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公元2007年。
「簡直熱的象個罐頭。」
說出這抱怨話的,是個有着一頭濃密而微顯散亂頭髮的年輕人。
他因為常年在外曬黑的皮膚透着健康的棕色,一件袖子卷得老高的純棉襯衫扎在牛仔褲里,磨的已經有些破損的旅遊鞋無聲的訴說着主人曾經走過的道路。
他的肩頭隨意的搭着一個結實的帆布背包,手上一張地圖則被他抖得『唰啦唰啦』的響個不停。
這身行頭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典型的背包族,而且在這個年輕人的四周,象他一樣裝束的遊客則摩肩接踵,遍佈全城。
「真不愧是世界文明的聖城。」年輕人在看了半天地圖之後終於對着滿街道膚色各異的遊客感嘆着,不過他接着就又抱怨了起來:「可還是熱的象個罐頭啊。」
作為世界名城的耶路撒冷的確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魅力,也同樣充滿了中人慾昏的熱浪。而這個年輕人正站在耶路撒冷老城區最古老的街道上『享受』着這種『熱情』的洗禮。在他身後遠遠的地方,橄欖山正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映起一片醒目的影子。
「丁超,丁超。」
一個稍微帶着嬌縱的喊聲從年輕人背後響起來。他微微的皺皺眉回過身,面對着從不遠的一個小攤上向他招手的女孩。
正如同他的外表一樣,這個叫丁超的年輕人是個真正的背包族和兼職的自由撰稿人。他總是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進而從一個國家流浪到另一個國家。當他手頭拮据的時候,他就把沿途紀錄下的風土人情編輯成稿子發給那些對他的遊記感興趣的報社,一來二去的,他在這個圈子裏也算頗有名氣了。有時候還會有些旅行社為了開闢新的熱門路線收集前期資料,而特意付費請他去某些地方走走看看,然後借用他的筆力對這些地方大肆渲染一翻。
這次,就是某個編輯部為了報道一個中國古絲綢之路考察團在中東的見聞請他出馬的。
「丁超快過來,看看這個!」那個腦後梳着個馬尾吊辮的女孩一臉興奮的對年輕人喊着,她光潔的手臂在陽光下不停揮舞,黃色短衫寬鬆的袖子隨着手臂的搖晃垂到了肩窩,露出了肩膀上一片細膩的色澤。
被叫做丁超的年輕人無奈的向她走去,對這個在遊歷中偶遇的同伴的意圖他很清楚。不過雖然他並不介意就此產生一段『旅途激情』,但是對這女孩有些過於熱烈的糾纏和稍顯做作的嬌縱就不太喜歡了。
丁超走到攤子前看了看,對他這已經習慣了各式古怪物件的人來說,這樣的路邊風俗攤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吸引力了。不過為了照顧女伴的心情他還是故作認真的看了看攤子上的東西。
「這個,還有這個,是不是很漂亮?!」女孩指着攤子上一掛掛閃動着璀璨光芒的首飾不停問着,到後來她乾脆拿起那些首飾在身上比劃着,同時她看丁超的眼神里也流露出某種暗示。
「女孩子怎麼都喜歡這些花里胡哨不實用的東西?」丁超暗暗撇了撇嘴,不過只要不太過分他還是願意滿足她們這些小願望的。
丁超隨手拿起一掛暗綠寶石的項鍊在女孩胸前比了比,和她身上鮮艷的米黃色襯衫襯托起來,這掛項鍊還是很顯眼的。
「多少錢?」丁超用英語問着。當看到那個臉上蓄着大鬍子的阿拉伯老闆伸出4根手指的之後,他無奈的搖起了頭,對於這些廉價的首飾他十分清楚它們的實際價值,其實這些東西與其說是首飾,不如說是曾經到過某些地方的證明更合適。
其實要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到過什麼地方,照片不是更簡單實用嗎。丁超曾經這樣問某位一起旅行過的夥伴,不過對方的回答實在讓他無話可說:
「不拿出點真格的來,按現在的風氣,人家會說你是ps之後吹牛的。」
