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變局

    若是後人拿起萬曆二十八年至萬曆二十九這兩年皇明時報所刊載的內容來看,多會得出大明藥丸的結論。

    天理報上記載,朝廷各地災害不斷。

    先是四月,山東雹災,人畜死傷無數,屋舍毀數千間,數百傾田畝被毀。

    到了七月,福建興化府遭颱風大水,城內城外民舍被毀十之七八。

    接下來又是廣東南澳,福建詔安地震,江西,廣東,福建三省也有波及。

    天災之後,又有人禍,貴州吳國佐叛亂,明軍平亂之後,米價驟漲,一斗米竟值銀四錢。

    然後北直隸又遭大旱,部分地方人竟相食,駭人聽聞。

    去歲朝廷海貿剛有所盈餘,本待今年財政可以扭虧為盈,但經這些災害,又令局面不能樂觀。

    司禮監,司役監向戶部催辦錢糧,言補之前皇太子冊封,婚禮費用。

    戶部上奏,皇太子冊封,婚禮所用到底多少,誰也不清楚,但天子這些年以皇太子冊封婚禮,諸皇子冊立的名義,用去九百多萬兩,其中前前後後從戶部拿走兩百一十萬兩白銀,當年天子大婚也不過用了十七萬兩銀子,怎麼皇太子大婚要用這麼多錢?

    天子答道:「大典所用,實非得已。」

    如此朝堂上自有人看不過去,吏部尚書李戴言大旱,礦稅之害,請天子撤銷礦稅,給小民生路。

    漕運總督李三才請廢除礦稅,否則一旦眾叛親離,朝廷將土崩瓦解。

    戶科都給事中田大益,請天子廢除礦稅。

    但凡是有識之士,憂國憂民之輩看到這皇明時報的內容,無不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眼看朝廷江河日下。

    不過若是有人讀了萬曆二十八二十九年的新民報,卻又是另一個樣子。

    各省火耗的題銷之權盡歸於戶部。行一條鞭法後,剝削百姓近二十年的火耗之弊,得到了改善,番薯在南北屯墾降低了災荒的危害,又兼三大徵結束之後,儘管仍是天災人禍不斷,但大明的百姓在沉沉重壓下,終於緩過一口氣。

    官員士大夫們的眼光終於可以從困蔽的國事中,稍稍抽出目光,看一眼遠方。

    朝鮮王京,琉球那霸,倭國京都的大使館,及朝鮮鐵山,倭國平戶通商館無數的新奇見聞,異域人情,通過新民報刊載,豐富了士大夫們對異國民生,風俗人文的了解。

    百姓們從中看了新鮮,士大夫們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商賈則嗅出了商機。

    萬曆新幣鑄造已經發行,新錢方便了貿易流通,不僅明朝人喜歡使用,甚至在倭國,朝鮮也是風靡,如此更是刺激了商貿往來。

    萬曆二十七年起,淮船、遼船、塘頭船,太倉船,瓜州船等各色民間海船橫渡於渤海。

    這些海船大至千料,次則七八百,又次四五百料,甚至還有二三百料。

    一艘海船至朝鮮往返一趟,竟能賺取數倍的利潤,一夜暴富的神話比比皆是,商賈們趨之若鶩。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東江鎮,商人以輸送軍餉的名義,從登萊經皮島再至朝鮮這一條海路,當時每年市易達七八十萬兩,現在是其數倍之多。

    海貿的發展,帶來了濃濃的逐利之風,刺激了大明工商的發展,圍繞着海貿大量的下游產業興起……

    新民報曾雲,民智未開,則進取守成二道皆不可。

    民間義學已是普及,二十年義學,順天府百姓十人只能有一人識字,現在三人即有一人識字。

    現在新民報一刊三萬餘份,不僅順天府一府,連保定,河間,真定,順德等各府也有報社的分館,每日報紙一印出,就有驛馬將幾百上千份的新民報送至各府。

    林延潮讓李汝華出任應天巡撫後,其在南京也開展義學之事,並辦了一份官報……

    至於淮督李三才見此,也辦了一份關於漕運的官報……

    明朝開國以來從未有如此興學盛世……

    入冬之後的文淵閣。

    一場瑞雪已降。

    現在林延潮已是名副其實的獨相。

    大權獨攬下,威望日重。

    眼下翰林院掌院方從哲,國子監祭酒李廷機,詹事府掌府事孫承宗三人都在林延潮的值房。

    閣外下着大雪,閣內眾人一面飲着熱騰騰的**,一面看着公文奏章。

    現在林延潮以大學士主政國事,他們三人又是林延潮的心腹,換一個說法就是內閣大學士的內閣大學士。三人都知,林延潮讓他們時時入閣,與其說是協助,倒不如說是手把手地教。

    「李太保(李如松)被師相保舉重新出任遼東總兵,可謂屢建奇功。先前被楊經略(楊鎬),董總兵(董一元)重創的朵顏三部與我達成和議。郭巡撫以開開原,廣寧馬市的條件,招攬了朵顏三部,令其與蒙古左翼劃清界限。」

