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命運之詩第二百七十九章辯
黑色的夜晚,在這樣的一個夜晚裏,洛滕索堡原本應該早已經一片黑暗的街道上,卻閃動着大團大團不住晃動的光亮。//無彈窗更新快//
那是大片的火把,在火把的映托下,無數的人影在街上不住晃動,一陣陣急促沉重的腳步和帶着奇怪腔調的喊叫聲此起彼伏,令躲在緊閉門窗的房子裏的居民不由感到萬分恐懼。
沒有人想到原本駐紮在洛滕索堡外的羅斯人軍團會突然叛亂,當毫無防備的堡壘要塞被突然佔領之後,大批的羅斯士兵立刻如決堤的洪水般湧進堡壘,然後沿着依山鋪就崎嶇延長的狹窄街道向着三武聖人教堂逼來。
羅斯軍團的突然叛亂讓所有人不由大吃一驚,距離教堂最遠路口上的幾名近衛兵以至來不及趕回教堂就被蜂擁而至的羅斯人淹沒,當衝到高聳的石頭牆下時,教堂兩扇厚重的大門已經緊緊關閉,早已衝上牆頭和塔樓的近衛兵不測卻並不驚恐的嚴密監視着牆下。
在下面,更多的如林鋒芒則在被夜色籠罩的火把映照下泛着一片片令人膽寒的光芒。
近衛兵們雖然感到緊張卻很快就冷靜下來,雖然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他們知道那些之前還是他們夥伴的羅斯人這個時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敵人,當看到有幾個羅斯人試圖沿着石牆的死角悄然靠近後,他們手中的弩弓立刻毫不留情的射出了幾支強勁的箭矢,隨着短暫的慘叫聲,那幾個羅斯人立刻沿着牆角栽倒在地,這也讓那些試圖一鼓作氣衝到牆下攀爬上來的羅斯人的氣勢立刻為之一挫。
牆下的羅斯人眼中流顯露了野蠻瘋狂的眼神,在他們的眼中,皇帝的近衛兵們無疑是勇敢可畏的,可是許諾得到的豐厚財富卻讓他們決定鋌而走險。
現在,當他們發覺自己竟然出人意料的把那支可怕的軍隊和他們的主人包圍在一座小城的修道院裏,而自己一方又比對方的數量遠遠多出許多時,羅斯人心目中原本深藏的畏懼,開始變成了對即將到手的財富的渴求和貪婪。
牆上閃動的人影引起了羅斯人的注意,當他們看到一面熟悉的旗幟忽然出現時,下面先是一靜,隨後立刻變得喧譁起來,羅斯士兵們紛紛向前擠着,試圖看清那是不是就是他們心目中那個既畏懼又希望見到的人,就在這時,隨着人群後面的一陣擁堵,幾個身穿甲冑的騎士出現在了羅斯士兵當中。
因為身形外貌和衣着的不同,倫格很快從羅斯人當中認出了瑞恩希安,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倫格深深的吸了口氣,看着慢慢帶馬向牆下走來的瑞恩希安,在抬手阻止了身邊試圖舉起弓箭的近衛兵之後,倫格無聲的抬手做了個手勢。
修道院沉重的木門慢慢打開,只有一個人的瑞恩希安催馬慢慢走進了大門,當聽到身後木門關閉時發出的沉重響聲時,他略微停了一下,隨後繼續帶馬向前,直到看到站在台階上的正等着他的阿歷克斯。
瑞恩希安門默默下馬,當他登上台階來到阿歷克斯面前看了一會,然後錯身而過時,他聽到近衛軍統帥從牙縫間迸出的的低聲自語:「我真應該在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就把你給殺了」
「小阿歷克斯,你還是那麼天真,」瑞恩希安背對阿歷克斯停下來,看着前面通向祈禱室的房門,他淡淡的說「你應該想想,為什麼我到現在依然活着,以至還能讓你們陷入絕境,如果說上帝眷顧聖子,那麼眷顧我的又是誰?」
阿歷克斯眼中閃過寒冷的殺機,他手臂上鼓起的筋脈鼓譟得手掌在不停的握緊,不過最終他還是停了下來。
「陛下在等你。」近衛軍統帥轉過身走到房門邊,隨着房門悄然打開,看着消失在房間裏的那個背影,阿歷克斯的嘴唇繃得緊緊的。
狹窄的房間裏十分安靜,看到站在桌子後面望過來的倫格,瑞恩希安忽然有一種似乎回到過去許久前的錯覺。
曾幾何時,他曾經居高臨下的向這個年輕人發號施力,在他的眼裏,這個當初的羅馬農兵一直只是自己手中一個也許頗為重要,但是卻終究微不足道的棋子。
不論是在的黎波里還是在耶路撒冷,他都從不認為這個年輕人會成為最終要挾到自己的人,以至就是在通向羅馬的旅途上,瑞恩希安也不斷把這個看上去頗為走運,可實際上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艱難的幸運兒看做是實現自己夢想的一個階梯。
