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高二的某一天早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現,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非汝之為美,美人之貽......」
「讀大聲點!別有氣無力的......」
「……」
夏天的尾巴已悄悄伸走,秋天隱隱約約快要來臨,天氣已經不再炎熱到激起人的煩躁情緒,時間緩緩而過。
高一就這樣過去了,那些還沒弄懂的方程式,函數,已經沒人再去糾結。新的學期,還會有新的作業,新的課程,反反覆覆,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都不重要,反正一切都會過去,沒人會一直在意。
教室里的吊扇依舊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伴隨着同學們朗誦課文的聲音,一切似乎一樣,一切又似乎不一樣。
語文老師講課時,總喜歡先讓大家讀幾遍課文,從前的課文枯燥又冗長,讀着讀着,聲音逐漸變小,慢慢的停止,似乎很多學生都經歷過這樣。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
同學們讀着讀着聲音漸漸變小,然後在老師的催促下又重新扯着嗓子似喊般的讀着。
不過即使聲音再小,也會有學生不自覺地說起悄悄話,朗朗讀書聲掩蓋住倆人的竊竊私語。
「......真的嗎?你看見啦?」
「對。千真萬確。」
「親了嗎?」
「親了,我親眼看見的。」
「可是你不是說你近視嗎?」
「我是近視又不是瞎了,燈光剛好照在他們臉上,我看的千真萬確。」
蘇卉壓低身子,湊近顧紫,一臉壞笑地說:「程婷閉上眼睛之後,白楊就慢慢親上去了,哈哈哈......」
「你小聲點。」顧紫急忙捂住蘇卉的嘴巴,噓聲道,「老師看過來了。」
蘇卉頓時收聲,抬頭瞄了眼站在講台上正嚴厲看着她倆的老師,討好般的笑了笑,然後迅速低下頭舉起書擋着臉,一邊小聲繼續對顧紫說:「最近白楊會非常認真學習,因為他和程婷約好要考到北京去。」
「他說說而已的吧,就他那知識水平……」顧紫看了一眼斜前方窗口下的白楊,評價道,「估計連個普通大學都難。」
「哈哈哈,顧紫你嘴巴真毒。」蘇卉笑出聲來。
於是……
「蘇卉!」
倆人抬頭,看見老師正一臉怒容的站在講台上,彼時的讀書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此時教室里寂靜無聲,風吹動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高二之後,全部學生便搬到了學思樓,那棟六層樓高的建築物,全是高二的學生。
高二是高中階段最重要的時刻,高一的積累就是為了高二而打下的基礎,這棟樓不比之前高一那棟樓,高一時上課還會有些許的吵鬧聲,而高二的學生已經很少需要老師在課堂上發火拍桌子訓斥「安靜點」。
所以此時被點到名的蘇卉,有些緊張,有些窘迫。
「我剛剛提了什麼問題?」
老師瞪着蘇卉,一副看你如何作答的樣子。
蘇卉沒有聽課,一直在跟顧紫聊天,有些焦躁不安的用食指輕輕碰顧紫的手臂,低聲求問,「怎麼辦……」
顧紫攤開雙手,搖搖頭,壓着嗓子,「我不知道啊……」
「想起我剛剛提了什麼問題沒?」老師追問道,凌厲的眼神收斂了許多。
「呵呵……」蘇卉一緊張就會不知覺的傻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平時成績還不錯,願意聽管教的學生,老師招招手,「坐下吧。」
「謝謝老師。」
蘇卉屁股一着椅子,便深呼一口氣,「嚇死我了。」
顧紫輕笑,「誰叫你笑得那麼歡樂。」
「……」
「顧紫。」
「你來回答我剛剛提的問題。」
此時換成了蘇卉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臉了,她挑挑眉毛,無聲的咧着嘴笑。
顧紫緩緩站起身,笑臉已經收起來了,又恢復了那副淡然一切的嘴臉,她也沒聽課,不知道老師問了些什麼,但是她並不是蘇卉那樣缺心眼的孩子,只會傻笑。
「老師,我還沒想好,你能重新說一遍問題嗎?我想確認自己找的重點對不對。」顧紫語氣平淡,沒有一絲紊亂。似乎她真的有認真聽課,只是還沒做好回答問題的準備。