    林延潮點了點頭,朵顏三部與明朝的關係就是降了又叛,叛了又降。

    自蒙古左翼南遷後,明朝遼東戰略壓力大增,朵顏三部經蒙古左翼打擊又復叛,但經董一元,楊鎬打擊後,現在郭正域又重新招撫了朵顏三部。

    「上個月,李太保率三千輕騎,會同朵顏三部萬騎,奔襲兩千里於渾河與蒙古土蠻部遭遇。」

    土蠻部也就是察哈爾部,察哈爾部乃蒙古左翼之首,勢力冠於各部之上。

    「當時土蠻部正舉動那慕達大會,不意遭遇李太保部奇襲。李太保出征前,也沒有料想到竟遭到土蠻部主力,兩軍激戰之下,明軍危在旦夕,這時候朵顏三部人馬趕到。察哈爾部腹背受敵終於大敗,遠遁千里。」

    說到這裏三人都有喜色。

    林延潮撫須道:「楊應龍之亂平定後,國內雖是無大事,但仍需未雨綢繆。當年王陽明曾言,朝廷最重之地,在於宣大薊遼,無此大明必亡。」

    「吾以為如今朝廷之重,在於遼東,遼東之重,則在朝鮮。」

    方從哲道:「師相此言,可謂至論。但是之前朝廷上有言論,認為因平倭戰事結束,打算裁撤天津巡撫衙門,減少朝廷用度開支,學生以為不妥。」

    林延潮道:「確實這錢朝廷省不得。」

    「天津巡撫現由楊鎬出任,其轄天津衛,登州,萊州,鐵山衛,設海防總兵一人。其中朝鮮鐵山為重中之中,有募兵五千人,與寬奠,遼陽呼應。另有天津,登萊舟師萬人,數百遮洋大船,使我軍於海上往來暢通無阻。」

    「將來一旦遼東戰事又起,這一路精兵可扭轉戰略。爾等切記,將來誰敢言撤鐵山衛,誰即為朝廷之罪人。」

    三人皆是稱是。

    孫承宗道:「郭巡撫屢屢上疏朝廷,要將遼東都指揮使司,也改為承宣布政使司,成為大明第十四個省。上一次為沈四明阻擾,眼下可以重提此議。」

    林延潮道:「沈歸德,朱山陰馬上就要進京了,此事本輔需與他們商議後再論。但此事本輔是一定要辦的,替我轉告美命,讓他安心。」

    眾人都是笑了。

    李廷機道:「師相,眼下各省鄉試都已結束,吾看過這一科順天府舉子的程文,無論文章立意都比三年勝過不少。」

    「但是學生有一個擔心,這三年前文章以事功為經的尚不足三成,但今科順天鄉試卻已達九成以上,僅僅過了三年,天下學風就有如此轉變,學生卻不覺得高興,反而是憂心忡忡啊。」

    孫承宗道:「我也有此擔心,文不由心聲,以虛說媚上,此舉反讓事功二字,令讀書人生惡。」

    方從哲肅然道:「對於這些言行不一的人,世故迎合之士,當整肅以正學風。」

    「不知師相如何打算?」

    林延潮撫須道:「不少學說發軔於初心,以利他為名,實以利己為本,但倒過來利己為名,可以收利他之效嗎?那些蠅營狗苟的讀書人,以聖賢書為名,去謀一己私利,我等當怎麼辦?也讓他收入事功學派門牆之下嗎?」

    「那本輔在這裏說一句,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三位門生都是露出思索之事。

    林延潮道:「昔日吾業師曾告訴我,讀書人為大官有何不好?若是胸懷天下,一心為蒼生謀福祉,如此官越大越好。」

    「而吾身為宰相是否也以此用人?不然也,當初本輔以天下之大義為百姓之小利,言事功之學,而不說事利之學,並不是因當今儒者諱言一個利字,而以事功為名。」

    「事利事功都是論跡不論心,但又是不同。朝廷以錢穀為考成,此為事利,以通商惠工為考成,此為事功。任何蠅營狗苟之輩,若求仕途,不能事功,那怕胸懷天下,一心為蒼生謀說得再好也是無用。若真是政績卓著之官員,朝廷會升他的官,但他如何想的朝廷卻不會問。」