但是就是在這種不知不覺中,這個年輕人卻開始迅速的成長,當終究意識到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要挾時,瑞恩希安驚訝發覺,自己不但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隨心所欲的擺佈他,以至自己的命運都已經掌握在了這個年輕人的手中。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你只是一個侍從。」沉默的望着倫格看了一陣之後,瑞恩希安坐在桌前的一把椅子裏,他略歪着頭,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在幾年前,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年輕人會成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敵人,更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他而被驅逐出羅馬。
沒有人知道,總是在深夜時分,瑞恩希安往往會從噩夢中驚醒,他似乎總是聽到倫格的軍隊在追逐自己的馬蹄聲,這曾經一次次的讓他深夜裏從床上爬起來下回顧,膽戰心驚。
「時間過的很快,」倫格悄然撫摸着下頜上已經略顯粗硬的鬍鬚,一種同樣略感恍惚的心思飄過心頭,從莫明其妙的回到這個時代,到現在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虛幻,似乎之前那個人並不是自己,或者只是一個佔據了這個身體的靈魂「不過現在看來最終勝利的是你。」
聽到倫格的話,瑞恩希安的面頰悄然顫抖了一下,他站起來轉到椅子後,雙手用力緊緊攥着厚實的木頭椅背,他的雙眼緊盯倫格,過了好一陣,瑞恩希安悄然搖頭,他的聲音很輕,聽上去就好像是在自語而不是訴說:
「我到過一些地方,其實是很多地方,我承認自己從來沒真正遵守過你不許踏上羅馬土地的命令,因為我認為那是不公的,是你強加於我的,不過也正是因為我違背你的命令,讓我親眼看到了很多東西。」
瑞恩希安奇異的眼神落在倫格臉上,如果說那種眼神中有什麼太多的寓意,那就只是佩服。
「我不得不說你乾的很好,以至比我想像的都要好,羅馬在你的手中變得比我所知道的任何時候都要強大,你知道我曾經又回到過君士坦丁堡,我見到了那些繁榮的集市,我冒險和一些普通人交談,試圖從民眾中聽到對你的不滿,可是我很失望,雖然的確有人憎恨你,可更多的人崇敬你。至於軍隊,那是最讓我感到不測的,現在的他們已經完全能夠和羅馬最燦爛的時代相比,特別是你竟然帶領他們完全擊敗了十字軍。」
說到這裏,瑞恩希安的情緒有些激動,可是接下來,他的眼神逐步變冷。
「可是倫格,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在做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還不肯罷休?難道你不知道當我離開羅馬的之後,就已經意味着在羅馬已經沒有人能再和你對抗了麼?」
瑞恩希安依舊慢慢的搖着頭,然後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倫格,疑惑的問:「我不明白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你已經是皇帝了。以至即便是最痛恨你的人,也不能不承認你所做的一切,不論是收復保加利亞還是推行新的法典,這一切已經足夠讓你成為與查士丁尼一樣偉大的人物,可是你竟然還不肯滿足,難道你真的認為自己是上帝賜予這個世界的奇觀?真的認為自己能夠成為以上帝的表面向世人宣佈神意的那個人?」
瑞恩希安的聲音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他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大,椅背在他手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同時他的眼中閃動着一股莫名的憤怒。
「看看現在的羅馬,他是個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你究竟要把這個帝國帶向什麼地方,以至即便是你身邊的人也不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會有人背叛你,」瑞恩希安繞回到椅子前坐下來,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看着裏面殷紅的酒汁「你給了農民土地,這個巴西爾皇帝也做過。可是他從來沒給過農民更多的東西,更不要說給他們超出他們應該得到的東西。」
