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份了。
蟬鳴聒噪,烈日難當,酷熱的暑期似乎提前來了。
望月千葉孤身走在北信濃的山間,時不時地抬手擦汗,他帶着一頂斗笠,穿着一身灰衣,唯有腰間一長一短的兩把武刀標榜着他的身份。
雖然是武士,但千葉的樣子卻顯得太過落魄,他的衣服看起來很破舊了,衣擺和腋下、腰側這幾個位置,早已打上補丁,灰撲撲的布料下面,露出慘白色的底色,像是落了一層浮土。
他頭戴着的斗笠也早已被汗水浸得發黃,變成枯葉般的顏色。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再被蒸乾,如此反覆,在他的灰衣上留下一圈圈的鹽漬。
但望月千葉的步伐仍未有一絲的改變。
他的步子還是那樣穩,仿佛每一步的距離都經過了精確的計算,不長不短,不偏不倚。
他的身體還是那樣直,仿佛是一根峭立在山巔的尖石,縱使風雨來襲,磐石無轉移。
順着千曲川來到川中島的東南側,望月千葉看了看前方築城的民夫和武士,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一個月前,由武田家家中的軍師山本勘助為總負責,開始了在此地築城的計劃。
那個時候,望月千葉才剛剛從上野、信濃邊境的群山里走出來。
回到位於北信濃的望月本家之後,他才發現望月家已經歷經大變,一切已物是人非。
自己的叔祖,望月家的家督盛輝戰死,他便理所當然地以侄孫的身份成為望月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這只是「理所當然」而已。
生逢亂世,似望月家這般的豪族,起命運亦如同水面浮萍一般,隨波飄蕩。
起因是武田家家督晴信有意令自己的侄子武田信雅入贅望月家,繼承望月家的名跡。
武田信雅是什麼人,千葉並不清楚,只是這些天來他在望月家的居館裏,常常看到望月信雅在侍女的攙扶下走路。
——原來望月信雅是個瘸子。
望月信雅雖然繼任瞭望月家的家督,但千葉的姑姑望月千代女卻失蹤了。
時至今日,千葉仍然記得小時候他常常背着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的姑姑到處玩耍的情景。
雖然已經有十幾年過去,他早已淡忘了昔日的住所和山谷間的田地,但背着千代女在田埂間奔跑的情景仍如烙印一般清晰可見。
直到十天前,千葉聽說望月千代女以侍妾的身份出現在越後坂戶城。
坂戶城的領主乃是越後名將佐佐成政,自己的姑姑是什麼時候跟上杉家牽上線的?
懷着這個疑惑,望月千葉在三日前接受了武田信繁的召見。
信繁的身材中等偏高,留着兩撇八字鬍,坐在上位上自有一股君王般的氣度,以至於千葉在看到信繁的時候,不自覺得低下頭道:
「拜見御館殿下。」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錯了……只因眼前這人乃是武田信繁,並非是武田家的家督晴信。
「起來吧……你本該是望月家家督的繼承人,但此時只能為信雅效力,可有怨言?」
「沒有。」
千葉的回答簡明利落,從他那略顯拘謹的神色中,信繁也拿不準是他太過緊張還是真的不善言辭。
「搜噶?我聽說你志在成為一名劍豪,可是真的。」
「哈伊。」
「我想給你一個任務,你願意做嗎?」
「大人請吩咐。」
「你可要聽好了,對方雖然不是劍豪,卻擁有強大的劍術,這個任務,很危險!」
千葉微微一怔,眼中燃起了莫名的興奮。
……上鈎了。
武田信繁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你的任務目標在越後上田,他的名字,叫做……佐佐成政。」
佐佐成政?
佐佐成政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從海津城的築城工地旁穿過的時候,千葉仍在思索着這個問題。
他腳程很快,不多時就把海津城工地拋在身後,也看到了前方的兩道身影。
千葉眯了眯眼睛,發現前面的那兩個人已停了下來。
……一個武士,一個忍者。
望月千葉繼續觀察着,腳步不停,目不斜視,即使是漸漸靠近,他也像極了一個路人。
或者說,他本就是路人。
對於在北信濃武田、上杉兩方邊境上出現的這一對主僕,望月千葉對他們沒有興趣,儘管他們很可疑。
但千葉沒興趣,不代表那兩人沒興趣。
「這個劍士走路的時候目不轉睛,實在是太奇怪了。」
「所以呢?」
「是不是需要試探一下,如果危險的話……」
個頭矮小的忍者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武士卻搖了搖頭,一聲嘆息。
「現在身居險地,還是謹慎些好。」
「哈伊!」
望月千葉繃緊的肌肉放鬆下來,他雖然看不到忍者作出的那股手勢,卻感受得到那股穿刺而來的殺意。
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忍者很強,強到可以比很多上忍還要強的程度。
若是他們主僕兩人合力……千葉還真的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當然了,全身而退是全身而退,打得贏是打得贏,這是兩碼事。
兩天後,望月千葉終於來到坂戶城下,趕上了佐佐成政的婚禮。
現場人山人海,聯袂成蔭、揮汗如雨,行人皆摩肩接踵,車馬塞於道而不能回頭。
簡單一句話,人很多。
望月千葉有些疑惑了。
他疑惑的不是人多,事實上,佐佐成政這次雖然只是納妾,但這個「妾」卻是上杉家家督的親姐姐,地位之高自不必說,就是年齡大了些,老女人一個。
讓望月千葉疑惑的,乃是佐佐成政故意在城外辦婚禮。
以佐佐成政和綾御前的身份之尊貴,為何放着坂戶城在一邊,偏偏要什麼勞什子「與民同樂」,將婚禮、婚宴全都放在城外?
你就算是與民同樂,還真的可以讓人家去跟你一起來個大被同眠麼?
望月千葉吐槽吐得正歡,忽然覺察到一絲野獸的氣息,心中一凜。
又來了。
那個在北信濃遇到的忍者,又在附近出現了。
望月千葉用心觀察之下,果然在人群中找到那一對主僕,只是那個武士似乎很是難過的樣子……
位居人群中央的佐佐成政和綾姬開始喝交杯酒的時候,千葉看到那個青年武士竟無聲地落下淚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眾道在大名和豪族之間是很流行的東西,可是眾道又不能生小孩,當然不可能取代娶妻生子。
既然是攪基的,這個青年為何卻因為佐佐成政的婚禮而流下淚來?
千葉正思索着,驀地覺察到兩道犀利的目光……他抬起頭來,發現那個忍者已眯着眼睛鎖死了他的身形。
千葉微微側過步子,按住了打刀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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