    三位門生都是深以為然,然後默默記下。

    「師相,太子自去歲成婚後,與太子妃不太和睦,後宮裏請從民間選淑媛充實左右,其中一位王姓宮女,李姓宮女尤為得寵。」

    林延潮聽了心想,太子與他老爹都一個脾氣,對於正宮都不喜歡。

    林延潮問道:「王,李二位宮女可有背景?」

    「這兩位都是宮裏挑選,王姓宮女是陳矩推舉的尚可,而這李姓宮女卻是掌印田義推舉,聽聞背後是奉了皇貴妃的意思。」

    林延潮點了點頭,孫承宗又道:「學生不該打聽太子私事,但此又事關鄭貴妃,卻不得不多幾個心眼,這王姓宮女自得太子恩寵後,在太子宮中擅作威福!」

    林延潮聽了眉頭一皺。

    皇太子去年冊封后,天子將太子的護衛,儀仗,儀制一律全無,還免去了他告奉先殿,朝謁兩宮太后的典儀。太子不受寵連同恭妃也是如此,宮中凡有典禮時,皇后最尊,其次鄭貴妃,其餘嬪妃都不能與她們並列,眼下太子都登基,王恭妃的待遇還是與普通嬪妃一樣。

    天子一再縱容鄭貴妃,還打壓太子,但偏偏又以太子名義向戶部要這個要那個,幾乎與勒索無二。

    大臣們多有不滿,但林延潮還得安撫戶部,順着天子的意思一一給了。

    孫承宗擔心林延潮認為太子是不明是非之人,於是又道:「所幸太子天資聰穎,一日講官講巧言亂德一章,其中言『以非為是,以是為非』,講官又問太子何為亂德,太子言『顛倒是非』,眾講官退下後,皆言此為聖明天縱。」

    林延潮讚許地點了點頭,但他也知孫承宗等講官,純把沒有當作有的來講。太子天資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當年有一次宮中失火,穆宗皇帝驚慌不已。當時天子在他旁邊拉着他的袖子道,宮裏突然失火,說不定有奸人作亂,父皇不可處於火光明處,不如暫且藏於暗處。

    穆宗接受了他的意見。

    天子不過七八歲年紀竟有此見識,卻從來也沒聽聞哪個文官大書特書。倒是太子稍有長處,孫承宗等文官恨不得傳個人人皆知。

    孫承宗看林延潮的臉色稍緩,又道:「這李宮女專擅,太子不是不知,但怎奈對方是皇貴妃的人,而且太子母妃性命還在皇貴妃之手。師相眼下福王也已大婚,卻仍留居宮裏,若再放任皇貴妃如此,恐怕太子危矣。師相身為首臣,在此事上不可不勸,否則百官恐生議論。」

    林延潮看了孫承宗一眼,他現在也給自己來這一套。

    林延潮緩緩道:「稚繩,你的意思是勸本輔出言,效仿當初令潞王就藩之事,也使福王就藩之國?」

    「但是太子眼下境遇如何?聖明如天子難道不知嗎?你說天子專寵於皇貴妃,但十幾年前有一內臣名為史賓,以善書能詩文,知名於內廷,其人已已貴顯,並着蟒袍侍御前已久。一日,文書房缺員,天子偶指史賓可補此缺,當時皇貴妃在旁力贊之。」

