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遙夜同灼華書信傳情這件事,最終還是沒能瞞得過鳳凰尊后的眼睛。
那一日,一向重義氣的大師兄從陽華宮揣着灼華寫給遙夜的信回來,恰好碰到了乘着步攆相向而來的鳳凰尊后。大師兄自然是戒備萬分,俯身遙遙致意之後便要告辭。鳳凰尊后高高在上一笑,便准了,只是略微抬手指了指大師兄的衣袖:「阮侍衛,你的衣袖上沾了一瓣桃花。」
大師兄頓時惶恐不已,要知道鳳凰尊后最討厭桃花了。不料那一日十分邪乎,平常見到桃花便要皺眉發怒的鳳凰尊后突然下了步攆,走上前來,親手替他把那瓣桃花拈掉了。大師兄若五雷轟頂的震驚之中,鳳凰尊后端莊一笑,便乘上步攆從他身旁離去了。
憑着大師兄當時也不過兩萬多年的道行,他自然不曉得,鳳凰尊后僅僅是替他拈掉那瓣桃花的時候,他袖袋裏灼華親筆所寫的書信,已然被鳳凰尊后掉了包,且替換過後的書信,筆跡都同灼華的一模一樣。這樣的本事,着實厲害。
是以,遙夜看到「灼華」的信的時候,執信箋的手指顫抖不已。
大師兄瞧出來情況不對,驚慌地問他怎麼了。遙夜不答話,大師兄便往前湊了湊,卻瞧見上面幾行字——
「……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少年殷殷,無奈夜遙。
少殷乃吾心所向,至死不渝;縱然遙夜殿下與少殷容貌毫無二致,卻終究不是少殷。灼華此生同殿下不復相見,方對得起少殷為灼華歷劫而仙逝之重重恩情。
……
」
遙夜反應過來當即怒火中燒,揮手打翻了身旁所有東西,將將點上的燭燈被打翻,明火點上他衣袖,若不是大師兄在他身旁,遙夜殿下怕是要把整個寢殿、甚至整個丹穴之國都要拆了。
那一晚,出不去的遙夜,再一次在自己的寢殿裏,喝得酩酊大醉。我其實從未見過師父醉酒的模樣,我初見師父的時候,他便就是一個佛祖了,且是一個不染纖塵、清遠高雅的佛祖,爛醉如泥這種事,同師父整個仙風都是不登對的。
爛醉如泥的遙夜,滿腦子裏只有「灼華」寫的那句「少年殷殷,無奈夜遙」的話。這句話,傷他至深。他想起那晚赤身相對、滿室春風時候,她醒來,朦朧之中說的也是「少殷,我終於把自己交給你了」。
原來她還想着少殷。
原來她願為其至死不渝的仍然是少殷。
原來,遙夜僅僅是因為與少殷長得像,所以才會灼華才願意多看他一眼。
可自己確確實實是遙夜啊,同少殷沒有絲毫關係。
他猛地摔碎酒罈,碎裂的瓷片濺起來擦了他的臉頰而過,給他俊美的臉上劃開一道細細長長的血口。
而此時,鳳凰尊后已經在謀劃如何在遙夜神不知鬼不覺之中,除掉灼華了。
尊后着實是個擅長用計的神仙。我尊敬她,卻並不喜歡她。得失往復,福禍相依。這個道理,尊后她向來不信。所以她才會想出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計策將灼華逼上死路。
她請了當時任姻緣神君的那個老頭去陽華宮告訴灼華,遙夜殿下打算同她成親,姻緣老頭還奉命呈上身後繡着金色鳳凰的大紅嫁衣,裝模作樣道:「鳳凰尊后既往不咎,允許遙夜同你成親了,明日便是好時候,你先準備着,明天一大早,遙夜殿下親自來迎娶你。」
灼華愣愣接過:「你說……鳳凰尊后她答應了?」
姻緣老頭兒拂了拂衣袖,他想着鳳凰尊后反正也要施術來看他在陽華宮的表現怎麼樣,索性順着灼華的話茬狠狠讚揚了尊后一把,期望着尊后能聽到:「尊后執掌繁盛的丹穴之國,名冠九州,幾乎與天帝大人同列,四海八荒的神仙提到尊后幾乎沒有一個不敬重欽佩的,你以為尊后會與你這小輩計較不成?還不趕快謝過尊后的恩情。」
灼華捧着嫁衣,喃喃道:「若她果真如此……我以後會謝她的。」
灼華一個晚上未合眼,穿着那身嫁衣給陽華宮的宮娥——也是她的弟子們看。每個宮娥都給了她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讚美。灼華是從心底里高興的。這種祈盼,從她還是一棵桃花樹以來,一直都在,足足九萬年了。
第二日黎明將至,陽華宮的桃花都開得極盛,枝頭一簇一簇彷如染上了朝霞一樣赤紅。
少女初嫁,對鏡花黃。灼華也是把自己打扮得十分美,她想縱然自己的身世配不上遙夜,但是模樣至少要好看,同遙夜登對一些。
可是她沒有等來遙夜。
鳳凰尊后出現在蔚蔚雲頭之上,上空的百餘只火鳳,皆吐着赤火,盤旋以待。灼華她提着裙子跑出來,看到這幅場景,有一瞬間竟然想的是——這莫非是他們丹穴之國迎娶新嫁娘的習俗?
