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大小之事就由林淺淺安排操持了。
從老家來的七名下人,一人專門服侍林延壽讀書。至於茶房也要專門設一人,在林延潮家中平日官員賓客往來不少,加上院裏人也多了,就需專門之人打理。
原先的小桂辦事不太得力,就被打法去打掃庭院,另挑了一人專司茶房。
還有於伯年事高了,就再差一人與他一併在門口待客,再挑一手腳靈活地去廚房幫忙。
兩個疍家女子就隨林淺淺身邊使喚,其餘兩人則差去作馬夫,如此展明與陳濟川就不用操此雜事了。
展明隨林延潮出行,既充保鏢,也作隨從,而陳濟川則當了林府上的管事。
所謂管事,就相當於林府的大管家,申時行家裏申五那等角色。陳濟川通於人情事故,辦事幹練,只是草莽出身,文化層次低了些,還好的是跟隨林延潮日久,勉強也能識幾個字,不過當管家夠用了。
有了管事,就能替林延潮管起下人來。隱隱的林延潮這府上,也有了幾分官宦大家的樣子。
眼下林延潮家中就欠缺一個幕客的角色。
這幕客既能給東家的子弟輔導一下功課,擔任下私人教師,若是能得以東家信任,還能成為東家的心腹。
更重要是眼下逢年節,無數酬對的帖子都要寫來,林延潮若是親自動手寫來,這個新年基本就不要幹事了。所以找個幕客來抓刀,此尤為重要。這幕客不能隨便找,因為貼子是以林延潮名義發出去的,所以這幕客要能寫一筆好字,否則歪歪扭扭丟了他的面子。
於是林延潮決定,就以請一個幕客的名義,發一個告示張貼出去。若是京城裏沒有什麼好人選,林延潮就準備寫信給沈師爺,讓他給自己找一個紹興師爺來。
就在林延潮貼出告示要招幕客的當天。聽聞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要請幕客,頓時京城無數貧苦的讀書人都是轟動了,爭先恐後的前來應聘。
不過到了林府大門前,看了林延潮告示上三條要求,就只能退散出去,連上門應聘的想法也沒有。
林延潮這對幕客三條要求,僅第一條就難下不少人,第一條必須是生員以上出身,若廩生更好。
其次,胸中能有文武。這一條更是要令人費解了,這時候東家對與幕賓要求,要麼是擅長打理錢財,要麼通琴棋書畫,要麼善於坐館,卻沒有要求胸中要有文武的。
這真是奇了怪了。
這種種也是罷了,其三,一年酬金十二兩,每日二分銀子,管飯管住宿。
這實在也是也是太摳門了,京里普通的僕役,一年都能賺個十二兩,擺攤小販年入二十幾兩都不成問題。
堂堂幕賓,還是秀才出身的讀書人,居然才給十二兩,這不是拿我們當奴僕小販嗎?居然如此輕賤咱們讀書人,要不是看在林延潮三元及第的狀元面子上,無數讀書人要拍門叫罵了。
於是讀書人們盡興而來,敗興而歸。
下面年末無事,萬曆八年就如此過去。萬曆九年,新年伊始,萬象更新。
崇文門外的大街上,空載的馬車往返飛奔,這馬車都是達官貴人們的家僕,他們無暇出門拜年,都是派家僕到他人門上一一投遞飛貼。
馬車飛馳而過,車軲轆碾碎了道上冰渣,發出咔咔之聲。緊挨着大街有一家小客棧,這客棧有些年歲了,寫着店名的招幌子也是髒兮兮的。
在寫着店名的招幌子旁,一名書生擺攤坐在那,面前擱着張七歪八扭拼搭而成的桌子,桌上放着文房四寶。
如此一看就知是替人代寫書信的行當,甚至外兼問卦算命什麼的。
而這書生頭戴氈帽,穿着一身舊直裰,坐處和袖上都磨破了,一看就知是過得不怎麼樣。眼下正值年節,故而這位書生顯然生意慘澹,不過他卻不肯收攤,拿起桌案上的文料大成,在那認真地讀着。
這位窮書生顯然不甘於眼下這等生活,胸中懷有錦繡之志。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這窮書生又吹了會風,忍不住站起身來搓手跺腳暖了下身子,又重新坐下拿起書讀起。
這時身後客棧里門一開,客棧掌柜走了出來道:「孫秀才,怎麼今日還是沒開張啊!」
那窮書生轉過身來,但見他劍眉入鬢,胡硬似戟,眉目間透着英氣。
這書生道:「還沒有。掌柜可要我給你寫家信嗎?或者給你寫張桃符,或是寫個賀帖什麼的?」
掌柜一聽猶豫道:「這嘛」
那窮書生當下用手拂了拂桌子道:「掌柜的,這不抵算在房錢里的,反正左右也沒有生意,就權當我開筆化墨如何?」