瑞恩希安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倫格,然後用一種越來越低,卻又越來越有力的聲音說:「我的朋友,這就是很多人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已經得到了做為皇帝應有的智慧,雖然你所做的一切都讓羅馬有可能迎來即便是查士丁尼和巴西爾都做不到的燦爛,以至能夠讓你的名字在後世完全能夠和君士坦丁大帝相提並論,但是你也奪走了應該屬於別人的東西,特別是一些你不能去破壞的東西。」
說到這裏,瑞恩希安終究停了下來,他認真的注視着倫格的臉,過了好一陣,用一種充滿迷惑的聲調低聲問着:「你究竟想得到什麼?你究竟想做什麼?難道現在已經擁有的一切還不能讓你停下來麼?難道你不知道再向前走就是地獄了麼?」
到了這時,自始至終不斷在默默聽着的倫格平靜的臉上終究浮起了一絲淡然的淺笑,他從桌子上拿起另一個酒杯悄然晃動,醇稠的汁液在黃金的杯壁上掛出了一絲淡淡蹤跡。
「你問我想得到什麼?」
倫格反問了一句,他悄然抬頭看着對面這個能夠說是自己一生中最頑固的敵人,不過他的眼中既沒有行將失敗的沮喪,也沒有對敵人的憤怒,有的只是一絲若隱若現的無奈,甚或是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清的放鬆。
「我想得到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至少在我們所知道的這個時代也不可能出現,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不過也能夠說是我這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東西。」倫格繞過桌子走到角落,從一個厚實的皮囊里拿出了一張折得很好的羊皮地圖,當他打開那張地圖時,看到了瑞恩希安已經平靜下來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激動。
「這是羅馬,」倫格的手指在地圖上悄然划過,隨着他手指的滑動,瑞恩希安的呼吸逐步變粗,在那地圖上,他看到了帝國的西北的邊界從原本已經熟悉的地方向着保加利亞延長,而東北,廣袤的羅斯大地已經被囊獲其中。
地中海上,從羅馬人所熟悉的充滿神話與激情的愛琴海到東方遙遠的,以至就要進入無邊大洋的海域上,則標註已經被羅馬艦隊征服的條條航道和眾多港口。
不過,真正令瑞恩希安為之激動不已的,則是小亞細亞那廣袤無垠的大片草原和隨着與科尼亞人簽訂的條約,完全被併入羅馬版圖的龐大領土。
看着這幅地圖,瑞恩希安的心在劇烈的跳動,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做一件錯事,或者說是一件也許並不如他自己想像的那麼偉大的事情。
不過很快,他就平靜了下來。
他伸出手在地圖上仔細撫摸着,他似乎能夠感覺到每一片被他撫摸過的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以至好像也能感覺到倫格與這一片片羅馬土地之間那深深的牽連。
「你做到了,以至有些地方做的比查士丁尼皇帝還要好,」瑞恩希安看着對面年輕的臉,心裏泛起一陣莫名的無力。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即便自己取得了勝利,可是自己也許用一生的時間也無法從心底里抹去這個人給羅馬帶來的影響,更無法讓這個人的陰影從自己的心頭消失「可是你知道你同樣犯了很大的錯誤,你讓羅馬人重新獲得了榮譽,但是卻不該又去挑戰羅馬人的榮譽,這是你最大的錯誤。」
「不,那並不是,」倫格笑了起來,他很輕鬆的靠在椅子裏,好像對面的這個人沒有對自己形成任何要挾「我的錯誤並不在這裏,你說我挑戰羅馬人的榮譽,那是誰的榮譽?你所說的羅馬人只是那些穿着絲綢長袍在公共浴室里高談闊論,或者是那些認為自己是上帝賦予了某種能夠任意決定他人命運的特權的貴族,就好像你,我,馬克西米安或者是任何一個貴族一樣,對麼?」
倫格悄然搖了搖頭,他把掛在胸前的十字架輕放在桌子上撫摸着,然後平和的對瑞恩希安說:「不論是貴族還是教士,他們都認為自己擁有權力是上帝賜予的,所以一切都是應該的,而民眾,不論是羅馬人,法蘭克人,薩拉森人,似乎就是應該被統治的。如果只看這樣的想法,倒是不論基督徒還是異教徒都完全相同,似乎所有信仰的貴族在這一刻都無一例外的信任一個叫『特權』的宗教了。」聽到這裏的瑞恩希安臉色立刻一邊,他有些憤怒的要張嘴說話,可是卻被倫格抬手阻止「不要打斷我,你知道我說的沒有錯,也應該知道上帝並沒有給任何人奴役他人的權力,因為在上帝面前我們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除非有人認為自己並非上帝所造。」
