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命運之詩第一百四十三章 理查的窘迫
從黑暗寒冷的夜色中飄蕩過來的,是隱約可以聞到的可怕屍臭和陣陣令人膽寒的狼嘶,在這個時候,當人的蹤跡消逝時,早已等待着的野獸就出現了。
如果仔細辨聽,在那一串串連續不斷的狼叫和令人聲中似乎還能聽到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那是大群的狼在撕咬屍體時發出的咯吱聲,而且就在那些聲響中,可能還夾雜着幾聲未死者發出的可怕呻吟。
理查靜靜的站在帳篷前,透過眼前的篝火望着遠處迷茫的夜色,他可以聽到營地中傳來的一陣陣的歡騰,也可以看到不遠處一些半掩的帳篷里晃動着的那女扭曲的身影。
娼ji幾乎是自古以來所有軍隊最忠誠的陪伴者,她們總是跟隨在那些遠征的軍隊後面,每當宿營的時候,那些女人就會走進軍營尋找客人,而她們也成為了軍隊中唯一能不被禁止往來的外人。
理查知道,那些歡騰的笑聲是在慶祝,按照法蘭克人的習俗,當雙方發生一場大戰後,最終依舊站立戰場上的人,就是這場戰鬥的勝利者。
為了這個習俗曾經有不知道多少軍隊在戰勝對方之後刻意停留在戰場上,宣示自己的勝利成果而失去了繼續追擊敵人的良機,而對現在的十字軍來說這樣做的理由更加充足,至少最終退出戰場的是那些可惡的異教徒。
理查舉起手裏的酒杯放在嘴唇邊微微抿了一口,酒杯中晃出的酒水滴在手背上,滲進包裹着的紗布,讓他感到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那是白天在與薩拉森人作戰時,被那種可怕的火焰燒到留下的傷口,雖然傷口並不嚴重,可是這陣辛辣的疼痛已經足以提醒他,白天的那場戰鬥,他並沒有佔到任何足以引以為豪的好處。
和在治理國家上的魯莽不同,一旦到了戰場上理查就是一個足以堪稱合格甚而可以說得上是優秀的統帥,他曾經依靠這種戰爭上的天賦一次次的讓他名義上宗主國法國吃了大虧,而現在面對薩拉森人,他也並不因為對方是異教徒而刻意輕視,相反對於薩拉丁,理查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視的理由。
理查相信主動撤出戰場也是薩拉丁的陰謀之一,就如同沒有依靠太巴列的城牆防禦一樣,這一切都在薩拉丁的計劃之中。
隨着距離耶路撒冷越來越近,理查的心中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軍隊似乎永遠都走不完那看上去已經不多的路途,而且聖地的影子在他的心中也變得越來越魔模糊。
理查不知道薩拉丁還要用這種方式和自己進行幾次這樣的戰爭,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軍隊已經經受不住多少次這種樣子的消耗,和薩拉森人似乎總是能源源不斷的補充不同,法蘭克人正在隨着每前進一步消耗掉一些生命而被逐漸變得形勢危急起來。
凱斯內斯走了過來,他手裏拿着厚厚的幾張紙,那是白天陣亡者的名單,看着理查臉上陰鬱的神色,凱斯內斯微微搖着頭:「陛下,總共死了大約一千九百多人,看來薩拉森人比我們的傷亡大,可如果這樣下去我們即便能看到聖地的城牆,可能也無法敲開耶路撒冷的城門了。」
理查用左手按着右手背上的傷口微微吸了口氣,鑽心的疼痛讓他只能用猛然喝下一口辛辣的酒水加以壓制。
「凱斯內斯,去把那些法國人,德意志人還有騎士團的騎士們都叫來。」理查終於沉沉的開口了,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再繼續沉默,即便是最終不惜徹底攤牌,也絕對不能在這下下去。
不過讓理查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凱斯內斯還沒來得及去找那些人時,那些其他國家和騎士團的十字軍騎士們已經主動來找理查了。
