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和木生一起遇到狐夫人之後,他已經好久都沒來找她了。
木生也沒有給她留下電話號碼之類的,想找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找。
安心有點擔心,他是不是生她的氣了?
安心站在山坡高處,眺望遠方的大山。就是那座最高最遠,頂端被雲霧遮沒的大山。
木生的家就在那座山上。
陽光金黃而溫暖,山風嗚嗚的吹動她的頭髮和衣襟,樹林嘩嘩的搖晃,野花竭力綻放。
美好,但無聊。
無聊的安心找不到人陪,決定自己出去玩。
她想起木生曾經說過,沿着她上次去過的那條小河往下走,可以到達一個被瀑布遮蔽的山洞——傳說中的水簾洞,從來沒有人走到頭過。
她想去那裏探險。
想到就做,安心跑回屋裏,收拾了一個小背包,裏面裝了一瓶水,一個麵包,還有一隻充電式的手電筒。背上背包,鎖好大門,看看天色尚早,足夠她走個來回,就這樣出發囉!
上山的路上一切順利,只除了被一隻灰松鼠用松果砸了一下頭,也不是很痛。爬到山頂以後,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稍微歇了下腳,順便,看看山下的風景。
山下依然是整齊的一望無際的農田,依然是一棟一棟小巧的樓房。這景象仿佛可以一直存在下去,一直一直,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有什麼能夠一直存在下去呢?時間會帶走一切。
很多很多年以後,這裏可能會變成一片荒漠,也可能會變成一片汪洋。到了那個時候,我又會在什麼地方?
也許,我會變成一粒微塵,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邃的宇宙里飄來飄去。飄了很多年以後,又飄落到了這裏……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安心站起身來,繼續前行。不多時,她順利的來到了小河邊。
河邊的空氣清新涼爽,河水嘩嘩啦啦的流淌。安心沿着河畔彎彎曲曲的小路往下走,走着走着,走到了岔路口。
面前是兩條小路,該往哪條路上走?
安心正站在路口一籌莫展,前方遙遙的走過來了一個人。確切的說,是個跟安心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扎着兩個羊角辮,穿着一件花布衫,隔得遠遠的時候就開始衝着安心笑,很是可親的模樣。
「請問,去瀑布的路往哪兒走啊?」安心開口問路了。
「瀑布,走這邊哦。」羊角辮笑嘻嘻的指了指左側的那條羊腸小徑。
安心聞言謝過羊角辮,踏上那條路向前走去了。她離開沒多久,一個背着背簍的大嬸忙忙的從羊角辮走來的那條路上過來了,邊走還邊高聲喊着話:「死丫頭,本來腦筋就不靈光,還到處亂跑,快跟我回去!」
羊角辮依然一臉笑嘻嘻,乖順的被大嬸牽走了。她的雙眼雖然烏黑水潤,但細看之下卻有種呆滯的感覺,不像是智商正常的人。
安心當然不會知道羊角辮給她指了條錯誤的路,她心情歡快的哼着小曲兒,腳步輕快的走在小路上。
「青青岩石上,一棵小小草,媽媽她在哪裏,誰也不知道。長在石縫裏,心兒比天高,寂寞山中靜悄悄,不知歲月老……」
走着走着,安心突然打了兩個噴嚏,驟覺身上冷颼颼的。抬頭一看,太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雲層遮蔽了,天氣陰沉了下來。路邊生長着一大叢高大茂密的芒草,綠蔭蔭的身體,毛茸茸的黃白色的腦袋,在山風中搖來晃去,簌簌作響。
她已經不在河畔了。
好像有什麼不對……瀑布瀑布,是河水流瀉而下形成的。怎麼自己走了這麼久了,不但沒有到達瀑布,反而遠離河水了呢?
糟了,一定是走岔了路!
安心忙轉過身,朝來路走去。她心裏發急,難免加快了腳步。然而山路崎嶇,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光滑的圓石頭,身子一歪,骨碌碌的從芒草叢中滾了下去。
芒草叢下是一片不算陡峭的斜坡,安心滾下斜坡,掉在一塊荒地里。她暈頭轉向的爬起來,呲牙咧嘴的揉着身上摔痛了的地方,茫然四顧,不知方向。
既然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那就再從山坡爬上去好了,她這樣想着。但當她轉身看去,哪兒有什麼山坡?