就在丁超邊胡思亂想邊和那位阿拉伯商販砍價的時候,一件古怪的東西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柄造型古怪的短刀,向下扭去的牛角握柄和向上彎曲的刃部形成了一個古怪的s形,鑲嵌着幾顆琉璃石的牛角刀殼圓滾滾的很不顯眼。其實這是把很普通的阿拉伯短刀,可卻突然吸引了丁超的注意。
他好奇的拿起了那把埋在眾多物件下的武器,仔細的看着。
「不就是把阿拉伯匕首嗎,有什麼希奇的。」一個和他同路的年輕人輕蔑的說,一路上這個年輕人沒少對那個女孩下功夫,可卻始終沒有成功,這樣一來他自然對丁超又嫉又恨起來。
「這不是普通的阿拉伯匕首,」丁超完全被這短刀奇怪的造型吸引了,他仔細撫摸着刀殼上的紋路又認真的觀察着刀柄盡頭的護手「這刀的外形的確是10或11世紀左右的,可花紋絕對不是阿拉伯或拜占廷帝國的風格,不過這的確是大馬士革雲紋鋼的樣式,可是這個護手……真是奇怪,既不是常見的s式護手,也不是圓盤式的,真是太有意思了」
丁超已經完全被手裏這柄造型怪異的武器迷住了,他絲毫不在意旁邊女孩已經不耐煩的表情,只是不停的翻轉着手裏的武器。
「這有什麼看頭,什麼護手樣式的,沒意思!」女孩終於不耐煩的轉身走了,可丁超居然沒有反應過來,而是條件反射似的解釋着:「這可不一般,如果我沒看錯,這些花紋應該是一種動物的變形,可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怎麼會出現在這把刀上面呢,這是……睚眥,只有我們中國的古代武器上才會有這種紋路,還有就是這個護手,這是雲頭式樣的,也是只有中國劍上才會出現的樣式。簡直是太奇怪了……」
丁超越來越好奇,直到攤子上的那個阿拉伯商人有意無意的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人家他攤子前呆的時間太長,已經影響人家的生意了。
不過也正由於他表現出的對這把怪異武器的好奇和熱心,經過一翻討價還價,丁超終於以一個大家都滿意的價格買下了那把短刀……還有那串項鍊。
不過令他無奈的是,已經找不到女孩的蹤影,而且跟她一起『失蹤』的還有那個一直和他們攪在一起的「第三者」。
丁超拿着手裏的項鍊搖了搖頭,對這種旅途當中遇到又立即分手的同伴,他並不怎麼在意,畢竟這樣的聚散對他來說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而且對能終於擺脫那個纏人的女孩他也很高興。
「年輕人。」一個低沉或者說有點故做低沉的聲音從丁超身後響起,他回過身。看到個用一條艷麗的頭巾包裹住頭臉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對這樣的打扮他並不陌生,儘管他從沒和這些人接觸過「年輕人,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老吉普賽女人用腔調怪異的英語問他。而且她居然還故作神秘的看着丁超的臉似乎很吃驚的樣子,丁超很懷疑她如果再拿把大掃帚是不是就會立即飛上天去。
「對不起我不信……」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從街角里急沖沖的走出的那個女孩和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第三者』。看着她似乎在街上到處尋找什麼的神態,丁超立刻改口說了聲「可以。」然後就立即隨着老吉普賽女人躲進了一間用布幔擋住的陰暗房間。
暗淡的房間裏瀰漫着若有若無的香氣,老吉普賽女人和丁超隔着一張圓桌對坐着,他們中間桌上的托架上放着一個閃動着怪異光澤的水晶球。
老女人仔細甚至是惡狠狠的盯着水晶球看着,那種煞有介事的樣子讓丁超想笑。可漸漸的,水晶球里翻滾的煙霧和幻象似的東西的確讓他為之一呆。