    「結果天子震怒,笞史賓一百,並逐之南京,當時皇貴妃伏於殿外,跪了一夜才釋天子之怒。而這史賓直到去年才召還回朝。由此事可知,你要本輔現在幫太子就是害了太子。」

    孫承宗被斥,臉上不由青一陣白一陣。

    一旁方從哲,李廷機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說話。

    「師相,是學生錯了。」孫承宗向林延潮道歉。

    方從哲,李廷機對視一眼,以往孫承宗常與林延潮爭辯,但自為林延潮回朝,卻恭敬多了。

    其實林延潮心知孫承宗說得有道理,這時候滿朝官員心都在太子身上,林延潮身為首臣,在這個時候若不為太子說話,那麼官員們必將矛頭都對準他。

    若林延潮從於清議輿論,勢必上疏拉太子一把,但此舉在天子眼底等於站隊太子。

    林延潮若不願變法,可以站隊太子,但若要握住權柄就必須順從天子的意思。

    眾人離去後。

    萬曆二十九年初,朝廷出了一件大事,工部都給事中王德完彈劾次輔林延潮。

    果真如林延潮意料的那樣,官員們將矛頭對準了自己。

    王德完說了幾件事。

    一件事是乾清宮重建後,天子自搬回此宮以後與皇后沒有同住此宮,反而與鄭貴妃日日住在啟祥宮中。

    皇后不僅一人獨居乾清宮裏,而且膳食服御都是減半,皇后因此抑鬱成疾。

    天子如此薄待皇后,首臣林延潮卻不知規勸。

    另一事,王德完言朝廷三大徵用了近千萬兩白銀,然後今皇太子及諸皇子冊封、冠婚至今已用了九百多萬兩,冗費如此。林延潮在閣輔政,不知規勸,反而一意縱容天子。

    其三事,林延潮為相雖有救時之名,然而剛愎自用,不能容人,如兵部尚書石星,文淵閣大學士沈一貫先後與之不和而去。

    林延潮看了奏章簡直無語,天子和皇后不住一起,關自己什麼事,自己還能管皇帝家事。

    至於給錢皇帝,他也無可奈何。要變法就必須皇帝支持,要支持就要給錢。張居正不還拿了五百萬兩交好李太后。

    最後不能容人倒是真的。

    林延潮記得這幾點都是官員們當年批評張居正的,現在用到自己身上了。

    但他知道王德完此疏一上,朝野上下罵聲一片,但也有不少官員贊成。

    眼下國事已有好轉,雖不掩己救時之功,然大權獨攬,令官員們想起當年張居正專政之患。

    御史彈劾,按慣例即便林延潮身為宰相也要上疏辭官引避。

    而這時候鄒元標,趙南星,顧憲成於東林書院發聲,請林延潮請天子廢除礦稅,以為規勸天子之用。

    三君子雖沒有直言林延潮不是,但在王德完彈劾林延潮後發聲,其用意耐人尋味。

    而這時沈鯉正好從歸德抵至京師。

    張居正為首輔時,為天子選了六位日講官,當時分別是丁士美,何洛文、陳經邦、許國、申時行,王家屏。其中申時行是六位日講官資歷最淺的。

    而沈鯉呢?

    在天子為太子時,就作為潛邸講官。

    潛邸講官與登基後講官是大大不一樣的。

    因此連申時行的資歷遠不如沈鯉。

    申時行為首輔時候,在六部尚書中唯獨沈鯉是唯敢與申時行對着幹的。當時眾官員都以為沈鯉要入閣,但實際上卻被申時行壓了五年,最後告老還鄉。

    現在朱賡尚在路上,沈鯉負天下之望入閣,又當林延潮被王德完彈劾之時。

    林延潮上疏天子請辭相位,天子不允並重責王德完,林延潮又上疏稱病。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輿論紛紛。

    沈鯉入閣之後一人主持大局,發現舉步維艱,各部衙門不先往文淵閣奏事,卻至林府私邸稟告林延潮後方才上奏。

    沈鯉如此在閣一個月後,無可奈何不得不親自林延潮府上。

    沈鯉步入相府之中,卻見『病中』的林延潮正在池水觀魚。

    他進京前,常聽人說林延潮常於府中竹林池邊與部閣大臣商議朝政,閒言之間即斷軍國大事。

    但見林延潮頭戴儒巾,身着襴衫,平靜地於池邊觀魚有等說不出的風流與從容,竹林魚池儒生宰相,好似一副寫意的山水畫。

    「東閣大學士沈鯉見過次輔!」沈鯉躬身行禮。

    林延潮轉過身來笑道:「不知沈公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不敢當,這一次沈某從入閣,多有仰仗次服提攜,來京之後未來得及登門道謝,實在是罪過。」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沈公入閣乃金甌覆名,林某豈敢當一個謝字,沈公請坐!」

    二人於池邊石凳上坐下,但見池邊無數錦鯉游而復還,激起一陣陣漣漪。

    林延潮看了一眼沈鯉,過去自己曾是他的屬下,而今二人已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一頭。

    「此魚養了一冬,如今轉暖,這才放進池中,實不如去年活潑靈動。」

    沈鯉心道,林延潮此言是在諷刺自己嗎?

    林延潮指着這池中道:「當年王太倉時為首輔親至吾府。也是在此池邊請本輔出山平定朝鮮,而今卻是本輔與沈公坐而論道了,沈公,你看這池裏之魚與江海之魚有何不同?」

    沈鯉想了想道:「似食祿與食不俸之別。」

    林延潮笑道:「食俸者卻失去江海之遼闊,不食俸者卻難以有一餐溫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沈公如何選?」

    「孟子有雲,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若次輔有意,沈某願與次輔一併上奏天子廢除礦稅。」沈鯉正色道。

    林延潮道:「當年我曾答允呂公,吾入閣五年之內廢除礦稅,敢問沈公這五年之期到了?」

    沈鯉道:「五年之期雖未至,但百姓苦礦稅已久,天下已是星火即燃。」

    林延潮道:「沈公不信本輔,又何以至此?」

    沈鯉聞言默然,正欲起身,但見林延潮道:「沈公,可知天下之變局否?」

    沈鯉不為所動,繼續要離去。

    但見林延潮似自言自語道:「各省天災人禍連綿不斷,西北十年九旱,民懷陳勝吳廣之志者比比皆是。而朝中宗室勛戚膨脹,一日增似一日,祿米難支,吏制敗壞已極,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而奸吏中飽私囊,此局實為大亂之象,我等如之奈何?」

