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時代,都有人對於人與人之間、人與命之間感到困惑,譬如說某些是命中注定,譬如說人與人之間為何要互相傷害。
實則是因為無論多聰明的人,最多只能了解自己,清楚自己秉性喜好,做到控制自己,這已經是最為出色優秀的能力了。然而倘若要看透自己以外的人,其實……根本沒有辦法。
永遠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代替另一個人,每時每刻每件事都清楚他,甚至連對於正確錯誤判斷的理解都有所不同。
但是正義人士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他們做的是正義的,所以這種價值觀應該人人都擁有。你要是沒有,沒關係,你只是迷途的羔羊,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然後認同的。
但要是還沒明白過來就死了呢?
沒關係,我們做的是正義的事,你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最後會懂的。
可是正義這種事,要是專門開一場演講會,時間隨便他說上三年五載,恐怕他們也說不清什麼是正義。
因此從來就沒有正義。
他們要的只是正義的幌子,招搖過市橫行霸道。
阿木如是說。
最後他和薛鴻銘說,其實自詡為正義人士的都是白痴與毒瘤,鴻銘,要是將來你遇見一個人對你說這是為了正義為了和平為了全世界這類話的人,請狠狠揍他,最好揍死。
只是薛鴻銘現在放眼望去,包圍他並且說着滿口正義的人雖然談不上人山人海那麼誇張,但是就其數量來說,也是有百來號人,而且人人都不是普通凡人。
薛鴻銘暗嘆一聲,苦笑。
阿木,不是我不揍他們,而是……真的揍不過啊。
他表情鎮定從容,其實這種情況在也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伊芙蕾爾的速度竟然這麼快,才剛出喪屍區便迫不及待地撕臉。
薛鴻銘道:「我要見教皇。」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方君君雖然不是名劍師,但涉及到身為名劍師的薛鴻銘,連帶是有牽扯到東方名劍協會。西方教廷並無權管轄名劍師,即使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也只擁有驅逐而沒有軟禁名劍師及其隨從的人的權利。
況且伊芙蕾爾也並不是願意和薛鴻銘發生武力衝突,薛鴻銘這個態度遠比她預期的要好得多。
於是她欣然同意:「沒有問題,我現在便帶薛先生覲見教皇。」
可惜,古板嚴肅的伊芙蕾爾顯然低估了東方無恥之徒的狡猾心思。
薛鴻銘眨眨眼,說道:「覲見教皇這麼重要的事,當然要莊重。我們現在一身都是血啊灰塵啊,不洗個澡睡個覺,精神飽滿的,怎麼見教皇?」
伊芙蕾爾本能就覺得這傢伙在耍把戲,所以美麗臉龐猶豫不定,大而明亮的眼狐疑地望着薛鴻銘。
薛鴻銘毫不客氣地瞪着她,理直氣壯地道:「你怎麼做聖騎士的?!就這麼見你教皇,懂不懂什麼叫尊重!態度還不如我這外人呢!」
伊芙蕾爾一陣氣苦,心想記得上次你見教皇的時候,根本沒見這麼莊重嚴肅吧?這會居然懂得什麼叫尊重了?
「您上次可……」寡慾不爭如伊芙蕾爾也實在忍不住出言嘲諷,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薛鴻銘底氣十足的喝聲打斷。
他一臉正氣,大言不慚地道:「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你上次吃的飯現在已經變成屎,不一樣懂不懂!」
「……」
人最無恥皮厚,恐怕莫過於此。
伊芙蕾爾無奈,望了眼聖子,聖子正無聊地看風景,見她望來,也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看我幹什麼?見老頭子就見老頭子,晚一天能折騰什麼出來?!」
伊芙蕾爾仔細想了想,覺得聖子說得有道理,於是同意了薛鴻銘的請求。
三個人暫時被安頓在了都靈的一家酒店,薛鴻銘拉開窗簾,望着底下街道清冷燈色,感嘆地說:「教廷果然財大氣粗。」
是財大氣粗,將整個酒店都包了下來,並且動用警力封鎖了這一段街道,教廷聖騎士將整棟酒店都注滿,門外還有十幾個人在戒備,如臨大敵。
這種陣勢下,薛鴻銘連逃跑計劃都懶得做,因為根本就逃不走。
他回頭瞥一眼方君君,姑娘低着頭,身子骨有輕微地顫抖,似乎在想明日會有何種局面面對着她。
薛鴻銘道:「你害怕嗎?」
方君君抬起頭,問道:「你明天會走嗎?」