「可是即便是你自己也承認,羅馬皇帝是上帝在世間選擇的代行,不要忘了,當你坐在寶座上的時候,你是與耶穌基督共同治理這個帝國,而你自己也是上帝賜予世人的神子。」瑞恩希安的聲音有些壓抑,在這一刻他有種莫名的感覺,似乎眼前這個已經被自己掌握了命運的人,卻依舊在做着某件可能會讓他和整個羅馬完全改變的事情。
「耶穌基督能夠拯救世人,以至能夠拯救仇視他的敵人和異己者,可是卻無人能夠拯救他,這是為什麼?」倫格直視着瑞恩希安的眼睛「因為他知道自己所秉承的,恰恰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和不願接受的東西,那麼請你告訴我瑞恩希安,你真的相信我是上帝賜予世人的聖子麼?」
瑞恩希安在這一刻完全沉默了,他和倫格相互對視,他覺得喉嚨悄然有些發乾,一時間以至有一種想要立刻離開這個房間的衝動。
「我讓羅馬重新收復了失地,而且在戰爭中得到了財富和榮譽,羅馬帝國又開始有了恢復過去榮光的希望,」倫格站起來轉身走到窗邊,看着外面夜色中熊熊燃燒的火把和那些若隱若現猙獰的臉,他發出一聲悄然嘆息「可是這一切都不過好像過眼的雲煙,再堅硬的石頭也會變成泥沙,再強大的帝國也有消亡的那一刻,就好像凱撒時代,哈德良時代,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皇帝的時代一樣,總有一天,人們會看到我們給他們留下的,只是一堆曾經恢弘的石頭和被廢棄的城堡,也許到了那時候,我們的帝國以至也只能被歷史學家提到,而我們的子孫以至早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後代。」
倫格悄然的說着,可是他話里的那種肯定的聲調,卻讓瑞恩希安心中不由升起一種他就是在訴說一個無可置疑的現實。
「我們能給後世留下什麼?只是我們虛幻的榮譽嗎?或者是證明我們曾經如何富有卻因為貪婪奢侈而無恥滅亡的宮殿?還是給他們留下即便有一天羅馬帝國不再存在,可依舊能讓後世永遠受益的東西?」
倫格回過身看着瑞恩希安,他似乎並不在不測面那些可能隨時會發起進攻的羅斯人,當看到瑞恩希安似乎因為他的話顯露疑惑的神色時,倫格呵呵一笑,重新回到桌子邊:「羅馬註定會成就一種精神上的偉大,但是這種偉大也許要很多年之後才會真正被人們所認識到,在那個時候,人們會感嘆羅馬人甚或是希臘人早在基督降臨前幾個世紀就擁有的某種寶貴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曾經淹沒在野蠻時代的荒唐和黑暗時代的血腥之中,但是總有一天這種思想將會成就愈加偉大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早在一千年前由耶穌基督早早的告訴了我們,那就是世人在上帝面前所擁有的沒有差別的卑微和遭到的相同的恩澤,那是不論任何身份都應擁有的東西。」
「可是,你這麼做會讓羅馬的貴族得到他們原本擁有的一切,」瑞恩希安終究忍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必須駁斥這種讓他不安的荒謬言論,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因為他莫名的感到了其中令他不安和恐懼的東西,他告訴自己必須讓這一切停下來,否者這個面臨死亡的人,就能做出什麼會讓羅馬完全改變的事情。
「如果說你削弱元老院的權力我還能理解,可是你為什麼要重新建立特里布斯?難道你不知道那不但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以至可能會危害到你自己和你的承繼者的權威麼?」瑞恩希安激烈的質問「你應該成為一個巴西爾或者是查士丁尼,如果那樣我也許以至會放棄成為你的敵人,我還有巨大的財富能夠揮霍,雖然憎恨你,可是做為一個羅馬人,一個羅馬貴族,我只會在這種憎恨和嫉妒中度過我的一生,卻不會純粹為了自己的私慾成為一個弒君者。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讓人感到不安,你讓特里布斯擁有了太多權力,而這些權力以至已經能夠讓一些農夫站在貴族面前大聲說話,而且你還用契約讓農民完全擁有了屬於他們的土地,而又讓大大小小的商販們擁有了參與城市訂製稅法的權力,難道你不知道即便是追隨你的祈禱者教團里,也有人無法接受這種事情?難道你不知道這會完全毀掉太多的東西麼?」
「可是這卻能讓羅馬,以至讓這個世界從一片黑暗中走出來。」倫格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他並不指望瑞恩希安能夠聽到,當馬克西米安終究在他面前表顯露完全決裂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驅逐自己的將是什麼,而他也已經知道自己並不指望這些人能夠明白自己內心中所想的那些東西。
