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病房的時候,顧盼生隨手關上了病房門。
她靠在牆角,閉上眼,頭疼欲裂的感覺讓她的思緒出現了斷斷續續混亂的狀態。
阿笙?
簡單一直都叫她阿笙的,也只有她這麼叫她,她覺得這個名字讓她特別的熟悉,她也喜歡這個稱呼,可是,這一刻,她感到茫然。她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一處荒無人煙的沙漠中,滿天的飛沙走石,幾乎要將她吞沒,她焦躁,暈眩……
甚至渾渾噩噩的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盼生,你奶奶和你說了什麼?固」
顧文政頹廢的面容閃過一絲焦急,看到顧盼生出來,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攥的緊。
「奶奶沒說什麼。」
手腕被拽的太緊,顧盼生伸手撥開顧文政的手掌。
後者顯然在聽到顧盼生的回答後,而明顯鬆了一口氣,甚至於,忽略了她剛才冷漠的舉動,轉身對袁繼玲說:「繼玲,你和盼生先回去,我在這兒陪着媽就行。」
「阿政,要不還是我留下吧……」
袁繼玲的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她看着面前變得不太一樣的丈夫,總覺得有些不適應。
想到下午的事情,她的臉上便變得有些深沉。
「爸,你和媽回去吧,我想留在這兒陪着奶奶。」
顧文政的眉梢微蹙,看着面色晦暗的顧盼生,心思有些沉,他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褲袋,想着,老太太一時半會也不會醒,應該不至於和盼生說些有得沒的,他得先把正事給辦了才行。
想着,也便順了顧盼生的意,點頭:
「那也成,你在這兒照顧着你奶奶,我和你媽先回去了。」
說完,伸手推了推想要留下來的袁繼玲。
袁繼玲張了張口,想要說留下,可是腰際的那雙手,卻加重了力道,她張着嘴,將原本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改了口說道:
「那盼生,你也別太累知道嗎?我們先走了。」
顧盼生點了點頭。
看着倆人一前一後的離開,靠在牆邊低下了頭,她今天除了早上喝了點雞湯,一直沒有吃東西,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感覺不到一絲餓意。
她一直杵在牆角一動不動,眼神黯淡無關。
「你看到剛拐角那男的沒,他都在那好一會了,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現實版帥哥啊。」
一護士一邊走一邊偏頭對另一名護士說話,清晰的話語,正好傳入顧盼生的耳內。
「帥是帥,可是那模樣瞧着有些嚇人。」
「……也是。」
隨着護士的走遠,顧盼生突然有了動作,她抬頭,朝着兩名護士來的路看去,拐角靠窗戶的位置,男人靜靜的靠在那裏。
隔得遠,可是顧盼生還是能夠感受到,那雙漆黑的眸子正注視着她。
一眨不眨,像是凝固了時間。
葉景朔身上的煙灰色西裝看上去十分的顯眼,他身高突出,再加上那張臉,哪怕此刻很邋遢,依然能夠惹來偶爾經過的人,頻頻側目。
他還在這裏?
顧盼生望着葉景朔的方向,許久,蹙眉,最後偏開了頭,不願意再去看他。
十八歲的那年,她稀里糊塗的嫁給了這個男人,那時候沒記憶,懷了孕,在所有人認為嫁給葉景朔是理所當然的情況下,她嫁給了他。
他也以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因為,顧盼生是葉景朔的未婚妻。
至少,他是這麼來承認,兩個人的關係的。
可是如今……
她已經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是顧盼生了。
……
窗戶外,天色暗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落。
顧盼生握着手機,聽着耳邊響起的嘟聲,突然讓她覺得,這種聲音和外頭的雨聲一樣,讓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安靜。
……
簡單接到顧盼生的電話的時候,正在遛狗。
「阿笙,你在哪?我怎麼好像聽到雨聲了。」
另一端,簡單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顧盼生有些木訥,她好像所有的思緒都慢半拍似得,她靠在窗戶邊的牆角處,瓢潑的雨水會濺到她的身上,手臂上,還有發梢上,甚至偶爾還會濺到她的臉頰上。
「阿笙,你還好嗎?」
聽不到回答,簡單的聲音明顯有些急了。
顧盼生眨了眨眼,睫毛輕顫了一下,臉上濕濕的,已經沾了不少的雨水,她吸了一口氣出聲:
「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她一直叫她「阿笙」,可是她似乎忘記了,她的姐姐,叫顧寧笙,那個笙,和阿笙,是一樣的笙。