    沈鯉聞言駐足。

    「三大征已畢,朝廷減催征,而改以通商惠工為考成,官府以不擾民為治。飽受催征及天災人禍的百姓稍得喘息。因海貿之事,蘇杭絲綢,景德瓷器,茶葉等不斷輸往海外。」

    「百姓湧入城中務工商之業,本輔於衛籍,匠籍,商籍,灶籍子弟一視同仁,改作他業,放任自流。商賈着綾羅,小民穿絲綢,市井繁華必往昔更勝數籌。販織也能讀書識字,報紙盛行,連小門小戶中的子弟,亦以識文斷字為榮。連崑曲這樣官紳人家的戲班,也風靡至百姓家中。」

    「今日為進一步則中興,退一步則亡國之大變局,本輔欲乘此革除積弊,卻有二三子以我別有他圖?然吾之所圖,不過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而已。」

    沈鯉道:「次輔之獨斷朝綱可比當年張文忠,豈有不遭非議的道理。更何況於礦稅之事唯有公一人可勸動天子,為何公遲遲不言?」

    林延潮道:「沈公,你我入閣侍君,職在司密,有所諫言,寫在密揭里即可。而公然上諫,傳抄六科,訴之天下,使名聲歸己,陷天子於不義。言不顧行,此鄉愿所為。」

    沈鯉道:「實是如此。」

    林延潮道:「鳳由南海至北海,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鴟得腐鼠,卻擔心鳳奪之。名位在沈公心底不過腐鼠而已,本輔早知之。」

    「但沈公為國為民,也請多給本輔一些時日。」

    沈鯉撫須道:「張文忠公後之輔臣,多令人失望,沈某也不免多慮。其實這池中之魚,哪得江海之魚?也罷,你要沈某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林延潮拿起手邊丈許竹杖,撥了撥池中水道:「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大治之後,必有大興,而今朝廷人心思定,百姓思安,其難治乎?其能興乎?如何能至此道?」

    沈鯉聽懂林延潮意思道:「同心同德,任賢使能,必至中興!」

    不久林延潮重新回閣視事,廢除礦稅之議漸息,這時朱賡也已入閣。

    沈鯉,朱賡都是林延潮所推舉入閣,三位閣臣一時之間也稱得上同心同德。

    小事內閣決,大事廷議斷,部閣大臣各司其職,朝政一時井井有條,漸有中興之勢。


    無錫,東林書院之內。

    風雨突作,然而書院內的學生們仍是苦讀不止。

    書院裏書聲琅琅,正應了那句話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顧,趙,鄒三人雖好以手段,操縱朝堂局勢,但東林書院內學風在他們整治,倒可稱得上嚴謹二字。

    鄒元標借鑑學功書院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改為剛日讀易,柔日讀春秋。

    顧憲成讀沈鯉之信後,扼腕嘆息道:「沈歸德真是實誠君子,竟信林侯官一己之言,浪費此大好時機。」

    趙南星道:「叔時一直言林侯官入閣前,為博我等支持,許下廢礦稅之諾,而入閣之後,為保護相位背棄承諾。」

    「但我看林侯官胸懷天下,不是那等出爾反爾的小人。他當初既說五年,我們就拭目以待好了。何況從他主政這兩年來看,稱得上有所作為。」

    顧憲成道:「眼下沈四明不和而去,沈歸德依附於他,朱山陰於木偶般,我只怕林侯官不用在位五年,現在之權柄已更勝王太倉,幾乎於當年之張太岳。」

    鄒元標轉過身道:「沒有什麼超脫一切,只要人在天地之間,都擺脫不了天地,無論他是林侯官,張文忠,甚至九五至尊。」

    「這天地是什麼?祖宗家法?」顧憲成問道。

    「一個禮字。」鄒元標微微笑着道。

    「何為禮?」

    「人心所適,即民心所向,禮之所在。」

    「林先生,何為民心?」

    這日天子興致很高,在宮裏宴請林延潮。

    這是林延潮入閣以後,天子第一次單獨請林延潮入宮設宴招待。

    但天子豈有無事獻殷勤的道理。

    林延潮聞言立即停箸道:「回稟陛下,陛下問臣民心,臣不知何為民心,只知何為鄉愿,何為良知。」

    「孩童不願貪玩讀書時,長輩從之,此乃鄉愿。曉諭孩童,其知之讀書可貴,此乃良知。」

    「所以先生以為民心為童心嗎?」

    「民心在於使民知之,讓民知何可為,何不可為。百姓知之,行之,百姓不知,不可行之。」

    「而使民知之,非朝廷所賜,這才是民心所向。」

    天子微微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好,這兩年來朝廷初治,政務可謂井井有條,但下面的官員一再提及廢除礦稅,是為了鄉愿,還是為了良知?」