看着那些當地的法蘭克人似乎終於下定決心的樣子,再看着法國人氣憤的神色,理查大概隱約已經猜到了他們的來意,當聖殿和醫院騎士團的兩位團長一起宣佈願意重新聽從理查的意見時,理查自從離開阿卡後一直陰沉的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出人意料結果讓人意想不到,當地法蘭克人和兩個騎士團的騎士們在再一次經歷了一場與薩拉丁的苦戰後,他們終於決定放棄之前那不切實際的想法,轉而決定支持理查,在這之前他們已經與法國和德意志人大吵起來,在最終做出決定之後,他們終於公開宣佈支持理查停止向聖地進軍。
法蘭西的貴族們覺得自己似乎被人背叛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些幾乎大部分都是由法國貴族們組成的東方法蘭克人,居然會支持之前的敵人。
他們大聲指責當地法蘭克人和騎士團都是些膽小鬼和叛徒,不過這卻已經不能改變一個事實,缺少國王帶領的他們已經註定在這場爭執中徹底失敗,即便有德意志人的支持,但是隨着腓特烈的死,和腓力的負氣回國,這些騎士也只能如同沒有了大人照顧的孩子般,不得不最終接受了那個決定。
實際上不論是否願意承認,十字軍中已經掀起了對是否應該繼續向聖地前進疑問,當還是在阿爾蘇夫戰役之後,法蘭克人幾乎全都認為那個可怕的薩拉丁已經被擊敗。除了理查,沒有人相信薩拉森人還有膽量繼續與上帝的軍隊正面交鋒。
雖然一路上的騷擾讓他們近乎精疲力竭,可是法蘭克人始終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下去,一旦看到耶路撒冷那麼勝利就勢必會屬於他們。
但是,剛剛發生的戰鬥卻讓十字軍產生了疑惑,特別是當看到那些在經歷了阿爾蘇夫戰役的傷亡後,在兵力上不但沒有顯得削弱,相反卻好像顯得更加壯大之後,十字軍中開始出現了種種疑惑。
他們不知道在東方究竟有多少異教徒,一想到一路上似乎總是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侵襲,而一旦正面交鋒就好像總是源源不斷的出現的異教徒時,十字軍開始感到畏懼起來。
「我們原本應該早在這之前進攻大馬士革的,」理查躺在自己的銅澡盆里,讓熱水蒸騰着他發酸的身體「不過現在一切還不是很晚,而且我還應該感謝上帝,如果沒有巴里安也許這個時候薩拉丁已經截斷了我們的退路。」
凱斯內斯站在澡盆前看着低聲自語似的說着話的理查,他明白國王這個時候的想法。因為沒有能及時的向大馬士革進軍,十字軍已經變得進退兩難,也許薩拉丁在戰役中的損失的確要更大一些,可是想起那些似乎越打越多的異教徒,凱斯內斯不禁覺得眼前的道路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爵士,我想要你先趕回去,」理查忽然睜開疲憊的眼睛對凱斯內斯說「也許我們不但要退會到阿卡,甚至可能要退回到海上去,如果那樣我就用得到你了。」
「陛下,您有什麼想法嗎?」凱斯內斯有些奇怪的問,他不相信國王會因為這點失敗而灰溜溜的走上歸途,這就讓他不禁猜想理查是不是有着什麼更大的計劃。
「也許我們會退的更遠些,甚至可能會退到海上,也許從已經無法進攻大馬士革了,」理查忽然露出個狡猾的笑容「可能的事情太多了,不過我想薩拉丁應該想不到我們也許會繞一個很大的圈子,如果你是他,當我撤退的時候,你認為我會怎麼做?」
「我會認為您要調頭直接進攻大馬士革畢竟那樣要近的多,」凱斯內斯微微聳肩,不過當他看到理查一根沾着水的手指沿着澡盆的邊沿劃着圓圈時,凱斯內斯不禁皺起了雙眉「陛下我想這太冒險了,而且要浪費太多的時間,畢竟這要繞上一個大圈子,如果我們現在直接回頭向大馬士革進軍,我們能少走一半的路。」
「或者是永遠走不到,要知道薩拉丁就在我們的身後,我能想像他這個時候正盯着獵物的那個樣子,」理查向前傾過身子看着面前的賴斯內斯「我看到過那雙眼睛,那是能看透你心裏在想什麼的眼睛,可惜那樣一雙眼睛不是屬於一個基督徒。」
「那麼說您已經決定,要直接退到海邊,然後從海上繞道敘利亞嗎?」凱斯內斯低聲問。
「讓我再想想也許並不需要這樣,至少我希望不會糟到那種地步,」理查重新躺回到澡盆里,在示意僕人加了些熱水之後,他撫摸着頜下濃密的鬍鬚緩緩的自語着「如果我們以阿卡為後方,沿着海岸邊開闢出一條通向大馬士革的道路呢?你可以儘量多收集些船為我們運輸補給,那些船可以順着岸邊前進,一旦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幫助我的軍隊從海岸上離開。」