「……你在哪?阿笙,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好嗎?」
< tangp="">簡單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了過來,焦急的詢問着:「你那在下雨嗎?阿笙……你是不是回靖陽了?」
「我不是顧盼生,我是顧寧笙對不對?」
電話另一端的簡單張着嘴,有些驚愕,一時間忘記了回答。
顧盼生垂頭掩眸: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葉景朔的女朋友,我不是顧盼生……所以,小蠻也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阿笙,我知道這可能讓你有些不能接受,可是……你冷靜一下,我現在就過去找你,你等我,我一定把我知道的真相告訴你好不好?」
簡單好不容易緩過神,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開口。
「阿簡,所以說,我猜的是正確的是嗎?」顧盼生眼眶一熱,有什麼東西,瞬間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眨了眨眼睛,眼淚便順着眼角一直划過臉頰。
嘴角濕濕的,眼淚融入口腔的時候,沒有任何味道。
「五年了,雖然我沒有記憶,可是我活着,我以為我知道自己是誰……」
「對不起,阿笙,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是我沒勇氣向你坦白一切,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子,阿笙,我馬上過去找你,你別想太多,你相信我!」
「阿簡,我想一個人靜靜……」
顧盼生掛了電話,閉上了雙眼,感受着雨水滴漸在臉上的微涼感。
真實的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
顧盼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她躺在椅子上,身上蓋着一條西裝,煙灰色的高級定製西裝,和葉景朔的一模一樣。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天依然漆黑,醫院靜悄悄的。
直到腳步聲響起。
葉景朔停下腳步,站在了她的面前,氛圍有些低沉,他凝視着她,將手中剛買回來的點心遞到她的面前:
「你應該餓了。」
「我不餓。」顧盼生心生排斥,她抬起頭,將手中的西裝還給他,「還有,謝謝你的衣服。」
葉景朔沒有開口,也沒有伸手要接過她手中西裝的意思,看着她,將手中的餐點隨手擱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拿自己的胃和我開玩笑,有意義嗎?」
顧盼生仰頭看着他,眼底閃過一絲倦意:「我不想吃東西。」
葉景朔看着她,在她的面前蹲下,一雙漆黑的眼眸中有着幾乎快要崩潰的情緒在浮動,他的臉上鬍渣已經幾天沒有剃過。
他伸手打開膠袋,用筷子夾起燒麥直接遞到她的嘴邊,命令的聲音響起:
「吃下去。」
顧盼生一動不動,不張口,也不說話,她就那麼平靜的像是木偶般的坐着。
葉景朔的心情波濤洶湧,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快要失控:「我命令你吃下去!」
「葉景朔,你為什麼要來靖陽,你想知道我是誰?」很久,顧盼生沉默了很久,疏離着自己的思緒,最後她才慢慢的開了口,嗓音沙啞,「你在懷疑什麼?葉景朔,你別再懷疑了,我就是顧盼生,我就是你討厭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顧寧笙死了,你別抱着那可笑的奢望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葉景朔就像是一直被徹底激怒的獅子,有些失控。
他手中的筷子被他狠狠的丟棄在了地上,那還傘着熱氣的燒麥滾了出去。
他伸手攥住顧盼生額手腕,緊緊的,在顫抖,在發泄:
「你騙我!」
犀利的聲音甚至有些扭曲。
她的視線迎視着他憤怒的黑眸,平靜且冷酷的,腦子裏那些殘碎的記憶讓她編制了最真實的謊言:
「你想知道真相,那好,我告訴你,那一天我衝進了我姐姐的房子,我拿起了水果刀……」
「不是!」葉景朔厲聲打斷她,雙眸赤紅,「你想欺騙我!那天我發現你的時候,你渾身都是傷,拿刀的根本就不是你!你穿着睡衣,如果你是顧盼生,你為什麼會穿着睡衣出現在你姐姐的家裏!」
「我沒騙你。」
顧盼生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衣服髒了,所以我才穿了我姐姐的睡衣,不正常嗎?」
「對,還有……為什麼受傷的是我,因為我姐姐力氣比我大,她把水果刀奪過去了。」
顧盼生一個一個的回答着他的問題。
她是說了謊,她欺騙了他。
可是,葉景朔不需要知道顧寧笙還活着,她只要知道,顧寧笙死了,活着的是顧盼生就夠了。