    「這些鄉野之士一再高呼,不在其位而謀其政。而有些朝堂之士聽風就是雨,附眾煽動。連吏部尚書李戴,漕河總督李三才也是上疏。」

    「倒是你能把握住分寸,雖也主張廢除礦稅,卻放在私下說。朕用人只有一句話,君子不黨,方可長保祿位。」

    林延潮知道天子這是要推翻當初與己定下的五年內廢除礦稅,改以商稅的主張。

    說話不算數,也是天子一貫的套路了。

    不過這時候林延潮指責天子不守承諾,出爾反爾,也就太不成熟。

    因此林延潮沒有出言反對,而是道:「臣恭聆聖訓。」

    天子見此滿意地點點頭。

    當日林延潮飲了些酒。

    回家之後,林延潮一頭倒在床上,林淺淺屏退左右侍女,正服侍林延潮脫靴子。

    這時候陡然林延潮卻坐直身子。

    林淺淺不由嚇了一跳。

    「何事?」

    「若我當不這宰相如何?」

    林淺淺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什麼事,不當就不當唄,有啥稀罕的。」

    林延潮笑了笑,又躺在軟榻上道:」一時氣話,不用當真。」

    林淺淺笑道:「皇上又令相公你生氣了?可曾與皇上頂撞?」

    林延潮復躺在塌上,以臂遮目道:「那倒是沒有。」

    林淺淺看了林延潮一眼,笑道:「相公,人都說宰相肚裏撐船,你需多忍一忍。」

    林延潮失笑道:「用兒,近來可有給家裏來信,拿與我看看。」

    「他近來倒是很忙,已兩個月未曾寫信。聽說在從洋人那學幾何之學,同時給學院的二三年生們上課,另外最近在鼓搗什麼四輪馬車。」

    「四輪馬車?」

    「是啊,是用兒從洋人那聽來的,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倒是很有把握。」

    林延潮露出欣然之色道:「這孩子倒是沒辜負我對他的期望。」

    林淺淺聽林延潮誇獎林用倒很是高興:「只是在婚事上不上心,我看用兒也無心回老家,不如在京師里給他找一門當戶對的婚事好了。」

    林延潮聞言失笑。

    「我知道你定是說不急,不過皇上就是如此,在我這婦道人家看來皇上就是長不大的孩子。你若忍不下這口氣,就上疏明言好了。咱們也回福建老家,過幾年你就能抱孫子了。」

    林延潮心道,是啊,自己這也到了含飴弄孫之齡了。

    林延潮道:「今日既是在天子面前不說,若我事後再上疏,就是公然頂撞,此不能為之。」

    「可是相公你不是那等吃了虧放在心底的。」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沒錯。既是天子食言,那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京師西園。

    這日官員在此雅聚。

    幾名侍女在一旁長案研磨,奉紙,以便官員們即興作詩。

    以往如此雅集的詩作,都頌太平盛世或自表閒適,而今倒是多了幾分銳意進取,問志的意思。官場詩文自是隨着朝堂風氣而變。

    眾人之中最為人矚目的當然是畢自嚴。

    南京工部員外郎畢自嚴被林延潮調至京里,出任雲南清吏司郎中。

    眾所周知戶部十三司中雲南清吏司地位最高,因為雲南清吏司除了掌核雲南之錢糧奏銷及各廠之稅課外,還主管漕政事務。

    這日畢自嚴在雅聚中與同年聊天。

    畢自嚴坐在羅漢椅上與幾位極要好的官員言道:「若不廢除礦稅,則通商惠工不能行,故而必須改以收取商稅。但若要收取商稅,皇店必須廢除,蘇州織造,江西瓷器也必須廢除。」

    眾官員皆道:「難,難,如此真要一步到位,不如先改商稅。」

    畢自嚴道:「不可,不可,諸位難道沒見蘇州之事嗎?朝廷向歲貢的名義向織戶征了一道,礦監又以礦稅的名義向織戶征了一道,如此織戶豈有生路。至於皇店更不可,多少奸商冒皇商之名偷稅漏稅,如此朝廷如何管,如何將商稅收上來?更不用說多少宗室……」

    「這些人真是國家的蛀蟲,那朝廷就不管這些織戶,皇店?」

    「不能管,不能管。」

    「畢年兄所言在理,不如我等聯名上奏朝廷。」

    畢自嚴道:「以礦稅上疏,必石沉大海,不如先議廢宗室在民間特權。」

    眾官員們都是深以為然。

    若說皇商皇店對民生的破壞,實不如宗室十分之一。

    平日裏宗室由朝廷養着也就罷了,更重要是宗室對經濟的破壞。

    不拿十幾個藩王所在的河南而言,就拿四川而言,當時大半個四川都是蜀王產業,蜀王府對各種行業滲透簡直無以復加。

    畢自嚴等這一批官場上的後起之秀多是林延潮門生,或者門生的門生,且充斥着各科道,於是一經號召,聯名上疏朝廷請求廢除宗人府,並將關押審判宗室的司法權,從朝廷下放到地方州縣。

    此事一出,滿朝譁然。

    而林延潮這時不慌不忙地拋出了另一個猛料。

    那就是偽楚王案!