「倫格,你即便到了現在也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對麼?」
瑞恩希安忽然笑了,他原本希望從倫格臉上看到一絲沮喪,可是當看到那張臉上不但平靜,而且依舊充滿自信的神色時,瑞恩希安慢慢收斂了笑容。
「那麼你認為我做錯了什麼?或者說你真的認為我做錯了麼?」
聽到倫格隨便的反問,瑞恩希安立刻要開口說話,可是在那一刻他卻稍微變得猶豫了,他的嘴唇悄然扇動,過了一會後,他才發出一聲嘆息。
「我不知道……」瑞恩希安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苦澀,笑容也變得艱難,在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想為倫格所說的那些話喝彩,當回想之前自己對倫格的那些政策的痛斥時卻發覺,在內心深處,他知道倫格所做的一切正是他即便想到,卻永遠不會,也不敢去做的。
「不論是讓特里布斯與元老院抗衡,還是給予農民土地,這一切最終會讓羅馬走向一條新的道路,」倫格平靜的對瑞恩希安說,他相信瑞恩希安即便並不真正明白這一切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意義,也應該知道這其中所具有的嚴峻作用「君士坦丁堡不可能再成為吸允羅馬財富的水蛭,但是要牽制行省總督將軍權力的唯一方法,就是讓君士坦丁堡與所有行省貫通起來,就好像那些道路,不但能夠貫通整個帝國,更能夠成為羅馬這個巨人的血脈。」
「所以你才要不惜巨資修建那些道路是嗎?」瑞恩希安看着桌子上標註着一條條密密層層線段的地圖,眼中略微閃過一絲憧憬「就好像古代人們說的那樣,條條大道通羅馬?」
「我希望這個由馬克西米安來完成,我想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不是麼?」倫格隨便的把地圖推到瑞恩希安面前,一時間兩個人似乎都有種又回到許久前一起處置政務時的錯覺。
「你認為我會成為一個好皇帝麼?」瑞恩希安沉沉的問,他的眼神在地圖上擦過,看着那些也許需要一個人漫長的一生,以至更長時間來完成的雄偉計劃,他心頭不由晃過一陣茫然「也許這一切更應該由你來做,我想也只有你才能做的好。」
「可惜我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倫格的嘴角顯露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我還沒有幼稚到認為你會放棄一切的地步,不過你也應該知道自己並不適合成為我的繼任者。」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按照你所做的繼續下去,難道我真的沒有成為皇帝的資格麼?」瑞恩希安的聲音變得激烈起來,他有些憤懣的盯着倫格的眼睛,可逐步的,他眼中的憤怒慢慢淡去,剩下的只有一絲悵然和無奈。
「你說的對,如果我成為帝國皇帝,也許一切都會變回到原來的樣子,而且不論是你的手下還是那些羅馬貴族,以至就是米蒂戈羅斯也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瑞恩希安有些苦惱的把頭靠在椅背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同時從他的嘴裏發出了一陣略帶嘲諷的笑聲「狄奧多也不會允許的,也許他自己沒想過成為皇帝,但是他或者那些羅馬貴族都絕不會接受一個前朝皇族成為皇帝,他們會擔心我對他們的報復,他們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推翻艾薩克這檔子事上摻了一腳,哈哈哈……」
瑞恩希安哈哈大笑着,他似乎被自己的調皮話逗得不輕,直到過了很長時間他的笑聲才慢慢停下。
「那麼你們又該如何告訴羅馬人這一切呢?在為羅馬獲得了巨大勝利之後,你們卻陰謀弒殺了羅馬的皇帝?」倫格好像並不是在談論自己的生死似的詢問着,看着瑞恩希安的眼睛在桌上的十字架上略略掃過,倫格不由發出一聲會意的低笑「崇高的奇觀總是成為用來掩飾最卑劣的陰謀的工具,也許你們早已經找好足夠的藉口,不過這一次你認為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倫格輕鬆的把頭靠在椅背上望着對面的對手。
「你和我一樣清楚羅馬正處於一種什麼狀態之下,如果依舊按照陳舊的方式,也許依靠多年的餘威這個帝國依舊能堅持很長的時間,但是之後呢?只需稍微理智的人都知道,羅馬正在一步步的走近它的墳墓,這個墳墓要埋葬的將不止是一個帝國,而是這個時代唯一還能看到的一點光亮。而現在,是羅馬最關鍵的時辰,羅馬正站在上帝為我們安排的十字路口,整個帝國腳下踏着的,正是千年前耶穌基督為了拯救世人而背負的十字架,那麼告訴我,」倫格身子悄然前傾,一字一句的問「誰,會是最終的勝利者?」