五年前顧寧笙不是葉景朔的女朋友。
五年後,也不可能再有那個可能。
葉景朔鬆開她的手臂,他的手在顫抖,他站起身,臉色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顧盼生看着他,發現,自己也可以那麼殘忍。
「你真狠!」
他咬着牙,胸腔劇烈的起伏着。
站直的身體,晃了晃,抓起自己的西裝,不再看她,腳步踉蹌的往外走,腳步聲慢慢的消失,直到聽不見。
顧盼生垂着頭,慢慢的將身子蜷縮成一團。
胃翻攪的厲害,她撫着椅子想要站起來,卻突然眼前一黑,大腦一陣暈眩,整個人栽了下去。
手掌打翻了擱在一旁的燒麥,滾燙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疼的輕哼了一聲,額頭磕到了椅子,膝蓋火辣辣的疼。
顧盼生死死的咬緊牙,她整個人坐在地上,手掌扶着椅子,扶着牆,一點點的攀爬起來。
伸手撿起掉落的手機,閃爍的信息燈,一閃一閃的。
打開,微信消息,顯示着幾條語音。
她動了動指尖,小蠻稚嫩的聲音奶氣的響起:
「重重,我今天晚上住在元駒的小舅家,感覺好激動,我幫你看過了,元駒的小舅家沒有女人哦,連女人的拖鞋都沒有呢。」
「重重,簡媽媽說要去找你,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
「重重,其實在遇到元駒的小舅之前,我特別渴望找到自己的親爸爸,可是現在我覺得,如果元駒的小舅能做我的爸爸就好了……」
消息是昨晚十點發的,顧盼生看了眼時間。
而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
第二天一早,顧澤睿便醒了。
他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消息,當看到有重重的回覆時,臉上迅速的綻開了一朵花。
——好好吃飯,別調皮,還有,小蠻要記得替我和元駒的小舅說聲謝謝。
……
所以,當顧澤睿一蹦一跳的從樓上下來的時候。
看到傅越承的第一句話便是喜滋滋的說:「元駒的小舅,我媽媽讓我待他跟你說聲謝謝。」
「嗯。」
傅越承單手拿着報紙,手上的石膏已經給拿掉了,不過,因為手傷還沒完全康復,傅越承的右手依然不能動。
「傅先生,早餐好了。」
徐媽笑嘻嘻的看着顧澤睿,又將視線挪到傅越承的臉上,雖然長的不是百分之百的相像,可是這么小臉,和傅越承小時候,可是有七八份的神韻在裏頭。
「知道了。」
傅越承擱下報紙,從沙發起身,小傢伙顧澤睿則還爬在沙發邊角處,賊賊的瞧着他。
男人正好偏頭,迎上了小傢伙的眼睛,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去吃早飯吧。」
傅越承今天穿了一條暗灰色的西裝褲,上身穿着一條休閒的襯衣,神情上沒有多大的變化,朝餐廳走的時候,卻發現,一雙小手揪住了他的西裝褲。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着腳跟邊的顧澤睿:「有事情?」
顧澤睿點了點腦袋,漆黑黑的眼睛眨巴了兩下:
「我有點擔心重重,太姥姥身體不好住院了,我也擔心。」
「先去吃飯。」傅越承大概的能夠猜出他的心思。
顧澤睿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有些緩不過神,隨即眼睛一亮:「元駒的小舅,你是要帶我去找重重嗎?」
「……」傅越承人已經先一步去了餐廳。
而被忽略不急的小傢伙,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頭,爬上餐桌,捧起擱在自己面前的小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往嘴裏送。
不過顧澤睿覺得這樣子喝實在太慢,索性放下勺子,一雙小手捧起碗,直接用嘴吃。
一張臉,因為吃的太急,變成了大畫面,米粥一粒粒的掛在臉上,黏糊糊的粥佈滿了一嘴圈子。
喝完粥,小傢伙還打了一個嗝。
「吃飽了?」看着動作迅速的顧澤睿,傅越承偏頭。
顧澤睿將腦袋瓜子重重的點了點:「嗯,吃飽了。」
「把嘴擦乾淨。」傅越承放下筷子,將桌上的紙巾木盒推到了顧澤睿的面前。
因為右手不方便,他只能用左手,動作生疏,吃起來有些慢。
顧澤睿抽了紙巾,胡亂的擦了嘴,然後將腦袋擱在餐桌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覺得他用筷子吃飯似乎很困難的樣子,將原先自己碗裏的勺子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元駒的小舅,要不你用我的勺子吧。」
看着那勺子上還殘留的米粥,傅越承的表情沉斂,對於期待自己接過勺子的顧澤睿,他最終還是很掃興的拒絕的徹底: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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