    楚藩一直事多,最駭人聽聞的就是嘉靖二十四年楚王世子殺楚王之事。

    對此湖廣百姓是拍手稱快,時稱『楚王貪酷已極,人無可奈何矣。天為楚民報讎,乃假手其子,身弒子滅,天定勝人之理也』。

    最後楚王世子被嘉靖皇帝下令挫骨揚灰,改由不過四歲的朱華奎襲爵。

    如今楚王府又生亂事,原來楚府宗人輔國中尉朱華趆聯合了同宗的二十九人遣人上告,謂現任楚王朱華奎為假王。

    朱華奎得知朱華趆上奏後大驚,派人秘密進京賄林延潮萬兩白銀,讓他將奏章扣下不要上奏給天子。

    而林延潮果真奏疏壓了幾天,等畢自嚴等言官上奏後,將偽楚王事上奏給天子,並將一萬兩銀子轉手奉至御前。

    天子聞此事震怒。

    林延潮則上奏,韓王府漢陰王曾經有養育異姓、冒充己子之事,現在又出楚王之案。以往朝廷對宗室管理未免有些縱容,令宗室在地方橫行不法,這一次楚王案即開了一個不好例子。

    天子聞奏,令林延潮派大臣至湖廣,一經查實立即重辦!

    誰都知道天子要動手整治宗室。

    文淵閣前。

    身着二品官袍的於道之對此有些忐忑,他也曾是一方大員,何等場面沒見過,但今日來到這裏卻似到了龍潭虎穴一般。

    「下官於道之見過次輔!」

    於道之見林延潮態度恭謙至極。

    林延潮見於道之後離案親迎道:「原來是於公啊,當年朝鮮一別,真是多年不見。」

    於道之聞言一愣,當年與林延潮在朝鮮別過後,二人又見過數面,雖不過匆匆一面,但林延潮怎麼『忘了』?

    於道之只能陪笑道:「次輔位極人臣,哪裏是下官輕易能見的,今日次輔召下官至此不知有什麼吩咐?」

    林延潮擺手笑道:「誒,今日你我先敘舊,暫不談公事。」

    於道之聞言一激靈連忙道:「既有公事,還請次輔先行吩咐,如此下官方才能將心放肚子裏,否則將坐立不安。」

    林延潮笑道:「於公先公後私,大有名臣風骨,真是令自愧不如。既是如此,你替本輔去湖廣走一趟?」

    「審偽楚王案?」於道之臉色蒼白。

    林延潮點點頭道:「沒錯,皇上讓本輔派大臣去湖廣主審此案,看樣子是要重辦一些人,你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處置過大案要案,去湖廣走一趟了結此事,也算替皇上分憂。」

    於道之道:「既是次輔吩咐,下官本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近來身子有疾,遠行前往湖廣一趟,怕是不方便,還請次輔另擇高明。」

    林延潮看於道之笑了笑道:「於公不肯?」

    「並非推辭,實在是身子不適。下官本打算年末就上疏辭官,這奏章都寫好了,怎奈還有些公事不能放手。」

    林延潮笑了笑道:「於公啊,你既是身子不好,本輔也不能強求,但你可知前一段日子,王必迪家人又上疏朝廷了。」

    於道之變色道:「又要翻案?此事當真?」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本輔已替你壓下來了,王家來京告御狀的人本輔也替你安頓好了。但有句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此話怎講?」

    林延潮道:「上一次王必迪尸諫的遺疏是假的,眼下真的還在王家人的手中,現在本輔已經替你拿來了。」

    說完林延潮從案上拿出書信給於道之。

    於道之看了一遍後不由色變。

    於道之定了定神道:「次輔的大恩大德,下官…湖廣的差事,下官接了。」

    林延潮笑道:「於公這麼說就太好了,此事你儘管去辦,要向朝廷提什麼條件本輔都答允你。」

    啟祥宮裏。

    天子正閉目調養,他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但今年來身子更差。

    但天子不禁女色,反而更是放縱自己,田義知自己才能不如張誠,為了固寵,只有學張鯨那樣不斷向天子進貢美女以及助興的藥物。

    這日天子連御數人,十分疲乏正躺在殿裏休息。

    田義見此後十分滿意,正待這時一名文書房太監急匆匆趕來道:「老祖宗,外朝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告陛下。」

    田義眼睛一瞪低聲罵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天大的事也要放在一邊。」

    文書房太監將奏章拿給田義道:「老祖宗你先過目吧,萬一耽擱了,奴才怕……」

    田義將奏章看了一遍,臉色巨變。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將奏章按下免得打擾了天子的興致,但想到外朝如林延潮那幫大臣們一旦得知自己拖延,必然追究。於是他咬了咬牙,自己捧了奏疏在門外道:「皇上……」

    聽殿裏應了一聲,田義道:「皇上有急事稟告。」

    說完田義步入宮裏,看見天子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至於幾名宮女見張鯨入內連忙從簾後離開。

    「皇上,湖廣巡按御史吳楷有事稟告!」

    「是楚藩的事嗎?」

    「是……」

    天子聽了田義言語有異,當下道:「拿奏疏給朕看。」

    田義將奏疏給天子,一邊替天子穿上衣裳,一邊偷看天子臉色。

    奏疏里說了什麼事?