身後沒有,身前沒有,身旁也沒有。那片斜坡呢,怎麼會消失了?安心瞠目結舌,懷疑自己是不是摔壞了腦子,出現了幻覺。
她用力捶了捶腦袋,又使勁揉了揉眼睛,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還是沒有改變。她依然身在一片荒地里,近處是野草萋萋,遠處是薄霧迷離。沒有山坡也沒有路,她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雖然沒有路可以走,但也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吧?安心提起沉重的腳,茫然無措的往前走去。走着走着,荒草叢中終於出現了一條小徑。
小徑上鋪着白色碎石,那白色白得有點奇怪,有些像骨頭的那種陰沉沉的白。小徑兩旁生長着許多野花,有白色和黃色的,也有粉紅色的。花朵很艷麗,但看上去沒什麼生氣。安心略微踟躕了一下,便踏上了這條小徑。
白色碎石有點磕腳,踩上去還咯吱咯吱的響,更像骨頭了。安心沿着彎彎曲曲的小徑走了一陣子,心裏越來越害怕,不敢再往前走了。當她退縮不前的時候,她看到小路前端的薄霧散去,現出一棟房屋來。房屋是用灰白色的石頭砌成的,看上去厚沉沉的很有分量。房子前面的木頭大門虛掩着,不知道屋裏有沒有人。
這棟房子看起來怪怪的,安心不敢進去。天色愈加陰沉,身上好些地方還在隱隱作痛,而且很冷。安心抿着唇,強忍着委屈的淚水,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後退。
「嗚——」不遠處突然響起悠長的鳴叫聲,有點像是狼嚎,但又不是很像。「沙沙,沙沙……」草叢中傳出怪異的響動,像是有很大的蛇在爬行。安心驚叫一聲,抬起腳飛快的跑到那棟房子前面,「吱呀」一聲推開門跑了進去。
當安心跑進屋後,外面的動靜忽然之間全部消失了。她遲疑的轉身,想要退回去。然而來不及了,「砰」的一聲巨響厚重的木門自動關上了,安心頓時驚慌無比,想要將門打開,可是無論她怎麼使力,那兩扇門都穩穩的紋絲不動,緊緊關閉着。
怎麼辦?她出不去了嗎?
安心一直忍着的淚水終於流出了眼眶,她抽噎着轉身靠在門板上,用模糊的淚眼打量着這個房間。這裏面非常陰暗,唯一的光源來自房間正中一張木桌上面點着的一支白蠟燭。蠟燭的火苗小小的,微弱得像是隨時會熄滅一樣。木桌上方的牆壁上,懸掛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看到這幅人像照片,安心更害怕了——那種照片是遺像,她知道。
那幅遺像,是一個瘦得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的老婦人。因為太瘦,所以顯得眼睛出奇的大,那雙眼睛白多黑少,閃着凶光,惡狠狠的瞪着安心。安心只略微瞟了那遺像兩眼,便不敢再看,只將後背緊緊靠在門板上,不往屋裏其他地方踏出半步。
正在安心彷徨無措,心慌意亂的這個時候,屋裏燭光照不到的黑暗深處,響起了一個拖沓的腳步聲,慢吞吞的往這邊走來。吧嗒、吧嗒……燭火搖曳,光線忽明忽暗,照片上的老婦人好似在燭光中活過來了一樣,臉上露出詭異的表情。安心緊靠門板,怕得想要大哭,是誰?是誰在朝這邊走?
腳步聲距離安心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快得她都要喘不過氣來了。終於,來人的面容顯現在了昏黃的燭光里,那是一張安心無比熟悉的臉。她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疑惑的出聲喊道:「媽媽?你怎麼會在這裏?」
黑暗中走過來的人,正是安心的母親。她對着安心微微笑:「你這孩子,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媽媽正巧在這戶人家做客,來,跟媽媽一起去見見主人家吧!」她一邊說,一邊對安心伸出了手,示意她牽上來跟着她走。
安心覺得今天的媽媽跟往常有些不同,這種溫柔寵溺的語氣,她從來沒在媽媽嘴裏聽到過。但是,安心本來就已經很害怕了,此時見到媽媽,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怎會捨得放手?於是,她慢慢抬起手,就想要牽住媽媽伸過來的那隻手。手抬到一半,她的動作戛然而止——不,不對勁!
對面站着的母親,一半身子隱在黑暗裏,一半身子顯現在燭光中。安心看到媽媽暴露在光線里的一隻腳,腳上穿的是骯髒的青色布鞋,媽媽的鞋櫃裏,沒有這種老人家愛穿的鞋!
她不是媽媽!
安心驟然收回手,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媽媽,我累了,想先回家,你能幫我把門打開嗎?」
那個「媽媽」見安心收回了手,臉上的微笑慢慢淡了下去,目光森然的盯着安心。那神態,像極了遺像里的老婦人。安心浸沐在這可怕的目光中,忍不住瑟瑟發抖,像一片被秋風吹得將落的枯葉。
「砰!砰!」突然響起的拍門聲嚇得神經緊繃的安心差點跳了起來,門外響起了一個她熟悉的有點冷漠的聲音:「陳阿婆,放我女兒出來!」
是媽媽的聲音,是真正的媽媽來了!
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安心眼前一黑,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而當她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躺在自己房間裏的床上了。
「陳阿婆是誰?她想要害我嗎?」後來安心這樣問媽媽。
媽媽難得的撫摸了安心的頭,沒有告訴她那個阿婆是什麼人,只是說,安心是媽媽的女兒,陳阿婆並不敢害她,只是想嚇嚇她。並且,以後就是嚇安心她也不敢了,媽媽已經幫安心教訓過她了。
聽了媽媽的話,安心若有所思,也許,爸爸說得對,媽媽不是不愛我的吧?
記得那天在門外,媽媽一向漠然的語氣里,帶着從未有過的焦急……
在家裏安安靜靜的呆了兩天,安心又跑進書房裏,翻開了那本紅色筆記簿。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2s 4.011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