掌柜聽了頓時大喜道:「那好,你就替我寫一副對聯吧,我要拿回去掛在家裏。」
「好的!」書生乾脆地拿起丹紙來給掌柜寫了一副對聯。
寫完後掌柜迫不及待地看了,笑着道:「好字,真是一筆好字,讓你這堂堂秀才給我寫對聯,真是屈才了。」
掌柜臉上笑得如花一般,不僅白得了對聯,還免費用了人家幾張丹紙。而這孫秀才竟絲毫也不與他計較這些。
這書生一面將文房四寶收好,一面道:「字乃文人衣冠,就如同掌柜你算賬看店一般,都是我們吃飯本錢,無謂屈才不屈才。」
掌柜聽了不由捏須點頭連道:「好,好,好,孫秀才容我說句實話,掌柜我這雙眼睛見了不知多少人,一看孫秀才你就知不是池中之物,你眼下乍看遇到小小難處,但將來遲早是有得志的一天的。」
「承掌柜吉言了,只是一飯難為英雄漢啊!掌柜,我這麼說,不是要你同情我,那拖欠的房錢,我一文也不會少的你。只是寬裕些時日,等天氣好了,我替人寫寫書信,再尋一坐館的差事就能如數還你的錢。」
掌柜聽了連忙笑着道:「哪裏的話,我豈是那麼勢利的人,只是我也是小本經營,一家人也要吃喝拉撒的,若是不愁吃不愁喝,孫秀才這樣的貴客,咱是想請也請不到的。」
孫秀才聽了重新坐下,想了會道:「我現在沒有一文錢,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都當光了,掌柜你索性將我拿去官府好了。」
掌柜聽了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們秀才與官府就是一家人,拿個稟帖就能見縣太爺,我一個小老百姓去了哪裏有道理可說。」
孫秀才聽了問道:「那掌柜你有何示下?」
掌柜抓了抓腦袋道:「我也不是着急用錢嗎?但我又不能趕你,你可是相公啊,所以眼下有個活計,既能解決你的生計,還不有辱斯文,否則堂堂相公端茶送水也不像話啊。」
孫秀才拱手道:「饒掌柜費心了,敢問是什麼活計?」
掌柜湊近了幾步,壓低聲音問道:「你可知當今林翰林?」
「林翰林?」
孫秀才手邊又沒有爵秩全覽,何況翰林院裏姓林的人可不少,他怎麼可能知道?
「請教掌柜了。」
掌柜笑着道:「都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你還不如我這生意人呢,與你說了,就是當今林三元啊!」
若掌柜早說林三元,孫秀才早就知道了。
不過對於掌柜這番故弄玄虛,孫秀才沒什麼興趣,而是追問:「怎麼狀元公府上也請人嗎?」
掌柜笑着道:「不錯,他府上請一幕客,滿城讀書人都轟動了,人們爭相前去,於是狀元公他開了三條規矩,你可知什麼?」
於是掌柜將前兩條與孫秀才說了,孫秀才聽了徐徐點頭道:「我十七歲院試第一,縣學廩生,第一條自不在話下,至於第二條也好,我祖上是河南湯陰人,洪武年間遷至高陽。高陽地近邊關,久聞兵戎之事,若說韜略也是略知一二。」
掌柜聽了頓時哈哈一笑道:「孫秀才,你說巧不巧,這簡直為你裁身而做一般,還不趕緊去林府上,遲了就錯過好事了。」
「慢着掌柜,那第三條呢?館穀只有十二兩嗎?確實有些少了,不過也可解燃眉之急。」孫秀才道。
掌柜大喜,連十二兩這麼微薄的館穀都能看得上,這人也實是太實在了。之前那麼多讀書人都是卡在這一關上,不肯從事這低薪的行當。
說完孫秀才收拾桌子道:「掌柜告訴我狀元公家住哪裏,我這就上門拜訪。」
掌柜連忙與孫秀才說了,他是巴不得孫秀才尋了差事,有錢還給他啊。
孫秀才不急不忙寫好拜帖,然後收了攤,回房穿上自己最體面的一件衣裳,然後離了客棧。
走至半路,孫秀才又想,到了年節,我空手上門恐非禮數。於是孫秀才將身上最後一點錢都拿出來買了幾樣蔬果,用油紙包好,這才上門。
到了林府門前,孫秀才從門房那得知林延潮今日出門拜客,請他改日再來。
但孫秀才哪肯再回去,就投了貼,然後在門外等候。
天寒地凍,又下了一場大雪,孫秀才駐足看着林府大門,忽生出一種自己也不明白的念頭。
或許今日,會是我孫承宗得遇貴人的一日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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