「總是有人要獲得勝利吧……」瑞恩希安若有所思的看着倫格,沉默了一會後,他伸手從桌子上取過一張羊皮紙推到了倫格面前「我們知道自己都不希望看到羅馬最終發生內戰,現在的羅馬也許正如你所說的,正處於一個十字路口,也許新的燦爛就在我們面前,可也許就是走向地獄的開始。」瑞恩希安有些懊惱的用力在紙上敲了一下「可是你現在所做的一切讓我們所有人都感到可怕,看看那些人,貴族們,元老們,看看我,看看米蒂戈羅斯以至是馬克西米安,人們害怕你所做的一切。這就是你最終失敗的地方。」
說到這兒,瑞恩希安終究停了下來,他的手指在羊皮紙上不經心的敲擊着,然後再次向前悄然推了推「我們知道軍隊效忠於你,特別是衛戍軍,這的確就太蹩腳了,看來一場戰爭是不可避免的,除非……」
「除非我給皇后寫一封信,是麼?」
「我相信那樣對大家都有好處,」瑞恩希安似乎悄然鬆了一口氣「告訴我,你想讓誰成為你的繼任者?亞歷山大還是菲特琳娜?我們都知道狄奧多不斷希望他的外甥女成為羅馬的女皇。」
「或者我會有一個更好的方法。」倫格平靜的拿起筆,沾着紫色的墨水在羊皮紙上開始書寫。
雖然儘量不讓自己去看那份詔書上的內容,可是瑞恩希安的呼吸卻還是隨着倫格的筆觸悄然緊張。
當馬克西米安和他第一次秘密接觸的時候,那位帝國的前書記官就已經明確的闡述了他,或者說是所代表的那個龐大集團最間接的條件——絕對不會接受瑞恩希安成為羅馬下一任皇帝
現實上,也沒有人能想像羅馬人會重新接受一個安德魯斯家族的人戴上帝國的皇冠。
正如瑞恩希安所說,貴族們會擔心他的報復,而已經擁有巨大勢力的羅馬新權貴們,更不會容忍一個曾經被他們推翻的家族的人成為他們的統治者。
元老院會如何?米蒂戈羅斯本人也許出於私心會接受他,但是元老院是絕對無法承認一個曾經被他們公開宣佈為叛國者,而且被驅逐出羅馬的人再次耀武揚威的走進元老院,宣佈自己是這個帝國的主人的。
如果那樣,就意味着元老院現存的所有元老必須為他們當初的舉動付出代價。
至於依靠着各地的特里布斯已經逐步擁有了足以與君士坦丁堡貴族們抗衡的外省貴族……,想到這些,瑞恩希安以至有種想笑出來的無奈,他這個時候以至能想像狄奧多是如何遊說他的妹妹,而遊說的唯一原因,就是堅定的反對自己成為羅馬的下一任皇帝。
究竟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又究竟是什麼呢?有那麼一陣瑞恩希安心中不由反覆的問着自己。可是他卻並不後悔自己的所做的事。
我是在拯救羅馬瑞恩希安在心裏不停的這麼告訴自己,他知道自己並沒有錯。至少當他看到倫格在羅馬所做的事情之後,他就知道這一切都太可怕了。
也許這個人真的會建立起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的羅馬,可那最終只能是羅馬人的羅馬,但是卻絕不是瑞恩希安希望看到的羅馬,也不是狄奧多,米蒂戈羅斯以至是馬克西米安願意看到的羅馬。
瑞恩希安知道自己只能這麼幹,即便在他心底里也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自己也許是在做一件真正的錯事,可是他卻依舊要這麼做。
看着依舊平靜的書寫的倫格,瑞恩希安忽然開始有些嫉妒起來。
他知道自己今後直到死亡臨近的那一刻也不會忘記這個年輕人現在的樣子,而更讓他感到沮喪的是,這個年輕人似乎在很早之前就遇見到了自己也許有一天會有這樣的時辰。
整個羅馬現在已經無法再回到原來那個時候,羅馬公法的頒佈實際上不但已經成為了令普通民眾遵循的法典,更重要的是,這部法典以至已經成為了維繫羅馬各個階層的重要紐帶。
不論是舊貴族還是新貴族,不論是正教會還是祈禱者教團,也不論是最普通的農兵還是帝國的軍人,所有人都能夠從這部法典中尋找到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權力,而一旦動搖這部法典,那就意味着將要收回這些權益,那將是與整個羅馬帝國為敵
而特里布斯呢?想到這個,瑞恩希安就感到一陣茫然,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倫格如此執着於這種早已經被摒棄多年的部落時代的東西,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認,特里布斯已經讓羅馬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那些由外省貴族參與的特里布斯會承認他是羅馬皇帝嗎?狄奧多難道會那麼容易的就放棄與他爭奪一切的機會?