不過老師是知道她跟蘇卉倆人從上課鈴聲敲響開始,就沒有翻開書過,但是她並不想去跟學生爭執些什麼,尤其是這個在校園裏見到她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的學生,有時候她經常會覺得這個學生冷漠的可怕。
老師看着顧紫,重複了一遍她剛剛提的問題,「你來翻譯《靜女》前半部分。」
顧紫淡定的說:「好的。」
然後低頭翻書,同時嘴裏嘀嘀咕咕着,「快,你的翻譯註解呢?」
「我找找。」蘇卉開始翻書桌找那本翻譯註解的書。
顧紫則淡定的拿起課本擋在面前,眼睛在紙面上快速地掠過,「……文靜又漂亮的女孩,在城樓還是城垣等我……」
顧紫結結巴巴的拖延時間,催促着蘇卉,「快點。」
接着又繼續翻譯着,「喜歡又不出現……」
蘇卉翻完書桌翻書包,還是沒找到,忽地想起,「我借木東了,他第二節是語文課。」
顧紫有點絕望,盯着課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師將倆人的小互動看在眼裏,「坐下吧,你們兩個上課要認真點,要互相督促學習,要不然我就不讓你們倆當同桌了。」
顧紫個性鮮明,聽見老師那句略帶危險的話,她露出一個很明顯的嫌棄表情。
接下來的課,蘇卉和顧紫都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話也沒怎麼說,但是也沒有認真聽課,倆人改為寫小紙條了。
——「你聽過最喜歡的情詩是哪句?」
顧紫看着紙條上的字,思考了一下,提筆寫字。
蘇卉一手托腮看着顧紫,後者還低着頭在寫,她湊近,問道,「這麼慢,你在寫唐詩三百首嗎?」
顧紫遮住,輕聲說:「還有最後一句,寫完再看。」
「好吧。」蘇卉坐好,繼續一手托腮看着顧紫。
兩分鐘後,顧紫將紙條緩緩推向蘇卉的桌面。
蘇卉拿起,迫不及待的打開。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
春任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人歸萬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慮前程遠,開帆待好風。
自入長信宮,每對孤燈泣。
閨門鎮不開,夢從何處入。
一別行千里,來時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默默讀完,蘇卉將紙條輕輕捏在手裏,抬頭時,眼裏有淚光,「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顧紫抿嘴笑,眼裏沒有淚光,沒有從前明顯浮現在眼裏的失落,如今的她眼裏坦蕩,少了些外露的情緒,「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她反問道。
蘇卉一時語塞,腦海里閃過沈泰森站在陽光下投籃的身姿,她輕輕笑,答案很明顯。
「你還難過嗎?」蘇卉問道。
顧紫緩緩趴在書桌上,腦袋枕在曲起的手臂上,視線落在蘇卉手上那張寫滿字的紙上,語氣淡然道,「不去想的時候就像沒有這回事,可是一想起來的時候,全是這件事。」
蘇卉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眼正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她順勢也趴在桌上,她說,「我曾經在一部小說里看過這首詩詞,我還去問了我媽,我媽說小孩子別瞎想那麼多,多背幾首唐詩宋詞才是最重要的。」
「我背了那麼多,也不見得有用的上的。」
顧紫靜靜地聽着,待蘇卉說完後,她問:「那你最喜歡的詩是什麼?」
「倒是有一首,那時候背了那麼多首詩,我對這首最印象深刻。」蘇卉拿起筆,朝紙條上落下書寫。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蘇卉如同在書寫一篇絕美詩詞般,一筆一划都似幼時學書法般認真仔細。
「我曾經去書店找過元稹的簡介,大部分是讚歌他的才華,有一次我在一家老書店看見一本詩詞,裏面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蘇卉停筆,將紙條遞給顧紫。
她壓低聲音,怕被講台上的老師聽見,「《離思五首》抒寫了詩人與亡妻忠貞不渝的愛情與刻骨的思念。」
蘇卉接着說,「你知道嗎?我那時候在老書店看見這句話,感動的都要哭了。」
顧紫匆匆看完,輕蹙眉頭,「沒這麼誇張吧。」
蘇卉搖搖頭,「不是說古代人都三妻四妾嗎,沒想到元稹這麼痴心,他妻子真幸福。」
蘇卉還未來得及感嘆古人的愛情堅貞不渝,顧紫便又潑起冷水來了。