理查似乎隨口說着的話卻讓凱斯內斯陷入了沉思,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國王要他幫着自己站起來的手勢,直到理查自己按着盆邊「嘩啦」一聲站了起來,他才醒悟過來似的幫助國王從澡盆里走了出來。
「我想你應該這麼做,去準備一些船,」理查一邊擦着身上的水漬一邊對凱斯內斯說「然後我們就可以變得自由多了,我們可以任意到任何地方去卻又不必擔心自己的退路被截斷,只要你的船能夠給我送來足夠多的補給,我就能在沿海建立起一連串的堡壘,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和薩拉丁進行一場真正的決戰了。」
「可是陛下,那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您難道不是應該儘快回到英國去嗎?」凱斯內斯有些不解的問。
「我的弟弟正在英國,我相信他也並不希望我那麼早回去把他從寶座上趕走,」理查諷刺的說,然後他抓起身邊的一柄長劍用力揮舞了一下「我決定了,一定要和那個薩拉森人的大流士決一死戰之後才回國,要知道這不但關係到我來到聖地的目的,更關係到我的榮譽。」
國王的話讓凱斯內斯有些無奈,他知道對於理查來說,能夠與薩拉丁這樣強大的對手作戰已經足以讓他忘記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
不過他也不能不承認,理查那為了自己能夠站穩腳跟,而忽然想出的要用海上的船隊為在岸上作戰的自己沿途提供補給的想法,卻似乎啟發了凱斯內斯內心中一個還沒有被他想透的東西。
這讓凱斯內斯不由得認為國王的決定未嘗沒有道理,至於原本認為應該提醒國王儘快結束在聖地的戰爭返回英國的責任,則很快被他淡忘了。
十字軍終於決定後撤了,這樣的決定雖然得到了貴族騎士們的最終認可,但是卻在士兵們中間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對於很多一生都不會知道聖經中的那些文字究竟代表什麼含義的普通士兵們來說,聖地耶路撒冷在他們心中的距離與他們和國王之間的距離一樣遙不可及,不過即便是國王與耶路撒冷相比也要顯得渺小了些。
能夠親眼看到那座城市,能夠從異教徒的手中把那座城市拯救出來,是很多人這一生中認為最有意義的事情。
他們當中有的人是為了純粹的虔誠,而有的人則是為了嘗贖他們犯下的罪行。
所以當理查下達撤退的命令時,霎時湧起的驚慌不安和陣陣謠言立刻在軍隊裏到處傳播,人們在猜測着自己是不是已經戰敗,否則怎麼會在就要看到聖城的城牆時卻要向後退去,更有人開始懷疑國王是不是病倒,甚至可能在上次的戰鬥中負了重傷。
士兵們蜂擁着湧向理查自己的親兵隊伍,直到理查不得不親自走出來站在他們的面前,人們才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接着一個個的疑問就向理查湧來,他們質問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向後撤退而不是乘勝向着耶路撒冷進軍,這讓理查幾乎因為憤怒要下令把那些鬧得最凶的人抓起來。
不過士兵們最終還是在國王威嚴的吼叫聲中變得畏縮了,他們看着半光着身子袒露出道道傷疤的理查,在國王用自己身上這些榮耀的傷疤起誓,不能收復聖地就絕對不會返回英格蘭之後,士兵們終於聽從了國王的命令。
十一月十四日,在耶路撒冷遠郊的戰役結束後的第五天,疲憊的十字軍開始緩緩的撤退。
以凱斯內斯為先導的一隊騎兵首先沿着原來的道路向來時的方向前進,而後,在不時出沒的薩拉森輕騎的監視下,十字軍開始緩慢而謹慎的向着來路上退去。
理查幾乎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這讓他身邊的那些侍從騎士不得不握緊長劍,小心的監視着四周,隨時防範着那些可能隨時會出現的薩拉森輕騎。
