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馬蹄在王宮空曠的小廣場上敲起了一串響亮清脆的回音,在森嚴的衛兵注視下,倫格驅着比賽弗勒斯踏上了王宮寬大的石階。當從門洞裏穿過時,倫格注意到內堡堡牆上明顯增加的士兵和已經架設起來的幾架沉重的機弩。
倫格不知道這座據說蘊藏着巨大財富的王宮究竟有多大,不過當他再次從上次來過的路徑沿着隨地勢逐漸升高的白石甬路向王宮深處走去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座看上去結構嚴謹的王宮,居然是由三個不同的部分連接在一起的。
整座王宮被並不很高聳一座瀕海山峰分成了三個不同的
從王宮的大門到平時舉行重大儀式的主殿形成的半圓型城堡依山環抱着整座王宮。而沿着堡牆邊的山路向上,則有一條很長的甬道通向山頂,在半山腰無數雪松的覆蓋下,倫格看到了以一座建築精良,擁有這典型地中海風格為主體的小宮殿群。
再沿着後面的山路上去,可以依稀看到山頂上由巨大的斑駁條石建立起來的一座不大的小城堡。
「這裏大概就是那座據說讓第一位的黎波里伯爵最終選擇獻身上帝的那座教堂了。」倫格跟隨着引路的女侍慢慢的走在甬道上,看着逐漸臨近的教堂,他不由想起了那些在路上就聽很多人說過的那些關於的黎波里的故事。
和其他那些因為在歐洲混不下去決定到東方來碰運氣的小貴族和沒有繼承權的非長子不同,的黎波里伯國的建立者雷蒙四世不但是頗為強大的圖盧茲伯爵國的領主,也是一位很虔誠的基督徒,當他那不走運的哥哥因為打獵的時候被一頭野豬撞斷了脊椎傷重死亡之後,意外獲得了伯爵桂冠的雷蒙四世並沒有貪圖享受的窩在自己的領地里享福,而是心甘情願的在十字架的引領之下走上了拯救聖地的道路。
然後這位伯爵依仗着自己本身的實力和聲望,很快就成了第一次東征中撈到好處最多的人之一。他飛快的在東方建起一個新的國家,版圖之大甚至超過了他在法國的領地。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為雷蒙四世創造的輝煌羨慕、嫉妒不已的時候,這位位尊權重的伯爵卻突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清晨,雷蒙四世突然光着身子出現在這座當時剛剛修建起來的教堂門口,他大聲的對所有他面前的人宣佈,自己受到天使的啟迪,從此放棄一切世俗權力和地位,甘心成為一個侍奉上帝的僕人。
然後這位享受過無數榮耀與財富的大貴族在包括他兒子在內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就那麼**裸的走出了剛剛開始興建的王宮,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這就是那座『啟迪』了雷蒙四世的王宮教堂嗎?」倫格看着緊閉兩扇雪松木大門的教堂心裏不住臆測着。對於這個傳說,開始聽到的時候倫格是不以為意的,可當他站在這座並不起眼卻隱約透着一絲隱世氣息的建築前,再回頭看看盡攬眼底的海灣,倫格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理解雷蒙四世在當時那一刻的心境了「榮耀之後的淳樸回歸,這不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嗎。」
「你很喜歡看這個海景是嗎?」施蒂芬娜伯爵夫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倫格聞聲回頭正看到站在已經半開的教堂木門裏的伯爵夫人。
「夫人,很榮幸能陪您一起共進正餐,不過現在撒拉森人正在攻城,我想我更應該在城頭上和那些戰士一起戰鬥。」
倫格彎腰行禮,不過雖然他的禮數十分周到,但是並不掩飾的拒絕口氣讓伯爵夫人心頭升起了一陣不快。她從台階上走下來,示意倫格跟在自己身後慢慢的向教堂後面的一座典型撒拉森的涼亭里走去。
「侍從,你現在越來越『象』個聖槍的守護者了。」伯爵夫人有些賭氣似的重重口氣讓倫格覺得有些好笑,他沒有想到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居然還有這麼喜歡意氣用事的一面,可當他一想到這位夫人可能在未來不久做出的那件讓後世津津樂道的「壯舉」之後,倫格不能不覺得這位伯爵夫人也實在可說得上是難得一見的異類了。
看到伯爵夫人走到桌子前,倫格很勤快的為她拉開了椅子。這個無心的動作讓伯爵夫人覺得頗為意外又很欣慰,雖然作為一個侍從倫格只是做到了本份,但是當想到為自己拉來座椅的是聖槍守護者的時候,即使是穩健的伯爵夫人,也不由產生了些小小的自豪和虛榮。
看着坐在長桌對面的倫格,施蒂芬娜夫人默默端起盛滿塞浦路斯紅葡萄酒的酒杯喝了一口,她的喉嚨隨着咽下酒水發出一陣輕微的咕嚕聲,然後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抹去掛在唇邊的酒漬。