「元稹在他妻子死後同年納妾了。」
蘇卉臉一沉,瞪着顧紫,「你怎麼每次都在我感嘆人生,感慨生活,感動愛情的時候毀滅我的幻想。」
顧紫揚起笑,眉眼彎彎,有些調皮,終於在她該活潑開朗的年紀里,顯露了些許她原來的樣子,「那我下次在你感嘆人生,感慨生活,感動愛情之前讓你面對現實,不給你幻想的機會,這樣行嗎?」她壞笑着,捉弄蘇卉令她心情很愉快。
「哼,不理你了。」蘇卉直起腰板,坐的端正,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桌面上,像小學時的上課時的我們。
顧紫靠上去,抱住蘇卉的手臂,「理我嘛。」
她撒嬌時,有種說不出的令人心疼的感覺。
蘇卉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沒有注意到顧紫的情緒變化。如果那時的她仔細一點,成熟懂事一點,一定會發現顧紫的改變。
那個面無表情,常常蹙眉,偶爾露出嫌棄與不耐煩表情的女孩,正在慢慢的改變,慢慢的開朗,笑的時候有若隱若現的酒窩,這一切,都是活潑開朗,沒心沒肺的蘇卉的功勞。
蘇卉不知道,那時的她,正在慢慢的影響着顧紫的性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與蘇卉越熟悉,便越被這個沒有煩惱的孩子潛移默化。
「理我嘛。」顧紫抱緊蘇卉的手臂,湊到她耳邊輕輕說:「沈學長你好,我的同桌蘇卉喜歡你好久了......」
蘇卉一把捂住顧紫的嘴,將她捉弄般的笑聲堵在手掌中。
「你想害死我啊,前面人會聽見的。」蘇卉壓低聲音假裝嚴肅的訓斥好朋友。
顧紫拉下蘇卉的手,嬉笑出聲,「嘻嘻。」
她湊在蘇卉面前,微揚起臉看着蘇卉,「你不敢告白,那我就幫你咯。」
「才不要。」蘇卉有些害羞,「我已經在準備了,時候還沒到。」
「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蘇卉伸手碰着顧紫的臉,將她推遠些,「等到你不來搗亂的時候。」
「不可能。」
顧紫一下子沒坐穩,蘇卉那麼輕輕一推,將她從椅子上推倒了。
「嘭!」的一聲輕響,顧紫摔在地板上,屁股着地,四腳朝天,椅子在她旁邊倒下。
「你們怎麼回事?」語文老師將課本摔在講台上,「整節課就你們兩個沒認真聽講,我都沒點名批評你們,你們這是想怎樣?不想讀啦?」
語文老師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剛畢業的新老師,這是她從事教師職業的第二個年頭。
蘇卉在顧紫摔下的第一刻便伸手去拉她,可惜沒拉到,顧紫摔在地上之後,她連忙起身去扶她,心裏很擔憂,害怕顧紫會生氣。
而此時班主任又很生氣的在罵人,她更怕顧紫會生氣,因為顧紫很不喜歡被教訓。
有一次蘇卉和顧紫逃課,結果被級長撞見了,抓到級長辦公室教訓了一通,那時,蘇卉偷偷瞄了眼顧紫,她黑着一張臉,頗不耐煩的樣子。
蘇卉膽戰心驚的去扶顧紫,卻看見倒在地上的那位女生正一臉憋笑的看着她。
蘇卉傻愣愣的看着顧紫,有些不明白她為何笑的那麼開心。
「你沒事吧?」蘇卉伸手去扶。
「哈哈哈哈。」顧紫忽然爆發出一長串的笑聲。
「哈哈哈......」
班主任還在罵罵咧咧,「你們兩個是不想考大學了是吧,這樣的態度怎麼學習......」
蘇卉彎腰扶起笑個不停的顧紫,臉上也跟着染上笑意,「你怎麼樣,摔傻了嗎?」
顧紫搖頭。
「你笑什麼?」蘇卉將椅子扶正,讓顧紫坐下。
顧紫接着搖頭,臉上還是笑意滿滿,「忽然覺得跟你在一起很開心。」
沒料到是告白,蘇卉的臉慢慢爬上紅暈,害羞了起來。
「能跟你當朋友,我真開心。」
蘇卉羞澀的笑着,真誠的看着顧紫,說:「我也是。」
後來,蘇卉問過顧紫,那時為什麼會笑得難以自控,明明摔在地上很痛,卻沒有哭,沒有皺眉頭,而是一個勁兒的傻笑。
顧紫笑了很久,才回答蘇卉,「我學過跆拳道,有點力氣,你一下子就將我推倒,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蘇卉傻兮兮的說:「我力大如牛?」
「不。」
「是我對你毫無防備之心。」
蘇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跟顧紫做朋友,或者是因為顧紫總是說真心話,從不隱瞞,也可能是因為,她們都同病相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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