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開眼就開始尷尬了,陳杉只好問他:「現在幾點了?你吃飯了嗎?」
「剛吃完飯沒多久,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你吃的什麼?」陳杉覺得自己的臉又紅了。
「導師作為主祭在這裏生活的四個星期,只能吃各種簡易食物,就在下面的倉庫。明天吃早飯的時候,我可以拿上來給你看。」瑪哈辰亦辰說的簡易食物,是裝在長條管內的多類合成食品,黏糊糊的像宇航員吃的牙膏飯,但有各種顏色和口味,瑪哈辰亦辰覺得還不錯。
「我轉化完成之前,就得一直待在這裏面了嗎?」陳杉猜測在四生皿的靈母體內,應該不用吃飯的,他很聰明,意識到四生皿的裝備和靈母本身,在為他輸送能夠維持生存的「養分」。但他考慮到一個問題,自己需要排泄的時候,可怎麼辦呢?
瑪哈辰亦辰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儘量用很輕鬆的語氣對他說:「是的,你需要一直在四生皿內轉化,不用飲食也不需要排泄。這四個星期維持你生命的原動力,始終是以能量態在你身體內完成新陳代謝的,你只需要說話、思考或者睡覺、休息。」
「既然這樣,我可以問你各種問題嗎?很多問題。」他覺得總算有時間好好聊聊了。
「當然可以,我是你的導師,今後也是你的朋友。你願意和我成為好朋友嗎?」瑪哈辰亦辰在過去的生活中,還沒有真正長時間接觸、仔細觀察過漏隱人,也沒有機會和某位漏隱人成為朋友,陳杉的性格讓他感覺到很舒服。
陳杉使勁閉了閉眼,感覺面部的皮膚上,開始出現一些面膜乾裂般的皮屑,擠弄臉部肌肉時,那些皮屑脫離面部,向四周飄散,最後被濕化胎卵的內壁吸收。「泰侶星球上,有沒有貓這種動……生物?」他覺得在貓人面前,說貓是動物,有點不尊重。
「哈哈,當然有,不然我們是從哪兒來的?」瑪哈辰亦辰笑過之後很認真地解釋道:「我父親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人神共存的那個時代,還是貓的形態,但他是侍神者。後來經過幾百年的神術轉化,和我父親同時代的那一批原始貓族生靈,就慢慢變成了現在的古貓族人形態,並且在古貓大族中,分化成不同的種族,也就是說,不同種族的古貓人,生理特徵是有差別的。」
陳杉輕輕點頭,看着屏幕里對方認真的表情,沒有插話,示意他繼續說。
「後來,那部分無法適應轉化的原始貓族生靈,就是你說的原生態的貓,分為兩批,被送往其它的兩個空間,你們漏隱空間原本也是有貓這種生物的,我們送去的貓就漸漸和你們那邊的貓融合了,當然這些不為人知的過程,是無法被漏隱人發現的。而幽隱空間原本就沒有貓這種生物,後來我們送去的貓,在幽隱空間摩羅族人的社會,有很高的地位,猶如神祇。」
「老……瑪哈貝斯特不是說還有一個什麼空間麼?就是『上面』的第四個空間。」
「妙隱空間?嗯,它很神秘,據說那個空間裏是一片虛無,典籍中有記載,妙隱空間生存的生靈,是以意識影響周圍物質環境的,但具體是怎麼回事,我根本無從了解。父親也從不對我說那個空間的事,感覺非常神秘呢。」
「一片虛無?……」陳杉突然想起剛才清醒之前,是經歷了無知無覺的沉睡、到半夢半醒的時刻、再到完全醒來的過程,瑪哈辰亦辰的話猛地讓他想起,剛才在半夢半醒時,有種從未經歷過的感覺。
「什麼非常奇特的感覺?你可以說說。」瑪哈辰亦辰有點擔心是轉化過程出了問題,嚴肅地問他。
陳杉就為他詳細描述了那個感覺很漫長,但其實沒多久的夢中體驗:起初他感覺自己在一種濃稠的液體中緩慢移動,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黑暗的液態環境淹沒了多久。腦中一片純黑、凌亂,那個叫記憶的東西,像被摔得粉碎,記憶的粉末漂浮在頭顱里。
他只記得這種狀態剛開始,如從一場噩夢中醒來,驚恐地發現自己沒有呼吸,反覆確認多次後,他認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中夢,繼而感覺到雙耳口鼻之中灌滿了某種沉重的液體,皮膚的觸感告訴他,此刻自己正全身赤|裸地淹沒在光滑濃稠的液態環境裏。
全身肌膚的這種感知,還是由於他不可自控的移動而造成的。沒有規律的移動,喪失方向,有時上升或下沉,有時旋轉或平移。當然他也無法最終確定,因為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這個液態環境中是躺着的還是爬着的,身體四肢、面部五官都被這種液體「封鎖」,試圖掙扎卻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全身都在徹底的癱瘓中進行可怕的肉|體休眠。
在比夢魘還可怕的沉溺中,喪失時間的參照。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記得醒來的次數。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因頻繁的昏迷,而忘記這是第幾次恢復神智。
第一次短暫的清醒讓他以為是在做夢;第二次用癱瘓的肉|身和過度敏感的觸覺感知到周圍的環境;第三次在這場噩夢裏想盡一切辦法去「動」,但都是徒勞。
他注意到因耳中被灌滿了液體而無法聽到任何聲音,但令他疑惑的是,如果平時捂上雙耳,也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像浪潮一般的血液流動的悶聲。但自從沉沒於這個黑暗的環境中之後,沒有了一絲一毫聲響,這種絕安靜也是讓他感到恐懼的原因之一,那種無法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恐懼。
可身上每一寸的皮膚又告訴他,他的確是存在於某種液態的空間。這種階段性的清醒是短暫的,置身於無法自控的環境,卻又能感覺到未知的周遭,只剩下接近極限的思考,直到思考導致大腦混亂和頭部劇痛的瞬間,又會喪失神智陷入昏迷。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他只能刻意放慢思考的速度,減少對於那些「記憶粉末」的還原。是夢境還是現實?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就是這些簡單而恐怖的思考,讓他在這段不知道多久的漫長時間中,數次跌入無知無覺的深淵。
第四次清醒,被「封鎖」的雙眼「看」到無盡的黑幕中,浮現一面白牆,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那面白牆亮起來的時候,上面出現許多片段,這是他在這個環境中第一次重新找到記憶。在暴雨中的建築、街道、人群;向他跑來的流浪狗、玻璃箱中的壁虎;一些對自己來說有特別意義與關係的人臉,浮動着扭曲着;以極慢的動作,在琴鍵上跳舞的手指;許多被放大數倍的生活用品、曾經看過的一次月食……
他很快就驚覺,自己並非重新獲得這些破碎的記憶,而是失去它們——先是細節的模糊,關聯記憶的喪失,在絕對安靜中從彩色變為黑白,最後和牆面融為一體。抓也抓不住的蛛絲馬跡,不是為了讓他想起,而像是來做最後一次告別。
他知道這是記憶的流逝,那些畫面出現的一刻,內心對它們的印象從熟悉變為陌生。這種瀕臨絕望的體驗,內心的無助與懼怕,讓他非常想放聲大哭,可在黑暗的沼澤中,就連流淚的功能,也陷入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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