看着她這個有點粗魯的動作,倫格不由想起了那個有名的綽號——「穿裙子的騎士」。想到這裏倫格意識到,這位夫人是不可能只為了吃一頓正餐就把自己從正在鏖戰的城頭上叫過來的,也許換成其他的哪位貴婦人可能會這麼做,可這位夫人,不可能的……
果然,隨着那一大口紅葡萄酒下肚,伯爵夫人健康的臉頰上映起了一片可以和酒水相互輝映的緋紅。然後她就拋棄了那些虛假的禮儀直入正題:
「侍從,你應該知道薩拉丁的條件了,不論是否願意我都必須承認是你讓我們所有人擺脫了一次危險。」施蒂芬娜夫人毫不掩飾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正如她自己所說,不論是否願意,這個原本在她眼裏只是卑微農兵的侍從已經變得越來越讓她認不出來了,甚至連他現在進餐的樣子在伯爵夫人看來也似乎顯得過於文雅了點。特別令伯爵夫人奇怪的是,這個出身低賤的農兵居然會很熟練的使用即使在歐洲貴族當中也不是很流行的叉子進餐1,這實在讓她覺得「奇蹟」還真是都聚集在這一個人身上了「一個小羅馬人……這真是上帝最奇異的安排,居然是一個小羅馬人救了我們。」
「在上帝面前沒有羅馬人,沒有法蘭克人,甚至也沒有撒拉森人……」
「這個你應該去對薩拉丁和他正在攻城的軍隊說,」施蒂芬娜夫人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倫格的話。雖然虔誠,可這個時候對施蒂芬娜夫人來說教義無疑是不能和強大的實力相比的「侍從,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可是我必須提醒你,敵人並不是只有城牆外才有。」
「那麼您認為應該怎麼做呢?」倫格站了起來,他繞過長桌走到施蒂芬娜夫人身邊為她重新斟上一杯酒,然後就站在伯爵夫人身邊低聲的問:「埃施瓦伯爵夫人難道會真的和薩拉丁妥協嗎?所以您才想讓漢弗雷少爺儘快離開的黎波里?」
「咣當!」隨着施蒂芬娜夫人手裏的酒杯砸到地面的響聲,她的臉上顯出一股憤怒。濺起的酒水潑到了倫格鞋上立刻濕了一片。
「侍從你知道自己是在暗示和指責一位伯爵夫人嗎?你知道這種是什麼罪行嗎?」
「這不是暗示和指責,」倫格並沒有因為伯爵夫人的震怒不安,他在抬手阻止了聞聲走進涼亭的侍女之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酒杯,看着酒杯上已經被砸脫落的鑲嵌寶石的凹窩,倫格不由為這件價值不菲的器皿的命運一聲嘆息「我們都知道這是事實,據說埃施瓦伯爵夫人把那個薩拉丁的使者安排在了王宮裏,這不正說明了一切嗎?雖然那個瑞恩希安應該是一個很虔誠的基督徒,可是對他來說既然已經當過一次撒拉森人的使者,也許就不會多在意再當一次伯爵夫人的使者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施蒂芬娜接過倫格第二次沾滿的葡萄酒,她的手指沿着酒杯邊沿緩慢滑動,可她的精神都注意在倫格的臉上「如果我現在依然想讓你帶着漢弗雷離開,可能你不會答應。」
「是的夫人,現在的我絕對不會離開的黎波里!」倫格的回答最後一次打破了施蒂芬娜夫人的幻想,儘管這個回答也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您應該很清楚夫人,的黎波里的城牆也許阻擋不住薩拉丁,但是卻絕對不會那麼容易被攻破,所以我們並非不能勝利。但是,」倫格走回到桌子對面正視着伯爵夫人「正如您所說,敵人並非只在城牆之外。」
「小羅馬人……」施蒂芬娜夫人輕聲吐出了這個詞「如果我告訴你,我答應釋放薩拉丁的妹妹,你又會怎麼想呢?」
「釋放拔絲瑪公主?」倫格心頭突然一跳,倫格知道雖然她是雷納德的妻子,可是這位伯爵夫人卻並不是那種狂熱的宗教狂信者。從某些方面講,她要比她那個以魯莽和狂信著稱的丈夫開明的多,在這位「穿裙子的騎士」的胸膛里,跳動的是顆騎士的心,而不是顆狂信者的心。
「是的,如果可能我也許會這麼考慮。」施蒂芬娜謹慎的說着自己的想法,她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居然開始對這個侍從有所顧忌了。她開始考慮自己在他面前說的說會不會被當成與異教徒的妥協和對上帝的背叛,畢竟「上帝的寵兒」、「聖槍的守護者」和「的黎波里的倫格」這些看似虛無的光環,正慢慢的把對面這個侍從籠罩在一種令人不安的神聖之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倫格也學着伯爵夫人的樣子開始用手指在酒杯的邊沿輕輕滑動着。而他的腦子裏也正如手指一樣飛快的轉着各種念頭。
他知道自己在這位伯爵夫人眼裏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一個小小的侍從和被利用的工具!
