兩汪清澈的泉水。重生真好,悲劇都還沒發生,愛她的人都還活着,一切都還來得及。她一定要根據前世的經驗好好珍惜、保護她們,不讓她們的悲劇重演。
白雲暖仰起臉,讓心硯給她擦了臉。
漱口,穿衣,坐到妝枱前讓母親給她梳妝。心硯在一旁準備搭手。
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枱上擺着一套用錦套套着的菱花銅鏡和大紅漆雕梅花首飾盒。白雲暖不由一愣。前世,母親在她五歲時就去世了,去世時白家已經沒落得不成樣子。這一世,母親說她豆蔻年華,十三歲可以說門親事的年紀。而妝枱上還能擺着價值不菲的梳妝套盒,想來家境還不錯,再瞧母親肌膚微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穿了件淡藍色寶瓶暗紋的妝花褙子,彩繡輝煌,人比花嬌。現在白家的經濟光景應是十分康裕的。
或許這一世,父親就不會再因為高額的聘禮把她嫁到章家去了吧?前世,章思穎老是指着她的脊梁骨罵白家不是嫁女兒而是賣女兒。
可不是賣麼?十萬兩銀子,就換了兩本書的嫁妝。
想到此,白雲暖心裏便堵得慌。
白江氏見女兒只是盯着那簇新的梳妝盒子發呆,便笑道:「喜歡嗎?瞧你眼睛都看直了。是你哥哥送你的十三歲禮物。」
「少爺最疼小姐了。」心硯在一旁笑嘻嘻應和。
「可不,他們兄妹相親相愛,便是我的福氣了。」
「夫人是個有福的人,除了少爺和小姐敬愛您,老爺對夫人也是極周全的。」心硯誠心誠意地贊得白江氏眉開眼笑。
白雲暖想起前世母親的死,便不能隨着心硯和母親一起幸福地笑。
此刻,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的哥哥白振軒。前世,哥哥替父從軍,落了個馬革裹屍的結局,這一世,不但母親和心硯,就連哥哥亦都還活着。蒼天垂憐,這一世,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的親人。
外院園子裏站着她的哥哥白振軒,十七八歲的年紀,繡蟒貂裘,華冠朝履,英眉秀目,丰采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丹鳳之翔蓬島,真真只有公子如玉四個字才能形容得恰如其分。
白雲暖見到白振軒時,早已激動得汪了兩汪淚水,身子如一隻蝴蝶飛向他,嘴裏甜甜一聲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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