薛鴻銘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方君君想了想,說:「那我不怕。」
薛鴻銘於是懊惱自己為何要問她這種問題,反而讓自身心情複雜,不知該欣喜得意還是慚愧嘆息。他變得興致闌珊,嘆了一聲,說道:「早些睡吧。」
出了門,拐角剛開了自己房間的門,便見聖子不知何時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正津津有味地看電視。
薛鴻銘眼角微動,從懷中摸出一包煙,點燃,淡然自若地走進房間,隨意說道:「在等我?」
「你沒有那麼大面子。」聖子道:「但我覺得你的房間電視比我大。」
「那我現在要睡覺了。」薛鴻銘面帶微笑道:「你可以滾了。」
聖子「哦」了一聲,也不惱火,起身就離開。他走到門邊,忽然轉身,漫不經心地道:「聽說她很漂亮,是名劍協會最美麗的女人,我挺期待明天的。」
薛鴻銘嘴裏的煙頭忽然通紅了一下,極亮,然後他吐出煙霧,眯着眼睛,說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你至少應該說聲謝謝。」
「謝謝。」
薛鴻銘毫不猶豫地說,聖子心滿意足地點頭,然後不屑一顧地道:「其實我主要是想看看美女。」
然後他打着呵欠離開,連門也不關。薛鴻銘一個人留在房內,沉默着抽煙,看煙霧瀰漫得一屋子都是。
聖子當得起他這一句謝謝,因為他分明看穿了薛鴻銘的緩兵之計,卻沒有拆穿,反而從某種程度上幫助了薛鴻銘。從一離開喪屍區,他便發了短訊給唐夏,現在的局面,也只有唐夏可以解開。
但明天將會如何,薛鴻銘也不敢妄自揣測。
只是他想,若明天結果並不是他所期望的,他大約已經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一夜很快過去,清晨冷峭方起,伊芙蕾爾便等待在大廳,直到日上三竿,薛鴻銘才施施然下來。伊芙蕾爾並不埋怨,而是有條不紊地將薛鴻銘三人帶至里教廷中。
一路無言語,禮數周全,然而嚴絲合縫,不留一點可以逃離的可能。
教廷依然富麗堂皇,教皇依然不怒自威,但薛鴻銘沒有見到唐夏的身影。
伊芙蕾爾開始向教皇報告這次行動成果,最後提到了方君君,並詳細說明了情況,同時附上她強烈要求留下方君君的提議。里教皇沉吟片刻,問薛鴻銘道:「你不願意將這個女孩留在教廷內嗎?」
薛鴻銘望着教皇,道:「我當然不願意,我不相信您、不相信教廷,並且她不在我身邊,我不安心。」
這麼多年來,大概他是少數幾個敢在莊嚴神聖的教廷里直言不諱地說出不相信教廷這樣的話,因此周圍的聖騎士都向他怒目而視。
里教皇說道:「但如果讓她自由,世界隨時都有陷入混亂的危險,如果是名劍協會,也同樣不會給她自由。」
「那樣的事,關我什麼事呢?」薛鴻銘認真地回答道:「我一直覺得,任何以正義的名義來要求他人做出犧牲的道理,都是狗屁不通。」
里教皇沉默一陣,說道:「我可以像你保證,方君君在我們這裏,不會受到任何侵害,並且教廷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我說過了,我不相信你們。而且,我知道你們可以承擔得起任何後果。但是……」薛鴻銘挺直了身軀,斬釘截鐵地道:「我承受不起。」
「如果……我們一定要留下她呢?」
「那你們只好也留下我。」
「你的意思是……和我們死戰?」
「教皇果然都是聰明人。」
里教皇皺起了眉頭,說道:「你要知道,就算你是名劍師,名劍協會也不會為了你這樣一個小人物和教廷開戰。」
「那麼,我呢?」
清麗溫婉的聲音從遠方來,所有人齊齊回頭,見唐夏緩緩走來,柔光淺照,長發飛揚,臉容有凜然溫柔之姿,叫人心折。
一瞬間,令人疑心這裏的所有光線,都只為她而出現。
她在的地方,無論明暗,都是亮的。
她不在的地方,全都黯然。
唐夏不緊不慢地走到薛鴻銘身邊,與他並肩而立。薛鴻銘望着唐夏,一年多不見,她的風華更甚從前,似有某種光輝在她臉龐上流動,只是驚鴻一瞥,便怦然心動。
但薛鴻銘從她出現,眼裏便只有她,心情似有激盪洪流起伏。
從前他與唐夏無數次重逢,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因為……那些憎恨正在逐漸消退,人心開始逐漸柔軟了嗎?
薛鴻銘不知是該感到慶幸還是懼怕。
唐夏沖他一笑,轉而望向里教皇,聲音輕柔,卻有讓人不得不鄭重對待的力量:「教皇大人,方君君之事屬於我名劍協會內部事務,如何處理,應該交給我們來處理,並且以名劍協會的能力,絕不會造成世界陷入混亂。」
里教皇直視着唐夏,眼裏沒有因為她驚人的美麗而感到的驚艷,他回答的聲音緩慢,但擲地有聲。
他說:「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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