到了這時,瑞恩希安忽然覺得,也許,倫格真的想到了他可能會面臨這樣的一天。
至少,他已經為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時的那一刻,做好了對他最有利的準備。
「我已經寫好了。」
正在沉思的瑞恩希安忽然被倫格的話打斷了思緒,他略微一怔看向正望着自己的皇帝,一時間有些迷茫。
不過,當他接過倫格寫好的詔書仔細看去之後,瑞恩希安臉上不由立刻顯露了一絲錯愕的神色。
「你要我成為羅馬的輔政大臣?」
「這是你該得的,」倫格用讓瑞恩希安有些憤怒的欣賞眼神打量着他「你比任何人都愈加熟悉我所做的一切,現實上如果你不是一個安德魯斯家族的人,或者說你不是一個羅馬貴族,也許你能夠成為讓我的設想得以實現的最好人選。而且你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些東西對羅馬的重要,才會不惜冒險的間接面對我。不過我相信正如你自己所說的那樣,你是一個羅馬人,你不能容忍羅馬的衰敗,而且要想讓羅馬恢復榮光,你也知道必須按照我所說的去做。」
「如果我成為輔政大臣,我會第一個反對你所乾的一切。」瑞恩希安略顯惡毒的笑了起來,他希望從倫格臉上看到憤怒或是懊惱,但是他很快失望了。
「我並不擔心這些,也許會有人說我給羅馬留下了很多東西,軍隊,財富,榮譽還有傳奇,但是這一切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真正讓我高興的是,我給羅馬留下了一部法典,就好像查士丁尼一樣,我把上帝賜予我們的羅馬公法留下來了,這就足夠了,在這部法典里有人們不斷在尋找的東西,那是他們最終應該遵循的道路,這不是某個人能夠改變的,以至不是一些人能夠改變的,因為他們最終會發覺,他們侵害的,其實是他們自己。」
「那麼這就是你所說的不斷在追求的東西麼?為了這個,你不惜完全去破壞掉原本不斷延續的保守,讓貴族們得到他們的權力,以至最終導致你自己的失敗?」瑞恩希安茫然疑惑的問着,雖然隱約的在心中知道原因,可是他卻怎麼也不願意去揭開那令他不安的答案。
「也許是吧,」倫格隨便的回應,他好像有些累了似的斜靠在椅子裏,看着對面的敵人,語氣輕鬆的繼續說「你無法成為皇帝,那麼埃羅帕西婭將會成為攝政女王,她將監督我的孩子們,直到他們其中有一人能夠承擔他們應盡的職責。或者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足以擔負這樣的職責,在這段時間裏,羅馬將在皇帝的表面之下,由攝政女王聽取由樞密院對帝國政務的裁決。而元老院和特里布斯將會成為樞密院最有力的支持者和監督人。」
聽着倫格並不經意間的敘述,瑞恩希安一時間不由有些感到荒謬,他難以相信這是一個已經被逼到絕地,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的人的話,當他看到倫格習慣的拿起筆來開始隨手記下自己那些突然迸發出的片言隻語時,瑞恩希安以至有些羨慕他這時的平靜了。
「你似乎早已經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瑞恩希安低聲嘟囔了一聲,不過他不能不承認正如倫格所說,即將到來的一切似乎的確要好像倫格所想像的那樣,更重要得的是,也正如倫格所說,他留下了一部能夠讓羅馬人都從其中能夠找到自己位置的法典。
只需遵循這部法典,那麼即便倫格或是任何一位皇帝不再坐在那張預示着羅馬至高權力的寶座之上,這個帝國依舊有着足以能夠維繫的基礎。