就在這時,始終只是絮絮叨叨的老女人突然發出了一聲「啊!」的大叫。接着就全身顫抖起來。她的臉上閃現着說不出的驚愕和恐懼,甚至連一長串口水垂到胸前都不知道,她嘴裏不斷的叫喊着誰也聽不明白的胡話,到了最後她在丁超目瞪口呆中一頭栽到了地上綣成一團抖個不停。
「外婆你沒事吧!」一個在丁超進門時被介紹為老占卜師的孫子的吉普賽男孩衝上去抱住老女人大聲叫着。然後她對丁超喊着:「請你走吧,我奶奶要被你害死了。」
聽着這句後果嚴重的話,丁超滿頭大汗的掏出一把美元,數也沒數放到桌子上就逃出了那間房子。他可不想因為一個無聊的占卜遊戲惹上大麻煩
當他離開之後,那個吉普賽男孩立即走到桌前拿起錢數了起來,一邊數一邊呵呵笑着說:「哦,奶奶,這次是你表演最好的一次。不過你演的這麼好,錢賺的也夠多呢。」
「不……這不是,不是表演……」老吉普賽女人的聲音從男孩身後傳來,當他意識到奶奶的聲音和平時客人走後不一樣轉過身來的時候,男孩驚愕的看到他的奶奶站在他是身後,嘴角正流淌着白沫,她的雙眼呆滯的看着房頂,全身如同被放在冰塊上一般抖動着「我,我看……到了,看到了火,血……和……死亡……」
說完,老女人的喉嚨一陣咕隆,然後突然抱起桌子上的水晶球把它砸在了地上。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給人算命了……」老女人從嘴角里擠出了這句話。
丁超坐在一個小廣場裏,手裏一邊擺弄着那把奇怪的匕首,一邊打着電話。
今天的確夠他倒霉的,雖然很快就醒悟到那個老女人在做戲,可他又立刻發現在慌亂中自己的錢包又不翼而飛,天知道是掉在那老女人的占卜屋還是被偷了。
所以現在他除了打電話求援已經沒有其他辦法。所以他撥響了考察隊領隊的號碼。
「周教授,我發現了個很奇怪的東西,可能你會有興趣的。」丁超給考察隊的領隊打着電話「我想這可能是東西方文明融合的一個特例,是件武器。你想看看嗎。」
丁超有些惋惜的一邊打電話一邊看着手裏的匕首,他實在是很喜歡這個東西,不過為了吃飯他也沒辦法了。
不過讓他想像不到的是,電話里的周教授用更加激動的腔調對他喊着:「小丁,你那邊先放放,我這發現了更有意思的東西,你快過來看看,我現在在里希羅底,就是那個裏希羅底山丘。你快來吧,你一定會很吃驚的。」
會是什麼呀,丁超奇怪的想着,不過他知道這些搞學術的往往為了經費頭痛的很,象這次雇丁超寫遊記的編輯部和他們背後的贊助人,就是這種學術團體的財神爺。而丁超的筆顯然就成了能讓財神爺掏錢的金鑰匙,想到這些,他就對那位教授有些誇張的態度不奇怪了。
里希羅底山丘,是一座位於耶路撒冷南面並不起眼的人工山。據說早在公元1世紀初的時候,猶太王國的希律王就在這裏建立了奢華的皇家園林,不過在歷史的滄桑跌宕之中,這位以殘暴和貪戀權力著稱的國王,唯一給後人留下的就是那堵舉世著名的哭牆了。
當丁超趕到里希羅底山丘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不過他還是很快就在一個陡峭的斜壁下找到了已經發急的周教授。
這個教授的年齡並不很大,甚至還可以說是年富力強的那種。不過因為長時間的等待,看上去他顯得就很憔悴了。
「小丁,你可來了。」周教授看着眼前的『財神爺』高興的喊着,在他心目中,即使這個年輕人不是財神爺本人,也至少是個能招財進寶的散財童子「我們在這下面的一個洞裏發現個奇怪的墓地,以前當地政府一直沒重視,可我們在考察當地館藏的時候發現了些很奇怪的隨葬品,就過來看看,結果真是出人意料呀。」
丁超好奇的跟隨着考察隊走下了斜壁,經過一片凌亂的挖掘場地,終於在緊靠山崖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向下陷入呈個倒着的漏斗的墓穴。
墓室幾乎是以60多度的斜角向下伸延,人們只好在嚮導的帶領下攀着繩子向下降落。當一個雕刻着暗紋壁飾的墓門終於出現的時候,丁超已經很吃驚了,而當他來到一個雖然不大卻輪廓鮮明的方正墓室的時候,他不能不產生自己是在國內的某座古人的墓穴中瀏覽的錯覺。
