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於大婚之日遇刺身負重傷,最後不治,大行皇帝並無子嗣,丞相尉遲惇奉遺詔,率領文武百官於鄴城擁立西陽王世子宇文維城繼位,暫時沿用乾興年號。
正所謂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然而大行皇帝宇文乾鏗與嗣皇帝宇文維城並非父子,也不是兄弟,按輩分來說是祖孫關係,兩人隔了一代。
按宗法來說,宇文維城繼位不合適,但數百年的腥風血雨中的一幕幕往事,證明新君繼位不需要這麼多講究,反正宇文維城是如假包換的宗室,身上流着宇文氏的血,那就足夠了。
而這個年幼的新君,身上還流着尉遲氏的血。
同時擁有兩個家族的血脈,新君繼位可謂『眾望所歸』,而之前開始流傳的謠言,如今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傳言有很多,譬如有人在漳水打上一尾魚,剖開魚腹之後發現帛書,上書『天子落難、佛祖護佑』;有人在夜裏聽見狐狸叫,說的是「天子出,尉遲滅」六個字。
這些傳言似乎要讓大家相信,天子並未因為遇刺身負重傷,而是得神通庇佑逃出鄴城,要召集勤王兵馬殺回來,不過隨着皇宮傳出天子駕崩的正式消息,加上新君繼位,這些傳言已經沒人再關注。
大家關注的是一個『好消息』:逆賊杞王宇文亮及其世子宇文明弒君未遂,大行皇帝遺命,得宇文亮首級者封國公,得宇文明首級者封郡公。
這可是極大的賞格,所以...關平民百姓何事?大家沒那本事拿宇文亮、宇文明首級,所以不過是閒談時議論一下誰會是幸運兒。
而有人則議論起遺詔另一個內容,那就是新君生父、西陽王宇文溫進爵邾王的事情。
周國封爵,最初時因為天子稱天王,故而王爵不以封親子弟,諸親子弟但封國公而已,到了明帝武成元年八月,改天王稱皇帝,而親子弟封國公不改。
武帝建德三年正月,始封齊國公憲、衛國公直、趙國公招、譙國公儉、陳國公純、越國公盛、代國公達、滕國公逌進爵為王,帝之親子弟從此皆為王爵。
起初,帝之親子弟封國公者,並食邑萬戶(虛封),其後進爵為王,而食邑戶數不變,待宇文贇繼位之後,要隨心所欲故而忌憚諸皇叔,先殺齊王宇文憲,後令餘下諸王出京。
以洺州襄國郡為趙國,以齊州濟南郡為陳國,以豐州武當、安富二郡為越國,以潞州上黨郡為代國,以荊州新野郡為滕國,邑各一萬戶,此五國為實封。
趙王宇文招、陳王宇文純、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隨後之國,成為有實際封地的國王,他們是太祖的兒子,當然有資格封王,但也有人並非太祖子孫,也封了王。
周國王爵有國王、郡王、縣王,周國起初並無異姓封王,而旁支宗室封王者只有宇文護,由晉國公進爵晉王,不過到了後來,成例均被打破。
首先是大象二年末,輔政丞相、隋國公楊堅進爵為隋(國)王,其次是八年後的乾興元年,蜀國公尉遲迥進爵為蜀(國)王,宗室、杞國公宇文亮進爵為杞(國)王,西陽郡公宇文溫進爵為西陽(郡)王。
如今一年之後,大行皇帝遺詔封西陽王宇文溫為邾(國)王,又打破了成例。
宇文溫昔年由西陽郡公進位邾國公,受封郡王爵時郡號源自西陽郡公之西陽郡,那麼進位國王爵時的國號,自然源於曾經的邾國公之邾國。
有來源有出處,沒什麼奇怪的,特別之處是邾國之食邑二萬戶為實封,並以黃州為邾國,這樣的待遇堪比當年的五王,還勝出一籌。
大行皇帝遺命,以西陽王宇文溫嫡長子宇文維城為繼位新君,那麼作為生父,宇文溫的待遇更上一層樓也說得過去,畢竟嫡長子即位稱帝,宇文溫又不能做太上皇,就只能以實封王國來作為補償。
也正是如此,宇文維城的生母尉遲氏、嫡親弟弟宇文維乾也有封賞,而封賞就是尉遲氏為邾國王后,宇文維乾為邾國太子,而正是這兩個封賞,引來眾人矚目。
周國王爵,王之嫡長子稱世子,王之正室稱王妃,王之嫡母稱王太妃,之前一直沒有王后、太子的封號,第一個打破慣例的是當年的楊堅夫婦。
楊堅篡位之前受封隋王,以隨州為封國,其妻獨孤氏受封隋王后,其嫡長子楊勇受封隋太子。
往事重現,代表着宇文溫要走楊堅的篡位之路麼?那倒不是,明面上是提升宇文溫的地位,可有識之士卻從中看出了不一樣的含義,那就是此舉實際是做鋪墊。
邾王可以有實封的食邑、王國,可以有王后、太子,那麼以後蜀王不就可以循例了?
宇文氏日薄西山,邾王有實封、有王后、太子又如何?不過是為將來蜀王走上那個位置做個鋪墊罷了。
更別說這樣的封賞能不能落實還是個問題。
對於鄴城來說,山南那邊的情況還不明朗,但宇文溫如今遠在嶺表廣州,對於嫡長子繼位之事肯定不知情,而即便他人就在鄴城,也不會同意。
男子無後,其兄弟過繼一名兒子做嗣子,為其延續香火,這種事情很正常,宇文溫本身就是嗣子,也不缺兒子,所以真要過繼一個兒子給宗親沒什麼難處。
關鍵在於,宇文溫和大行皇帝宇文乾鏗是(堂)叔侄而不是(堂)兄弟關係,他的兒子和宇文乾鏗是祖孫關係,按宗法來說隔代是不能過繼的。
雖然宇文維城不是以大行皇帝嗣子的名義繼位,但他是宇文溫的嫡長子,即皇帝位後,拜的是歷代先帝也就是宇文泰一系的牌位,而不是生父宇文溫百年之後的牌位。
以宗法而言,決不能讓嫡長子做這種事,因為這就是所謂『人倫慘劇』,宇文溫會答應麼?肯定不會。
那麼關於邾王的一系列封賞,宇文溫也絕不會接受,更別說遺詔里還宣稱杞王宇文亮、世子宇文明為弒君未遂之逆賊,號召天下兵馬共討之。
丞相尉遲惇因此獲得了討伐宇文亮的大義名分,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宇文溫進爵邾王、實封邾國的封賞,這樣的區別,彰顯大行皇帝恩怨分明。
事情果然是這樣麼?誰知道呢,遺詔是誰寫的還不一定,不過沒人會糾結於這個問題。
宇文溫受封邾王,會和杞王宇文亮劃清界限麼?不會。
宇文溫受封邾王,黃州變成邾國,朝廷大軍會避開邾國麼?不會。
待得宇文宗室敗亡,坐在御座上的還會是宇文家的皇帝麼?不會。
那麼糾結遺詔真偽有意思麼?
稍有見識的人都會明白,尉遲氏和宇文氏已經公開決裂,那麼站在勝利者一邊才是最重要的,而未來的勝利者已經將大行皇帝遺詔以及討伐宇文亮的檄文昭告天下。
使者帶着公文以及檄文策馬離開鄴城,將『好消息』帶往四面八方,與此同時,城郊某處莊園裏,數隻鴿子振翅高飛,飛向遙遠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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