「我已經給馬克西米安下令,一旦準備就緒,他將帶領遠徵聖地的軍隊向耶路撒冷進發,」倫格把頭靠在椅背上,聲調平靜的繼續說着,那樣子就如平時交代政令「十字軍在近期內已經不足以成為羅馬的要挾,而且我相信法國國王的野心也已經太大,以至大的足以讓梵蒂岡和德意志人暫時放棄仇恨結成聯盟與他為敵。而薩拉森人雖然對聖地念念不忘,可是據我所知,隨着薩拉丁的身體越來越糟,他們自己也正在面臨一個很混亂的局面,阿迪勒為了能順利的即位,也勢必要權衡利弊,對他來說,接受一個來自羅馬的,對耶路撒冷拜訪式的征服的現實,無疑是現在最穩健的方法。至於科尼亞人,我相信他們東部邊界的敵人會成為牽制他們的原因,」說到這兒,倫格略微一停之後悄然的說「我相信耶路撒冷的大門正在向我們敞開,而我等待的正是這樣一個時辰,只需能夠順利進入耶路撒冷,我們與薩拉森人的關係就能夠得到緩和。我們能夠和以前一樣,和他們建立起某種默契,然後,羅馬將成為連接東西方兩個世界的關鍵。」
說到這裏,倫格從椅子裏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在下面火把映照下顯得愈加漆黑的遠方,他輕聲說:「不斷要挾羅馬後背的危機將會得到緩解,而來自東方的巨大財富能成為我們與法蘭克人抗衡的支柱,到了那時,恢復羅馬的榮耀,將不再只是一個夢想。」
「上帝呀……」
瑞恩希安喉嚨里湧出一聲嘆息,他看着倫格一時間久久無語,有那麼一陣,他以至有些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想像不到這個年輕人對羅馬的未來竟然有着如此深遠意義的奇妙構想,更想不到他竟然會這個時候把這一切毫無保留的告訴自己。
「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載入史冊的人,瑞恩希安,」倫格回頭向瑞恩希安笑了笑「人們會因為羅馬在你的指導下走向燦爛而在史書上為你注下濃重的一筆。」
「是在你的指導下,」瑞恩希安悄然苦笑一聲,他走到倫格身邊,兩個人一起並肩看着窗外被夜色籠罩的大地,和下面那些在不停閃爍的火光中時隱時現的搖晃的身影「是你讓這一切有可能得以實現,倫格,不論人們是不是願意承認,你會成為羅馬歷史上的一個傳奇,」說到這,瑞恩希安停下來悄然側頭望着身邊的年輕人的面孔「可是也因為這個,請原諒我無法讓羅馬人知道你最終歸宿的真相,你註定是個奇觀,不論是生是死。」
聽着瑞恩希安越來越透出冰冷的聲調,倫格不為所動的悄然點頭。
他雙手撫着窗台上冰冷的石板,聽着叫喊聲,慢慢轉頭看着瑞恩希安:「不過請你記住,不要讓我失望。即便你並不相信我是聖子,以至不相信這一切是神意,但是請你不要忘記,我能夠出現在羅馬那也是上帝的意志,不要讓我失望。」
倫格的話讓瑞恩希安的身子悄然一顫,他認真的迎着倫格的眼睛看了一陣後,終究悄然躬身沉聲回答:「遵命,我的陛下。」
「還有,」倫格微傾身子把嘴唇貼近瑞恩希安的耳邊輕聲說「伊莎貝拉……」
「我知道該怎麼做,」瑞恩希安悄然點頭「羅馬不需要一個背叛的耶路撒冷女王。」
說着,瑞恩希安悄然向後退開幾步,他望了望倫格,隨後鞠躬行禮:「我的陛下,請允許我告退。」
走到門口再次回過身子,瑞恩希安最後一次認真的看了看倫格的背影,隨即打**門向外走去。
倫格慢慢轉過了身,看着正站在門口的阿歷克斯,他悄然一笑,隨即拿起擺放在一邊的長劍。
「是最後的時候了,阿歷克斯。」倫格隨手扔掉劍鞘走出房門,看着站在走廊里默默無聲等待着的近衛兵們,他悄然點頭「你們都是最好的士兵,讓我們最後一次並肩作戰。」
「履行我們的職責,」阿歷克斯舉起了長劍「近衛軍」
「近衛軍」
激昂的吶喊聲劃破夜空,幾乎同時,修道院外響起了充滿血腥氣味吼叫:「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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