「這是中國式的樞棺室,可是……又不太象。」丁超看着四周的雕飾和墓頂上的花紋激動的說「這究竟是誰的墓地,這些花飾很簡樸,可裏面攙雜的內容實在是太多了,很多我都認不出來。」
「你絕對想不到,這是一位女士的墳墓,不過我們無法猜測出她的身份和地位。甚至我們都沒見到應該有的棺材和屍體。在當地考古隊發現墓地之前,這就已經被洗劫一空了。除了一些不值錢的,幾乎沒留下什麼有意義的東西。不過還是有些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值得注意,譬如這個花瓶。」說着,周教授把手裏的dv擺到丁超面前,一個雖然已經破碎可造型古樸的彩釉花瓶出現在他面前的屏幕上「這花瓶就放在這個地方,這幾乎就是典型的中國彩釉風格,這是我們在耶路撒冷博物館裏發現的,所以我們才開始對這個墓地感興趣。而且你再看看這些……」一邊說,周教授一邊把丁超拉到墓室中央原本應該停放靈棺的地方。可這裏除了一塊稍微突出地面的泥台什麼都沒有,不過丁超在燈光的照射下立刻被泥台上雕刻的內容吸引了,雖然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個考古愛好者,可他還是被泥台上那些內容複雜,明顯以不同文字撰寫的墓詞吸引了。
周教授用手電照射着台子上一行行不同的文字解釋着「這裏簡直就是個中世紀文明的縮小展會,看看這個描青,這是典型的中國宋朝風格,可這個圖案,又是11世紀拜占廷的燒刻法。至於這個更奇怪,是以古代希伯來語和閃族語組成的墓詞。不過這麼多種文字的墓詞卻只有一個意思。」
周教授絮絮叨叨的嘀咕着,然後他神經質般的用手在那些雕刻上划過,低聲的念着:「『死亡不是結束,只是開始。沉睡者必將甦醒,穿過凡人無法超越的屏障,paladinoe……』這個詞應該是早期拉丁文的騎士。『……paladinoe將重返人間。』這是什麼意思?」
看着周教授疑惑的表情,丁超搖搖頭,對這些過於深奧的東西他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倒是對找不到的墓室主人他心裏有種好奇。究竟是什麼人擁有這麼一座幾乎包含當時所有文明內容的墓穴呢?
他好奇的仔細看着泥台,然後在緊貼基座的土下,一道毫不起眼的裂紋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他蹲下身去,試探着在裂紋上撫摸的時候,他聽到一個考察團員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這種墓地形式以前在國內曾經發現過,不過如果真是那種形式的墓地,那這就是個偽墓,在這個墓室的下面應該還有個……」
還有個什麼?丁超沒聽到,而且他永遠也聽不到了,就在他的手指剛剛碰觸到那條裂縫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身下突然一輕,隨着從地下傳來的沉悶裂響,泥台『轟』的一聲塌陷下去,丁超的身體隨着迸裂的泥台不可控制的墜下,他最後聽到的只有人們的驚呼。
很快,人們在墓穴塌陷後的另一間墓室里找到了丁超。不過一切都晚了,丁超靜靜的伏在地上,刺目的鮮血染紅了他背上露出的一截錐子狀的東西。
後來,人們知道了那個四方底座,上部尖利的東西是這個地下墓穴作為招引死後亡靈重新歸魂的招魂祭壇,而丁超很不幸的恰好落在它的上面,被直接穿透了心臟。
公元2007年8月5日,一封通知書送到了國內某座城市一對夫妻的手裏,那上面的內容讓這對夫妻痛不欲生。
那封通知書告訴他們:他們永遠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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