    原來右都御史於道之至湖廣,與湖廣巡撫趙可懷和巡按御史吳楷會同行勘偽楚王案,對王府有關員役進行刑訊。

    楚王朱華奎大駭,他也知道天子貪財好貨,於是從府庫里拿出兩萬兩白銀進貢天子。

    哪知此事為楚王宗室朱蘊鈐等知道,當即此人約集數百名宗室於漢陽攔截兩萬兩白銀的皇槓。

    此事一出,地方官員立即逮捕了三十幾名楚宗宗室關在獄中,結果楚藩糾集三千餘人持利器沖入官府將被抓的人盡數劫出,兵備道副使周應治等朝廷官員被毆打後,不知所蹤。

    當時右都御史於道之不知此事,正於巡撫衙門提審另外兩名楚宗犯人時,然後楚藩大隊人馬闖進巡撫衙門裏,將於道之抓住。

    當時他們搜出於道之寫給朝廷的奏疏然後大怒。眾人群毆之下將於道之活活打死。

    湖廣巡撫趙可懷也被打成重傷,唯有巡按御史吳楷趁亂逃得性命,於是連忙向朝廷上奏,言楚藩造反作亂。

    屬於天子的兩萬兩公然被劫…

    都察院右都御史,二品大員被打死,湖廣巡撫衙門,布政司衙門被宗室衝擊,朝廷地方官員被楚藩宗室任意被打被殺……

    現在湖廣布政司仍被圍困,楚藩宗室要劫庫銀,並縱橫城中肆行搶掠……

    天子看完奏疏後,顫手舉着奏疏道:「好,好,好!」

    天子說完一頭栽到。

    田義大驚連聲大呼:「快宣御醫!」

    「快宣御醫!」

    御醫趕到診治後,施藥用針,天子方才醒轉,此刻鄭貴妃,田義都陪在一旁默默垂淚。

    天子有氣無力地緩緩道:「……傳朕口諭給林延潮,楚藩這等惡宗,不必念其乃宗室而有所姑息,肇事致人一律抓來,首惡重辦!」

    「另外田義,這幾日由你來替朕批紅。」

    田義領旨後走出殿門吩咐了一番。

    待田義重新回到宮裏,但聽鄭貴妃站在天子屏風之外。

    田義躬身道:「皇貴妃娘娘不知有什麼吩咐?」

    鄭貴妃拭淚道:「皇上突然病重,本宮有些六神無主。」

    田義道:「皇上乃九五至尊,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

    鄭貴妃道:「話是這麼說,但本宮總擔心宮裏宮外會有人起歹心。」

    田義目光一凜低聲問道:「皇貴妃娘娘指的是?」

    鄭貴妃道:「有些話本宮不願多說,但是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田公公你說要兩年前東宮沒有冊立,今日又是個什麼局面呢?」

    「皇貴妃娘娘,咱家……咱家……這個時候也沒有主意,皇上讓咱家批紅,咱家也不敢擅作主張,皇貴妃娘娘巾幗不讓鬚眉,不如幫咱家看看奏章。」

    鄭貴妃笑了笑道:「本宮哪有這個本事,本朝也不許婦人干政。」

    田義暗暗佩服道:「皇貴妃娘娘高明,見識遠在奴才之上。」

    鄭貴妃又笑了笑道:「田公公素來處事謹慎,想必也知道皇上病重此事不宜泄露給外廷,至於宮裏也是要讓人守口如瓶的好。」

    田義皺眉道:「外廷還好說,但宮內……」

    鄭貴妃不以為意地道:「陛下與皇后失和已久,若不是如此,陛下也不會從乾清宮搬到這啟祥宮居住了,至於慈寧宮那邊由本宮去分說。」

    田義目光一亮道:「若是能請慈聖太后的懿旨就太好了。到時候等皇上龍體痊癒後,咱們也有話說。」

    鄭貴妃點了點頭,轉身回到寢宮。

    田義看着鄭貴妃的背影心想,皇上若有不測,自己是不是也該給自己尋一退路了?

    ps:下一章大結局,這章本來兩天前就寫好了,但中途刪改了,刪改的是結局收尾填坑的部分要去掉,行文更緊湊些,將內容突出出來,可能有些不能交待清楚,會讓一部分書友失望。最後一章請大家給我些時間,要到下個月了,不過字數會很多,非常多。



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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