神聖的光環後是卑微低賤的出身,恰恰也正是因為自己卑微的出身,施蒂芬娜夫人才會最終答應托爾梅的提議讓自己扮演所謂聖槍守護者的角色吧。
一個出身低賤毫無靠山的聖槍守護者,當然更好擺佈,這大概就是眼前這位夫人的心聲了。
可是為什麼她要突然對自己說這些事呢?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在的黎波里人當中的影響有可能會妨礙到她和薩拉丁媾和嗎?這無疑是不可能的。那着位夫人為什麼要對自己提起這個?居然還這麼莊重在正餐的時候單獨對自己說這些事?除非是……
倫格突然睜大了眼睛,他死死的注視着施蒂芬娜夫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問到:「夫人,您不會是想……讓我把拔絲瑪公主送回到薩拉丁那裏去吧?!」
「呵呵,」施蒂芬娜夫人因為喝過酒顯得緋紅的臉頰上現出調皮般的笑意。
「夫人,難道您真的想讓我送那位撒拉森公主回去?」
看着施蒂芬娜夫人臉上越來越明顯的微笑,倫格就知道自己真的猜對了。
「我已經和埃施瓦伯爵夫人談過了,」施蒂芬娜夫人又喝了一口葡萄酒,她有些發燙的臉頰上浮現的紅暈更明顯了「伯爵夫人也接受了我的建議,雖然這麼做對我的丈夫很不尊敬,但是我必須承認雷納德爵爺俘虜薩拉丁妹妹的行為的確觸怒了薩拉丁。」
「可是夫人您又擔心埃施瓦夫人會和薩拉丁單獨媾和,甚至可能她們會為了的黎波里而犧牲您和您的隨從,所以您需要一個您安排的人完成這個交易,是嗎?」
施蒂芬娜夫人有些意外的看着對面的侍從,她沒想到這個年齡不大的小羅馬人居然看透了自己的想法。雖然不久前和那位好像永遠不知道微笑為何物的埃施瓦伯爵夫人會面的時候,伯爵夫人立刻就覺察到了自己的意圖,甚至還露出了難得的一絲譏笑,不過那那並沒有讓施蒂芬娜夫人感覺到尷尬或惱火。
可自己的想法被眼前這個小羅馬人看破的時候,一股說不出的惱羞成怒讓這位伯爵夫人想都沒想的,把自己手裏的杯子再次砸到了地上!
而這次倫格沒有再彎腰撿起那個已經被伯爵夫人砸得有些變形的酒杯,他默默的看着走進涼亭的女侍小心的拿起那個杯子,又為伯爵夫人換上一個新的酒杯並斟滿了紅色的葡萄酒。
當女侍悄悄退出之後,倫格向施蒂芬娜夫人舉起了自己的杯子說到:「願上帝保佑您,伯爵夫人。」
說完,他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1餐叉是在12世紀後期的時候才逐漸在歐洲貴族間流傳開的,而英國使用餐叉的時間更晚些,當時即使是貴族也大多只使用刀子切肉用手抓着吃。(這也是當時所謂「文明的歐洲」具有諷刺性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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