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城外的帳篷在夕陽的映照下,在沙地上拖出一子,隨着這道影子越來越長,站在城頭上的人們的心裏也不禁越來越急躁。
看着城外始終沉默卻充滿壓力的撒拉森大軍,城頭上的法蘭克騎士們從沒感到過這樣孤獨無力。
雖然從耶路撒冷被圍的那一刻起,隨着曠日持久的圍攻,城裏的人們已經徹底失去了對遙遠的歐洲能有人來幫助自己的希望,但是他們始終在心底里盼望着奇蹟的出現。
可是隨着局勢越來越嚴峻,耶路撒冷已經徹底放棄了對那些遙遠國家援軍的奢望,而現在,他們更是不知道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着他們。
沒有人忘記,百年前他們的祖先在奪取了聖地之後對撒拉森人做出的那些惡行,甚至到了現在,在王宮宏大的藏書室里依然保留着第一次東征時,那些隨軍的編史家和教士們所記錄下來的可怕文字。
在那些記錄中,們不無得意的寫到:「異教徒的頭顱在地面上滾動,我們只好在幾乎沒了腳踝的血水中艱難前進,我們的劍已經砍斷,甚至為了殺掉那些內心裏隱藏的異教徒孩子,我們不得不命令自己的扈從為我們不住的磨着已經禿鈍的利劍……」
這些描寫在所有對那段史稍有了解的人心頭,始終不去。曾幾何時,無數人為自己是這些史書上描述的人的後代而自豪,而現在他們卻已經開始為自己先人做出的事感到畏懼。
因為經過百後,那些被他們的先人肆意屠殺的異教徒的後人,正站在城外嚴陣以待,他們曾經誓要讓法蘭克人用十倍甚至百倍的代價償還血債!
「如果那個異教徒不肯放過我們麼辦?」巴里安不安的在城牆上來回走着,他時不時的注意着遠處站在紅色黑十字旗下的那群人。那是一群在巴里安看來和蓋伊雷納德一樣屬於暴戶似的所謂新貴。在他眼裏,這些人的可惡並不比蓋伊更少,甚至說起來他覺得那個貢布雷更令他感到厭惡。
他不安的對身旁不遠的福涅低聲說着,在看到分團長露出的同樣不安的表情巴里安不由用力把右拳在手心裏一砸:「我的上帝,如果那樣我們就是在自己給自己戴上了絞索。」
「可我們已經沒有別地辦了。我們現在除了祈禱子爵地成功。還能做什麼呢。如果子爵不能和薩拉丁最終妥協……」福涅吐出一口氣向城外望去到撒拉森軍隊手裏地武器在夕陽映起地一片彤紅光影之後。他不由用力咽了口唾沫。伸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願上帝保佑耶路撒冷。」
站在薩拉丁地面前認真地看着這位埃及蘇丹。他們這樣僵持已經很長時間。倫格不得不佩服這位已經上了年紀地蘇丹所擁有地令他敬佩地精力即使這麼長時間。薩拉丁也沒有露出任何疲憊。他地眼中始終流露着沉穩中地深邃甚至當僕人給他遞上清水地時候。蘇丹也只是很節制地微微飲了一口。然後就繼續枯燥乏味。看上去似乎永遠無法結束地談判。
「我難以想像你居然要求我無償地釋放所有人道這裏面有貴族也有騎士。他們會成為未來和我為敵地強大力量。我相信只要有個人帶領。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就好像我們為了光復聖地隱忍了一百年一樣。」薩拉丁向倫格微微揮手。他地嘴角輕輕一撇聲音里充滿了譏笑「而你卻要求我釋放所有人嗎?難道他們不該為他們地身份付出應有地贖金。畢竟他們是貴族。」
「可是對那些沒有贖金地人呢些平民。還有一無所有地苦修僧呢您會怎麼樣?」倫格低聲問着。他仔細看着薩拉丁「告訴我您會對怎麼處置他們?我想沒有人能忘記一百年前法蘭克人對守城地穆斯林做過什麼您怎麼保證那種屠殺不會重演?」
「可是。我不是法蘭克人。」薩拉丁繞過桌子走到了倫格面前。他地眼睛迎着倫格地雙眼一眨不眨地和他對視。然後用他那特有地平靜腔調沉沉地說「我不是別人。我是薩拉丁。是埃及地蘇丹薩拉丁……」
「那麼您是在用自己地名譽保證耶路撒冷嗎?」倫格讓自己地聲音顯得平靜。他知道自己利用了薩拉丁地仁慈。也知道那些耶路撒冷城裏地人並不如他所說地那麼無辜。但是他卻必須在這個時候緊緊抓住埃及蘇丹那有些過於高尚。甚至有些過於理想地精神潔癬予以利用。因為他知道這場早已註定結局地戰爭。不是真正大戰地序幕而已。
而現在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毫不猶豫的利用一切可以抓到手裏的機會,即使這些機會有時候並不光明磊落。
「對,我是在保證耶路撒冷,」薩拉丁輕笑着看着倫格,他眼中那種神態讓倫格有種錯覺,似乎他心底里的想法並沒有真正瞞過眼前這位老人,或說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我保證了耶路撒冷城裏的每個人只要他們不抵抗,就絕對不會受到傷害,這是埃及蘇丹的許諾。」