「耶路撒冷,」理查在拉動馬韁的時候又感覺到了手背上的一陣鑽心的炙痛,他不知道薩拉森人使用的那種火焰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不過他手背上那種沾染上之後就變得沾粘在皮肉上蝕入骨肉般的燒傷,卻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畏懼「向上帝發誓我一定會和你再戰一場的薩拉丁。」
理查從手上扯掉包裹着傷口的紗布,隨着骯髒的紗布被風吹走,理查不顧手背上的疼痛,拉動馬韁在最後向着耶路撒冷方向看了一眼後,調轉馬頭轉身而去。
十字軍軍營中的騷動,還是在中午的時候就已經傳到了薩拉丁那裏,當聽到偵騎報告軍營地中開始變得繁忙起來時,很多薩拉森將領不禁變得既緊張又興奮。
幾天前的戰鬥讓薩拉森人付出了將近三千人的慘痛代價,但是這樣的犧牲卻讓那些原本還對蘇丹的決定頗為懷疑的人,變得喜悅了起來。
即便他們在不停的後退,即便他們放棄了太巴列,甚至即便是損失了眾多軍隊,但是所有人卻都已經看出只要這樣下去,法蘭克人勢必會被逐漸的脫死在這東方乾燥荒涼的隔壁荒漠中。
即便法蘭克人能夠堅持到聖城又怎麼樣?他們那疲憊的軍隊怎麼能再敲開耶路撒冷的大門?
將領們等待着法蘭克人繼續前進的消息,在他們看來異教徒已經是在向着死亡走去。
不過當隨後趕回來的偵騎報告說,十字軍居然是沿着原路向後退卻時,那些薩拉森將軍不禁在意外之餘感到大失所望。
他們立刻來到薩拉丁面前,要求乘機向法蘭克人發起進攻,而且有人因為性急,甚至早已經點好隊伍,準備向着逃跑的法蘭克人發起追擊。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能動搖埃及蘇丹,在聽到了偵騎的報告之後,蘇丹就變得沉思起來,當將領們為可能稍縱即逝的戰機焦急不已時,蘇丹卻始終沒有下令予以追擊。
最終,薩拉丁眼睜睜的看着他的敵人從容的消失在了戈壁的遠方,當他在第二天來到法蘭克人拋棄的營地里時,他看到的是法蘭克人堆砌起來的一個碩大的墳墓。
那裏面是在戰鬥中受傷卻又得不到救治的可憐的士兵,看着那個矗立起了一堆用枯枝綁成的十字架的墳墓,薩拉丁微微低下頭嘴裏默念着什麼。
沒有人相信埃及蘇丹會為異教徒祈禱,不過看着這個碩大的墳墓,人們卻在心中暗暗揣測,究竟裏面有多少人是在還活着的時候就被扔了進去。
「理查不會那麼愚蠢的讓我們襲擊他,」薩拉丁向那些依舊感到不甘的部落將領們解釋着「他會在某個地方設下圈套,甚至可能在他心目中有着把這次撤退做為一個機會的想法,如果我們上當而被擊敗,那他就完全可以停止撤退繼續前進,否則也可以狠狠的教訓一下我們。」說到這裏,蘇丹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不過我沒有想到他會在已經到了這裏的時候還能決定撤退。理查,的確是一個很難對付的敵人,也是一位勇敢善戰的戰士。」
聽到蘇丹如此盛讚他的對手,部落將領們不禁各自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們實在無法理解蘇丹這種讚美敵人的風度,而且他們一想到那個可惡的理查可能會想大馬士革進軍時,他們不禁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那裏有那個巴里安,」薩拉丁好像意猶未盡的對他的將軍們說着「巴里安這個時候應該在通向大馬士革的路上,不過我想理查不會和他會合一起去進攻大馬士革,因為如果那樣他們就要面臨前後受敵的困境,理查不會讓自己落到那種境地的。」
一一九零年十一月十日,在經歷了將近五天小心翼翼的辛苦跋涉後,之前曾經信誓旦旦,誓言收復聖地的東征十字軍回到了阿卡城。
當遠遠的看到這座開到聖地將近半年以來,依舊只是唯一一座被十字軍佔領的城市後,理查不禁為自己的這次並不順利的東征感到心頭沉重。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阿卡城裏,這時正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正等待着他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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