居高臨下打量着灼華的鳳凰尊后依然曉得典雅端莊,面上看不出絲毫不快,可是說出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淬着狠絕:「當初,本尊后並非沒有提醒過你,你配不上遙夜,應當識趣離他遠一些。本尊后最討厭不聽話的晚輩,你——本就是一棵樹苗,還是早早化成灰滋養了土為好。」
我不知道尊后為何會想出來這樣一個損招。她直截了當衝到陽華宮,直接將灼華殺死,比起這樣來或許好很多。
後來我終於明白,大喜之後的大悲,從天庭到地府的落差,希望之後突出起來的絕望——最能毀滅一個人。且是將那人的心毀滅。
灼華終於明白,自己被騙了,可她依然冷聲一笑,未理會眸中沁出來眼淚,抬頭問道:「是你想讓我化成灰,還是遙夜想?」
「若他真的鐘意你,身為他母后的我,還能親手毀了他的心上人不成?」尊后笑道。
灼華閉眼:遙夜……原來是你的主意……
可尊后並未給她時間認認真真考慮事情的原委,她只是立在雲頭,玉指微微一抬,上空的百餘只火鳳便一瞬間朝灼華俯衝過來,赤火吞吐翻滾而出,迅速燒過灼華身上的嫁衣。
她本身木植,最是怕火啊!
陽華宮的宮娥迅速撲上來,替她擋住赤火。可這些宮娥,本身也都是小桃花,同樣也是最怕火的。她們卻依然義無反顧,一層一層圍將過來,一路護送着灼華逃往陽華宮東面桃林之中的珚玉湖。
陽華宮七千弟子。便是在這時候,被丹穴之國百餘只火鳳吐出的赤火,給燒枯了。
我猶記得被灼華抓到陽華宮的時候,她說她恨那個姻緣老頭,她說那個老頭兒欠了她七千弟子的性命。如今想來,她確實該恨吶。若不是姻緣老頭身在姻緣神君之位,卻替鳳凰尊后做走狗殘害生靈性命,她至少會對鳳凰尊后突然到來有所防備。而不至於連累她七千弟子,葬身赤火。
火鳳驍勇,一直是作為我們鳳凰界的戰神而存在的。而現在,卻只能從史書的記載上,看到他們的身形和本領了。但是我卻記得,他們口中吐出來的赤火,對生靈來說,灼肺腑五臟而不灼皮膚。被這赤火燒過之後,樹木表面上看着沒什麼不同,樹皮裏面卻已經被燒枯了。縱然有七千弟子捨身護佑,灼華跳進珚玉湖裏的時候,身子裏面也已經被燒枯七分了。
她落入珚玉湖,化成了桃木原形。燒枯的樹幹里灌進湖水,帶着她緩緩下沉。那時候,她隔着青藍色的湖水,隱隱看到上方有位公子路過,卻是沒有往下看她一眼。那個公子,有一瞬間她以為是少殷;可她終於沉入湖底,濺起的水珠緩緩悠悠往上浮,聚在她上方將她嚴嚴實實遮住。那時候,她什麼也看不見了,腦海里卻突然覺得那個公子,應該是遙夜罷。
自此,四海八荒再無一個名字叫做灼華的桃花妖。
遙夜確實趕到陽華山了。可那時候整個陽華山的桃花已經被火鳳吐出的赤火燒枯了內芯。不止陽華宮,三百里桃林上方騰騰灼灼、翻滾若雲涌的全都是火。他的灼華,在漫天火光之中,再也尋不到一絲蹤影。他甚至鑽進珚玉湖,可是湖底除了層層疊疊的珚玉和自攢聚而起的水珠,什麼也沒有。他不知道,水珠下面,就是他的灼華。
他翻身騰上赤火之中,親手將那百餘只火鳳,一一斬殺,劍起頭落,毫不留情。可其實遙夜本身是一隻仙鶴,鶴棲水而居,他也是怕火的。當他殺完所有的火鳳,轉頭時候,被赤火燒紅的眼睛帶着嗜血的光望着依舊高高在上、立於雲端的鳳凰尊后,尊后確確實實被他的眼神激得往後倒退了一步。
遙夜執劍而近,逼視着尊后,直截了當道:「兩萬年前,你來這三百里桃林中賞桃花,見到珚玉湖裏的一隻五彩鱗身、標誌貌美的錦鯉,便指使仙娥取出來烹着吃了,這條錦鯉便是灼華口中的少殷,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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