說着,薩拉丁慢慢從倫格身旁走過,望着遠處
一片紅色夕陽里,巍峨聳立的耶路撒冷城城,蘇丹忽聲問:「那麼你呢子爵?耶路撒冷對你意味着什麼?」
薩拉丁的話讓倫格臉上的表情不由微微一滯,他轉過身和這位令他欽佩的英雄一起並肩看着被夕陽籠罩的聖城,在如火的光昏下,他用只有薩拉丁才聽到的聲音低聲回答:「它對我的意義和對您一樣,我們的命運和這座城市聯繫在一起了,在耶路撒冷得到,也在這裏失去。」
當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倫格看到薩拉丁黝黑面頰上的傷疤明顯顫動了一下,他略顯尖削的面龐在這時現出一片硬朗,在一陣沉吟之後,薩拉丁下定決心似的看着倫格:「子爵,如果我要求你留下,你會怎麼做?」
「什麼?陛下?」倫格意外的看着薩拉丁管因為早已經知道這位蘇丹那流傳後世的仁慈,而毅然決定和他談判,但是倫格卻從沒想到過自己會面對這樣一個要求,他詫異的看着提出這個要求的蘇丹,疑惑的問:「您可以說的更明白些嗎?」
「我是說果你願意在耶路撒冷繼續留下,我會十分歡迎。」薩拉丁低沉的說「我在這裏可以正式許諾你,聖墓教堂和所有你們信仰的聖物都不會受到褻瀆和侮辱,你們的信徒在支付了他們的稅金之後,就可以自由的出入聖地和做祈禱至你們教士可以為信徒們舉行他們的祈禱儀式。」薩拉丁平靜的說。
他的眼神中透的那種寧和,令倫格似乎看到從沒觸及過的東西,看着那雙眼睛忽然想起了千年後生的那無數令人痛心,甚至疑惑不解的可怕事情,在這一刻,他不禁真心向埃及蘇丹彎下腰去用一個深深躬身表示着自心底的敬意。
可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拉丁接着說出的話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可是我也知很多法蘭克人一直痛恨我們,就同那個蓋伊和雷德納一樣,」薩拉丁的嘴角再次微微一撇,倫格從他的口氣里聽到的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不屑「這些人無會成為很大的威脅,雖然我的仁慈讓我放過他們可是做為蘇丹,我卻必須要為我的國家和族人負責。」
「那麼……」
「那麼想這就是個很困難的問拉丁臉上露出一絲透着調皮般的笑容「現在的我就好像抓着一條毒蛇蛇頸的獵人,如果放手我會被反噬果用力,卻又要做出我不喜歡的殺戮麼我該怎麼辦呢,是不是應該有一個對這條毒蛇更加熟悉的人,能幫我擺脫這個局面呢?」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眼睛仔細觀察着倫格臉上似乎逐漸明白的神色「法蘭克人不會被驅趕,更不會被屠殺,這是我的許諾,而我需要的是能有一個人,一個對法蘭克人來說擁有着巨大影響的人,能夠成為在聖地約束他們的領袖。成為能讓所有在東方的法蘭克貴族和騎士知道應該做什麼的人。而這個人,只能是你子爵。」
「陛下您是說……」倫格愕然看着薩拉丁,他沒有想到蘇丹會向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
「耶路撒冷王這個稱呼顯適合你,」薩拉丁忽然歪着頭看着倫格,那樣子就好像是一個裁縫在為自己的顧客準備着要量身定做的衣服「聖墓的守護,也並不符合你的身份,不過我想,一頂『東方法蘭克人的王冠』也許更加適合你吧,考雷托爾將是你的都,我會承認你的領地是不可侵犯的,而做為法蘭克人的東方之王,你將是耶路撒冷所有法蘭克人的君主。也許這樣的一個稱呼才是你所需要的吧?」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在倫格耳邊說「別忘了你剛剛對我說的,我們的命運都和聖地聯繫在了一起,當我需要一個人和我一起為了聖地的安寧付出努力,遏制不論是穆斯林還是基督徒中那些狂熱的時候,這個人只能是你。」
管薩拉丁聲音平淡,但是當他看到倫格臉頰上浮現起的一片渾紅時,他還是不禁輕聲一笑,隨即蘇丹就轉身回到桌子後自己那一邊,平靜的等待着倫格答覆他那任何人在這時都無法拒絕的建議。
「東方法蘭克人的君主」!
這個稱呼在倫格的心頭不住翻騰着,他沒有想到薩拉丁會向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建議,就如同沒有想到在做為丁超死後,會穿越千年來到這片土地上一樣。
權力,領地,財富,和幾乎所有人都為之夢想的崇高聲譽,已經在倫格的面前展現了出來!
倫格絲毫不懷疑薩拉丁的誠意,當蘇丹提到那個抓着蛇脖頸的比喻時,倫的心頭閃動過一個更加形象的比喻——騎虎難下。
這個想法讓倫格的心裏不由有些好笑,他知道這的確是薩拉丁在這個時候的真實感想,同時他也為這位蘇丹居然在剛剛獲得勝利,硝煙還沒有散去就已經清楚的意識到了他所要面對的困難感到欽佩,畢竟在如此巨大的勝利和令個人聲望達到頂峰的榮譽面前,沒有多少人還能冷靜的想到這些東西。
而睿智的蘇丹卻立刻清醒的意識到了他要面對的眾多困難,也
如此,薩拉丁才會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出人意料的建
那麼在另一段歷史中什麼他沒有向巴里安提出這樣的建議呢?
倫格的心頭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接着他不禁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好笑。
「伊布林的巴里安……」倫格的心裏想着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現實中巴里安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而到了這時他才忽然意識到薩拉丁所說的那句話——「當我需要一個人和我一起為了聖地的安寧付出努力,遏制不論是穆斯林還是基督徒中那些狂熱的時候個人只能是你。」
是的,只有我!
倫格心裏暗暗自己說,在現在的聖地還有誰的聲望能和他相比呢,雖然自己要做的事令耶路撒冷的基督徒們感到羞恥痛苦,但是也只有自己才資格承擔這個痛苦吧。
那麼既然這樣為什麼自能面對更波瀾壯闊的命運呢?
倫的心頭住自問,漸漸的他的嘴角划起一絲淺痕。
望着一直注視自己的埃及蘇丹,格輕輕點頭:「蘇丹我們為和平簽字吧。」
………………
在如血的夕陽落下,夜降臨的時候,局促不安的耶路撒冷人終於看到了倫格的影子。
在無數雙眼睛的期盼注下,在無數忐忑不安的祈禱和低聲哀求中格走進了大馬士革門。
着迎面而來的一群人,看着他們眼中的焦躁,恐懼,猜測和驚慌,倫微微低頭沉默了一下,然後他抬起頭看着所有人平靜的吐出了一句話:
「一切都結束了已經和薩拉丁簽署了一份合約,沒有人會受到傷害沒有人會被屠殺,現在我們要面對的和我們一樣擁有耶路撒冷的人了。」
安靜,無聲的安靜。
圍聚在一起的人群中沒有人出一點聲息們只是靜靜的看着倫格。眼中透露出的是每個人都無法說出的複雜神態。
然後,一個,兩個,三個……耶路撒冷人開始靜悄悄的跪在地上,低沉悲哀的祈禱聲在逐漸濃重的夜色里飄蕩起來。
沒有神甫教士,更沒有大主教的引領,越來越多的人跪伏在地上用深沉的聲調詠頌着基督受難時的殉難歌。
不知道從誰開始,人們默默的從地上用雙手捧起一把把的塵土小心的放入自己腰帶上的小袋子裏,有的人則把塵土蒙在臉上,用這種掩蓋面目的自我懲罰訴說着心底里那無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在人們的注視下,倫格慢慢的走到了耶路撒冷大主教赫拉克留的面前。他先是向赫拉克留微微躬身,然後抬起頭平靜的說:「尊敬的大主教大人,我要告訴您的是,聖墓的尊嚴和神聖不會遭受到侵犯和褻瀆,而維持聖地最神聖的力量依然是您的職責。」
倫特意壓重的聲調在赫拉克留耳畔迴蕩着,在這一刻他先是微顯緊張,可接着就心領神會的躬下身去,在人們的注視下恭敬的回應着:「我的大人,我會遵照您的意志,我相信實現這樣的奇蹟一定是上帝賜予您的啟迪。」
「也許是安拉的安排呢……」
倫心裏忽然閃過這個充滿譏諷的回應,不過他接着轉身望向那些等待着自己的貴族和騎士們。
「我們當中任何人都不會遭到薩拉丁的報復,不論是否曾經和他為敵,或曾經殺死過他的族人,我想這對我們已經足夠了。」
「可是如果我們能再堅持一下呢?」巴里安不忿的聲音忽然從人群里響起「我們都聽說了撒拉森人中間生的事,如果我們再堅持一下,也許失敗的就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可如果再堅持一下,也許我們已經和我們的先輩攻破耶路撒冷後的那些撒拉森人的遭遇一樣了!」一個出乎別人意料的倔強聲音從巴里安身後響起,漢弗雷臉色漲紅的盯着巴里安「倫格做了他該做的一切,也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我們所有人都是他救下的,他已經盡力了。」
再次的安靜之後,人們聽到一陣熟悉的「!!!」的盾牌敲擊聲,隨着這陣陣越來越響的聲響,人群中終於爆出一陣歡呼:
「說的對!」
「上帝的聖子,拯救世人!」
倫看着眼前的耶路撒冷人,微微點着頭,望着所有開始向讓躬身行禮的法蘭克人,他的心裏不禁再次想起了薩拉丁對他的建議。
「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們,」倫格低聲對圍攏在自己身邊的親信們低聲說「蘇丹希望我成為東方的法蘭克人國王。」
看到手下們臉上霎時露出的詫異,愕然,興奮和躁動,倫格微微一笑。
「不過我拒絕了。」
然後,他輕描淡寫的說出了這句讓手下們目瞪口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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